第385章 暗.涌

    因为最后那个求字,凌陌晓心里舒坦了几分,没再继续争辩,而是细细问起了接下来的安排。

    当天深夜,她便上了孤鸾所在的海船。

    孤鸾瞅见她时先是一愣,随即快步相迎,“你、你怎么来了?”当看清她身后的护卫,又了然道:“原来是王主派的。”

    她眼圈本已泛红,可听孤鸾提起玹铮,强压的不忿顷刻肆虐,口气变得生硬,“难道没她承玹铮,我就不能来了?若非她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我早把你跟红公子救出去了。”

    孤鸾笑她吹牛,“讲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若不遵王主吩咐,恐怕连我与红公子在哪条船上都不晓得。”

    倭船几百艘,寻人如大海捞针,也难怪玹铮不敢轻举妄动。

    她被堵得语塞,耷拉着脸进了船舱,往八仙桌旁一坐,扯着嗓门儿发牢骚,“快来碗水,都他娘的要渴死了!”

    当着百里红,孤鸾懒得同她计较,边倒茶边问,“王主可还好?”

    她闻言愈发像吃了呛药,“存心怄我是吧?我为救你深入虎穴,可你却张嘴闭嘴都是承玹铮那薄情寡义的东西。”

    孤鸾见她得寸进尺,不免真恼了,并反问道:“王主哪里薄情寡义?”

    她冷嗤,“承玹铮为安抚汪直,竟狠心让你为质,说白了只想着所谓的招抚大计,根本不在乎你。”

    “王主那是顾全大局,再说是我主动请命,不能怨她。”

    “好,就算那事儿不怨她,可今儿呢?她明知汪直出尔反尔,却不敢兴师问罪,简直就像个窝囊废!”

    “难不成你还想让她与汪直兵戈相向?”

    “不应该吗?”她理直气壮,振振有词,“身为女子,连自己的男人都护不住,还有何面目在世间立足?”

    孤鸾冷冷嗤笑,“你这一路应该也瞧见了,倭寇人多势众,是能轻易剿灭的吗?两军对垒要讲策略,不是光逞匹妇之勇。”

    她听完这话,像受了奇耻大辱,“小鸾,你骂我是匹妇。”

    孤鸾别过脸去,“我没骂你,我只是在讲道理。”

    “你分明就是骂了,我又不聋。”她愤愤拍打桌案,震得茶杯都翻了,“枉我好心好意来保护你,你却这般不识好歹。”

    “我怎就不识好歹?”面对她口口声声的指责,孤鸾又气又急,“我感激你能在危难关头挺身相护,但却不能任由你挑拨离间。”

    “她承玹铮的所作所为还用得着我挑拨?”她捶打胸口表明心迹,“小鸾,我是疼惜你,舍不得你受半点委屈。”

    “用不着!我与王主之间的事不劳旁人费心。再者,为王主受再大的委屈,我也甘之如饴。”

    “你!”

    眼看她怒冲冲地撸胳膊挽袖子,百里红实在按捺不住,抢步上前,“凌大人,您就少说一句吧,奴知您担心哥哥,但哥哥已接连几日寝食难安,您就别给他添堵了。”

    说完再劝孤鸾,“好哥哥,凌大人舟船劳顿,脾气难免躁些,你们是自家姐弟,有话还是好好说,免得伤了和睦。”

    “知道了,听你的。”孤鸾不愿继续闹下去,借百里红下了台阶,“烦劳你去备些夜宵,再沏几壶热茶,给外头那些护卫暖暖身子。”见百里红满口应承,又递上厚实的披风,“风大,别着凉。”

    “多谢哥哥体恤。”百里红与孤鸾相视而笑,施礼告退。

    待舱门关闭,凌陌晓盯着孤鸾埋怨道:“如今在你眼中,我连百里红都不如了,你还真是没良心。”

    “说你两句就是没良心?”孤鸾憋屈得紧,“你明知我喜欢王主,还喋喋不休地数落她,存心让我不痛快是吧?”

    “我、我是为你鸣不平。”

    “少来,你是因我自荐为质,内疚难安,又不想承认,所以把过错都推给王主。”

    “我......”她被孤鸾戳破心事,登时矮了气焰,“我、我也没全怪承玹铮,我自个儿犯的错,自个儿会认。”

    孤鸾打量她眼角的淤青,“你脸上的伤是王主弄的?”

    “她、她哪有那本事?”就算刀压脖颈,她也不会当着孤鸾的面认栽,“我、我不小心磕的。”

    “哦,磕的......”孤鸾故意拉长尾音,不由自主地弯起嘴角。

    她被笑得心虚,赶紧转移话锋,“对了,承玹铮托我给你捎信儿。”

    孤鸾立马严肃起来,“快说,什么信儿?”

    “是关于救你的安排。”她示意孤鸾靠近,压低声音详述了一遍,随后又带着疑惑揶揄道:“承玹铮就是诡计多端,也不知她用了何等法子竟能让徐海替她卖命。”

    孤鸾抿嘴笑问,“师姐可知徐海为何会去登州递送降书?”

    “因为她是汪直的亲信。”

    “非也,汪直用她夫郎与妹妹的性命要挟,她如果不去,今日送去登州的不仅是降表,还有她的人头。”

    凌陌晓倒吸了口凉气,“如此说来,汪直和徐海之间早就分崩离析?”

    “不错,想来王主正是利用了这点,才使了出反间计。”

    孤鸾所料不差,白日里玹铮命狄都拿下徐海后,狄都便骗徐海说汪直打算用她性命做归顺朝廷的投名状,但玹铮念她一代枭雌,愿意给她条生路,只要她肯帮忙护孤鸾周全,玹铮不仅会饶她性命,还会奏请朝廷,让她当个名副其实的“天差平海大将军”。

    “徐海早就与汪直势同水火,生怕汪直借朝廷打压自己,王主以利诱之,她岂能不上当?对了,你把书信交给徐洪没有?”

    “已然转交,只是我瞧徐洪其貌不扬,吃不准她的斤两,怕她帮不了咱们。”

    “你放心,据我打探的消息,徐洪为人深藏不漏,相信为了徐海,也为了她自个儿的前程,定不会叫咱们失望。”

    她瞧孤鸾胸有成竹,心里也有了底,“我原以为承玹铮是急病乱投医,想不到她确实挺会算计。”

    “那叫足智多谋。”

    “好好好,足智多谋。”她打量孤鸾飞扬的神采,试探着问,“小鸾,你说实话,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担心什么?除王主之外,不是还有你吗?”孤鸾笑意盈盈,凝眸相望,“好师姐,你会护我与红公子平安对吧?”

    “当然!”她腆着胸脯信誓旦旦,“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们。”说完又煞有介事,“我本来是要率领八荒门派断倭寇后路的,如今舍弃了那等扬名立万的机会,全是为了你。”

    “我就知师姐对我最好。”

    “你明白就行。”她满面惆怅,唏嘘不已,“这辈子虽没福分娶你,但我总归还是你师姐,是的你依靠。”

    “我知道。”孤鸾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是我的亲人,永远都是。”

    不多时,舱内传出二人开怀的笑声,百里红听见后终于安了心,兴高采烈地张罗起夜宵来。

    就在凌陌晓对百里红的厨艺赞不绝口之时,汪直正在她那艘能容纳五百人的战船船舱内来回踱步。

    毛海峰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见礼,“义母。”

    “事态可平息了?”

    “总算平息了,我已安顿好德川公子及随行官员,弹压住了徐洪等闹事之人,不过......”

    “不过什么?”

    “徐洪不肯离去,说、说不守着德川公子下榻的舰船也行,但杨公子那边得归她防卫。”

    “反了她了!”汪直将桌案拍得山响,“你带人去把她给我抓起来!”

    毛海峰颇为踌躇,“义母息怒,徐家姐妹手底下少说也有七、八十条战船,真撕破脸打起来,恐怕会自乱阵脚,坏了送亲大计。我觉得徐洪的要求并不过分,徐海进了登州,她心里没底,不过是想用杨公子做个保障。反正徐海在俪王手里,她不敢把杨公子怎样,不如卖她这个人情。”

    见汪直沉吟许久都未表态,又劝解道:“今日杨公子未回登州,俪王大发雷霆,虽说看完您的书信后没再多加责备,但派了护卫前来。那领头的是杨公子的姐姐,很不好相与,我琢磨正好把这烫手山芋丢给徐洪,估摸着杨公子将来肯定得告枕头状,咱们也有个顶缸的不是。”

    汪直觉得有理,“也好,你去告诉徐洪,我答应她的要求,但倘若杨公子有半点闪失,我要徐家全族陪葬。”

    “是。”毛海峰转身没走几步,又被喊了回来。

    汪直紧盯着她,“幕府的使臣抵达登州了吗?”

    她使劲儿拍了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忘了向您禀报,幕府的人昨儿到的,就住在都府之内。”

    “你亲眼瞅见的?”

    她连连点头,“对,我瞧得真真儿的,至少有两个德川大将军身边的亲信。”

    “可有听到她们的对话?”

    “我怕被发现,隔着窗户瞧的,没听清楚,不过看样子,她们应该很不满,不,是很愤怒。”

    这番话并未添油加醋,却殊不知已引发了汪直无数联想,“如此看来,俪王并未诳我。”

    她这几日蒙玹铮优待,颇有几分吃人嘴短,“俪王说的确是实情,我还看到她与狄天秀因德川公子之事吵得很厉害。”

    汪直对她百分之百信任,当下不再犹豫,“你明日就返回登州去求见俪王,敲定归顺及送亲日期,越快越好。”

    她指天誓日,“您放心,我定不负所托。”

    次日,她前往登州,与狄都商定了归顺及送嫁的全部事宜。

    而当晚夜深人静,狄天秀孤身前往丹崖山的密林深处,于一座孤坟前驻足。

    墓碑上没有名讳,只刻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那是裴纶生前豢养的爱宠。

    狄天秀郑重其事地叩拜,“老姐姐,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你在天之灵定要保佑狄家军剿灭倭寇,让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

    待她站起,有个身影从茫茫夜幕中闪将出来,“原来这里就是裴帅的长眠之地。”

    她一惊,待看清是玹铮,长长松了口气,“这其实只是衣冠冢,里头是义姐的战盔战甲,还有生前的佩剑。”

    玹铮向坟冢躬身长揖,随后瞅了瞅四周,低声问道:“再过两日便是大战之期,未知狄帅可已有决断?”

    她清楚玹铮所指,重重颔首,“末将已深思熟虑,愿将狄家上下交托王主,还望王主信守诺言。”

    玹铮面对墓碑举起右手,“待此番平定倭乱,我承玹铮定以性命保全狄氏族人,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话音未落,她已单膝跪倒,“义姐英魂在上,即日起,我狄家奉俪王殿下为主,任其驱策,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玹铮亲手相搀,“狄帅请起。”

    她反抓玹铮胳膊,“王主,末将还有一个请求。”

    玹铮见她看向裴纶的衣冠冢,大抵能猜出她的心思,“好,本王答应你。”

    趁玹铮与狄天秀同时离开都府之际,有道黑影迷晕了狱卒,偷偷潜入了暗牢。

    枯叶正昏昏沉沉地趴在草垛上,听到响动挣扎起身,“谁?”

    下一息,阴无忌冰冷的手指好似毒蛇信子抚上他消瘦憔悴的脸,“是本座。”

    他头顶登时响了道炸雷,全身抖若筛糠,“长、长老饶命。”

    阴无忌神情森然,口吻戏谑,“饶命二字从何说起?”

    他手脚越发僵硬,下意识想逃,却无法摆脱镣铐的束缚,只能做小伏低,“长老明鉴,属、属下并非故意出卖阁主,实、实在是熬不住俪王的酷刑,您、您若不信可以查验属下的身子......”

    阴无忌见珠泪不断从他眼角涌出,冷声嗤笑,“放心,本座不杀你。”

    他不敢相信,“真、真的?”

    “当然。”阴无忌轻柔地替他拢发,腔调变得柔缓,“所有男孩子里头,数你最知情识趣儿,伺候的又好,又擅长易容,本座如何舍得?”

    他心中燃起了丝希冀,“那、那长老是来救属下的?”

    阴无忌勾起他下颚笑了笑,“本座当然会救你,但不是现在。你当初行事不周,坏了阁主大计,如今本座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可得好好把握。”

    他将锁链抖得哗哗作响,满副委屈,“属下如今任人宰割,就算想为阁主效劳,恐也有心无力。”

    “别急,不是什么难事。”阴无忌附在他耳畔叮咛了数语,“记住,只要你老实听话,先前的过错一笔勾销,但倘若再有差池,只怕阁主的春.桶中又要多件惹人疼的玩意儿了。”

    说完啄了口他未干的泪痕,转身离去。

    亲信在外接应,“长老,咱们现在去哪儿?”

    “去丹崖弯。”

    阴无忌说完露出丝狞笑,宁沐阳啊宁沐阳,且看你还能否逃过这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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