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转机(帝都长评加更)

    暗房伸手不见五指,且霉臭熏天。

    宫韶华受刑昏厥,醒来后就身处这狭窄阴湿的方寸囚牢,已近乎十二个时辰。

    刑伤致使旧疾复发,两腿像针扎般刺痛,他数度昏厥,陷入噩梦,然每次睁开眼,依旧是这片令人绝望的黑暗。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他默诵经文,渐渐平复心绪。当年再多的苦难都熬了过来,他坚信只要咬紧牙关,必会等来转机。

    少顷,墙砖发出刺耳的响动。

    他一惊,挣扎着靠了过去,“谁?是谁!”

    唐纾听到他的声音,忍痛加快速度,扒掉松动的砖头,喉咙略带嘶哑,“皇贵君,是、是臣侍。”

    “淑君?”他瞪大眼睛朝缝隙对面望去,然同样黑洞洞的,看不清唐纾的脸。

    唐纾先吁了口气,随即又焦虑地问道:“君上您还好吧?臣侍都、都担心死了!”

    “还好,你呢?”两人均被拷问,据他所知,唐纾的伤势并不比自己轻。

    唐纾虽烧得厉害,然强打精神,“臣侍无碍。”说完透过砖缝递了个油纸包,“您肯定很饿,这里有些干净的果点,快吃吧。”

    自打被关入静宁宫,看守送的都是馊饭,根本无法下咽。他摸黑去接,触碰到唐纾的同时只听嘶的一声,心登时揪紧,“你没事吧?”

    唐纾的手指血肉模糊,疼得发颤,却只轻描淡写道:“没事,蹭破点皮而已。”

    他心里明镜儿似的,但未挑破,而是打开油纸包,吸了口扑鼻的香气,“哪儿来的?”

    唐纾唯恐他有顾虑,忙解释,“您放心,这是皇贵太君派人送来的,臣侍都已尝过,绝对无毒。”

    他取了一半,余下的递还回去,“你也吃。”

    唐纾不肯接,“臣侍...吃过了。”

    他掂着油纸包的分量,便知唐纾又在撒谎,回想这数月来对唐纾的种种冷遇,不由百感交集,“本君那样待你,你竟还为本君委屈自己。”

    唐纾很是惶恐,“君上何处此言?先前臣侍犯了大错,您如何教训都是应当的,在臣侍心里,一直当您父亲般敬重,为您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这话好像三九严冬的炭火暖人至深,可他前思后想,还是强迫自己硬下心肠,“你的好意本君十分感激,但付出再多,本君也不会准许你与俪王有所瓜葛。”

    “臣侍省得。”唐纾虽心痛无比,但极为明白他的苦衷,“君上无需多虑,只要您与俪王主能平安脱险,臣侍余愿足矣。”

    他眼眶渐渐湿润,“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千万...千万别恨本君。”

    唐纾睫羽抖动,眼泪扑簌,“臣侍不恨您,只恨自己命苦。您放心,臣侍清楚今后该怎么做,绝不会给您和俪王主添麻烦。”

    话已至此,他再度将果点递过去,“常言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若不吃,本君也宁肯挨饿。”

    唐纾未再拒绝,两人默默吃完东西,都渐渐恢复了些气力。

    他倚着墙壁,回想着当日安鉴自尽的情景,不胜唏嘘,“本君实在想不通,那安鉴到底与俪王有何深仇大恨,竟不惜以命构陷?”

    唐纾蹙眉沉吟,“亦或许他的家人都在太女手中,不得不受其利用。”说罢又深深自责,“都怪臣侍莽撞,未加详查,害您被反咬一口。”

    “不怪你,他乃太女处心积虑布下的棋子,本就防不胜防。况且太女竟连知影也能买通,真真出乎意料。”

    “您无需过于担忧,不是还有孟总管吗?”唐纾温言宽慰,“臣侍觉得,陛下只是一时震怒,早晚会念及昔日情分,来探望您的。”

    “但愿如此。”倘若真如唐纾所言,他至少能尽到身为父亲的责任。“太女此局歹毒至极,希望俪王能尽快找到破解之法。”

    唐纾亦为玹铮牵肠挂肚,“天牢向来吃人不吐骨头,还不知俪王主要受多少苦楚?”言罢哀哀啜泣,但又意识到不妥,忙止住悲声,“君上别误会,臣侍只是不忍俪王主含冤莫白,绝无其他杂念!”

    他哪忍心责备,反疼惜道:“傻孩子,你净操心旁人,怎不想想自己?这暗房堪称人间地狱,你乃无辜受累,又何必陪本君遭罪?等君后再行审问,你就说是受本君蒙蔽或逼迫......”

    “不!”唐纾打断了他未尽之言,“臣侍绝不能为了苟且偷生就诬陷您,那样既辜负了俪王主,也对不起自个儿的良心!”

    话音未落,刑院内忽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随后铁门作响,唐纾瞅着来人惊呼,“你们要干什么!放手!放开本君!”

    “淑君!淑君!”他拍打墙壁叫喊,没过多久,亦被恶奴拖出暗房,押跪在地,五花大绑。

    郑寅隼走到他与唐纾面前,皮笑肉不笑道:“君后有命,若今晚您二位再不招供,奴才项上人头难保,所以唯有得罪了!”说罢立即换作狰狞面孔,“来人,将宫氏、唐氏押进刑房,让他俩好好见识见识咱们慎刑司的手段!”

    就在宫韶华与唐纾被双双押走之时,麟趾殿含晖院内,玹铮呻.吟着睁开眼,瞅见承珺煜的头一句话便是,“陛下,卓氏还活着吗?”

    承珺煜面无表情,不答反问,“死了不是更好?”

    “陛下!”她眼圈登时红了,挣扎着去扯承珺煜衣袖,“您告诉罪臣,卓氏他、他到底如何?”

    孟晴抢步按住她,并轻声道:“王主稍安勿躁,唐太医妙手回春,卓侧君性命无虞。”

    她长长出了口气,在承珺煜凛凛逼视中,颤巍巍下榻跪倒,缓缓叩首,“罪臣无状,请、请陛下宽恕,还要...还要多谢您救命之恩!”

    承珺煜见她满面泪痕,不禁沉脸冷嗤,“瞧你这出息,为个男人还哭上了,真叫朕替你汗颜!”见她抹泪,又揶揄道:“你不是口口声声喊冤吗?何以自称罪臣?”

    她伏跪于地不敢抬头,“卓氏劫持君卿,胆大妄为,都、都怪罪臣平日管教不善。恳请陛下体恤他刚刚生育,且重伤在身,罪臣愿、愿替他领受任何责罚。”

    “哼,你倒情深义重。”承珺煜挥手屏退孟晴,却不叫她起身,而是慢悠悠呷了口茶,“依朕之见,卓氏死了最好,那样他便是畏罪自尽,换婴案也就到此为止。”

    她猛然挺起身形,不顾伤口撕裂般的剧痛,仰头哀告,“陛下,您、您别听卓氏疯言疯语,康郡王不能生育,他、他是清白的!”

    “清白?”承珺煜的冷笑像锋利的刀刃令她胆寒,“康郡王绝嗣又无法公之于众,他是否清白还不是你说了算吗?”

    “罪臣...不懂陛下的意思。”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承珺煜走到她背后,掀开她亵衣,伸手抚摸她后胸的疤痕,似乎在全心全意为她打算,“俪王,你救驾之功朕从没忘记,也不想被人骂作刻薄寡恩,即便你乃戾太女骨血,朕亦不忍加罪,因此只能委屈卓氏。”

    她急得变了脸色,膝行着调转身躯,“不!卓氏...是无辜的!罪臣当年娶他的时候答应过卓大人......”

    “你放心,朕不会赐他自尽,也不会株连卓家。”

    她依旧摇头,“陛下,罪臣...罪臣乃堂堂女子,岂能为保全自身而牺牲无辜夫侍的清誉?”

    承珺煜负手伫立,眉目似挂满寒霜,“必要之时,别说清誉,就是牺牲个把性命又何妨?男人如衣服,没了这件,再做便是,难道你贵为亲王,还怕没夫侍为你生儿育女?”见她还要抢白,不耐烦地嗔责道:“俪王,朕是念素日情分给你条生路,你可别不识好歹!”

    她泪珠又滚下来,“陛下...预备如何处置卓氏?”

    “朕会以他失贞产子为由将他贬为贱奴,以后俪王府冷院就是他与孩子了却残生的地方。”

    “冷院?”她默了数息,忽嗤笑出声,“罪臣曾陪父君在东宫冷院住了将近九载,想不到自己的夫侍、孩子...也要沦落去那个所在。”

    承珺煜睨着她,极为不满,“当年的事多提无益,你只要记住,朕都是为了你。”

    “是吗?”她的笑声充满讽刺,“当年陛下弃父君与我不顾,也是为了我们?是否就像您所说,您夫侍众多,父君不过是...随手捡的衣裳罢了。不,那还不是您自个儿的衣裳,是偷来的,所以扔掉也不可惜。”

    承珺煜被她激得恼羞成怒,狠狠煽了她一巴掌,“混账!你这是在跟朕说话!信不信朕、朕现在就治你大不敬之罪!”

    “好啊,陛下打算如何赐罪?赐死吗!”她抹了把嘴角的血,摇摇晃晃起身,倔强地站在承珺煜对面,红着眼质问道:“别人出生...都有爹娘疼爱,偏我...终日被骂作野.种,承珺烨厌弃我,承玹鏡羞辱我,东宫最低贱的奴才都比我高贵!我被赶出东宫开心极了,因为我终于可以摆脱承珺烨那个畜.生。她的死是上天的报应,我以为陛下登基,就可以从此身世分明,却不料陛下竟道...竟道我是那个畜.生的骨血!”

    她说着说着,愈发凄凉悲愤,“我昏迷之时,方提点定反复查验过我,敢问陛下,我身上到底有无胎记?在这世上,到底谁才是我的娘亲!”

    承珺煜面对她最后的嘶吼,一时无言以对,过了良久才叹了口气,“朕亲眼看到孩子的胎记,朕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罪臣也想弄清究竟是何人在耍阴谋诡计,企图离间陛下与罪臣的母女之情!”她扑通跪倒在承珺煜面前,举头仰望,泪水肆虐,“罪臣肯请陛下命重明卫调查此案,还罪臣公道!”

    承珺煜踱步沉吟,“风七七是你手下,朕若授她权柄,她恐怕只会替你脱罪。”

    “风同知对您忠心耿耿,倘若您信不过,大可委派其他官员协同办案,并行监督之权。”

    承珺煜没有立即应允,望着她的目光错综复杂,“朕本意是饶恕你,但你冥顽不灵,朕也只好再将你送去天牢。”

    “罪臣不怕,倘若案情不能水落石出,罪臣甘愿将牢底坐穿,只是有件事要恳请陛下。”

    “朕知道你求的是什么,虽说卓氏挟持君卿罪该万死,但顺贵人无恙,朕念卓之杭当年从龙之功,会法外施恩。”

    “罪臣...替卓氏叩谢陛下恩典。”她重重磕了四个头,随大内侍卫离去前,又哀求道:“陛下抽空去看看父君吧,君后恨他入骨,定会施以酷刑,若他真有好歹,您会抱憾终生的。”

    静宁宫内,向荣泽倚着软榻喷云吐雾,好不快活。

    郑寅隼见他吩咐侍从收了红玉烟枪,这才敢进殿禀奏,“君后,宫氏、唐氏都冥顽不灵,唐氏更语出不敬,奴才前来请旨,恐怕得动用慎刑司的镇司之宝了。”

    所谓那镇司之宝,乃是根细小的软鞭,专供抽.打前.庭,这还是首任慎刑司管事从教坊司学来的,之后历任相传,如今放眼后宫,唯有付才郎与郑寅隼懂得如何使用不伤根基,却又能令人活活疼死。

    向荣泽笑容残忍,“即便真打残了也不要紧,唐氏已不得宠,没了他,自有好的服侍陛下。”说完又命侍从伺候自己更衣,“走,本君也去刑房看看热闹。”

    前往刑房途中,遇见几名看守,向荣泽并未在意,然其中一人却与他身后的侍从暗中打了手势。

    刑房内,向荣泽众星捧月,威仪十足,死死捏着唐纾下巴,神情鄙夷,“唐氏,当初你跑到本后面前耀武扬威,可想到会有今日?”

    说完又厉声喝令,“来人,扒了他裤子,让大家伙儿好好看看他那勾.引女人的玩意儿!”

    郑寅隼为讨好向荣泽,亲自动手,而众人都围拢在唐纾身前,谁也未曾留意,跟随向荣泽而来的侍从悄悄靠近宫韶华低声耳语。

    唐纾不堪受辱,正羞愤欲死,忽听宫韶华嘶声叫嚷,“住手!我招!”

    向荣泽先是一愣,回头大笑,“本后没听错吧?”

    宫韶华死死瞪着他,“只要你放了淑君,我就画押,不过我还要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向荣泽毫不示弱,“好啊,难道本后还怕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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