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舍命(小石榴二评加更)

    就在两个时辰前,卓念音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新儿洗三,俪王府张灯结彩,揽月楼热闹非凡。

    莲蓬喜气洋洋进暖阁禀奏,“皇贵君、两位侧君,钟离公子派人送来贺礼。”

    苏珂接过礼单只瞥了一眼,便露出惊羡之色,随即转呈宫韶华。

    宫韶华细细端详,眉目沉吟,“这九芝毓秀玛瑙如意与八宝白玉磬实在过于贵重,可若不收,又恐辜负人家美意。”说完命司瑶取了对宝掌拈花簪交给苏珂,“替本君转赠武成王孙,再备些新鲜玩意儿与时令瓜菜作为回礼,切勿怠慢。”

    苏珂躬身领命,刚遣走莲蓬,又见旖画匆匆而来,“主子,十万只画卵(喜蛋)都已派完,估摸还得两万,厨房请您示下。”

    按规矩,洗三的画卵不仅要敬献六宫,还要赠送亲友与宾客,分派衙属和店铺,赏赐仆役同戏班,以及打赏四九城的乞丐。

    苏珂见安氏盯着自己,索性大大方方道:“还是多买些好,按三万的量去账房支银子,叫小幺们预备花汁。”

    众人闻听都啧啧不已,安氏甚是得意,嘴上却道:“这也太铺张了。”

    苏珂笑容端方,“王主早有吩咐,卓侧君诞育的是长嗣,无论洗三还是满月都要大办,不必节省。”

    安氏拍着卓念音的手,与有荣焉,“爹早说过你福泽深厚,这等造化谁也修不来!”随后又殷切地望向宫韶华,“皇贵君喜得金孙,当给孩子赐个乳名。”

    宫韶华略作思忖,眉开眼笑,“这孩子模样俊,又生在花朝,不如就唤作朝儿。”

    安氏抚掌称妙,“朝字好,日出东方,光芒万丈,意头极佳。”说罢又瞥了眼卓念音,揶揄道:“记住,我外孙乳名朝儿,以后不准再瞎叫。”

    卓念音颇不服气,“我哪有瞎叫?这孩子自打出生就没完没了折腾,我叫他‘闹闹’恰如其分!”

    话音未落,怀里的小不点儿又瘪嘴哭起来。

    安氏嗔怪道:“瞧瞧,朝儿不喜欢你起的诨名!”

    他杏眸圆睁,腮帮鼓起,“我是他爹,我起的名字他竟敢不喜欢,真真反了!”说罢又低头戳指,“臭小子,你再敢嚎,看我不收拾你!”

    众人见他急赤白脸跟孩子置气,都哭笑不得。

    宫韶华与司瑶对视,无奈扶额,“卓君都当爹了,怎么还跟长不大似的。”

    少顷,仪式开始,宫韶华率众拜了神龛,然后命侍从将兑了猪胆汁的“长寿汤”倒进五彩金盆中。

    产公刘氏负责洗浴,众人围着孩子,无不交口称赞。

    宫韶华亲自将一把五彩麒麟金锁及一副红宝金镯撂进盆里,并蘸“长寿汤”涂抹孩子额头,慈祥地笑道:“小朝儿,祖父愿你多福多寿。”

    安氏、苏珂等观礼的男眷随后纷纷添盆,不多时,盆里的金银珠宝就堆积成山。

    待洗浴完毕,刘氏给孩子穿上由卓念音的百岁衣改制的裤褂,又取新鲜的闺贞(壁虎)血抹在孩子胸口,以便满月之时能化作守宫。

    宫韶华重赏了刘氏,又见卓念音伸长脖子向门口张望,便吩咐司瑶,“去催催俪王,给孩子添盆的吉时都快过了。”

    哪知话才讲完,就从外头闯进数名兵卒,各个手持钢刀与绳索,气势汹汹,“都老实点儿,谁动就宰了谁!”

    卓念音不等宫韶华开口,已质问道:“你等是什么人?竟敢来俪王府撒野!”

    太女手持圣旨阔步而入,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承玹铮身为戾太女余孽,欺君罔上,图谋不轨,现削爵抄府,钦此!”说完又冷冷环视众人,“尽数拿下,反抗者杀无赦!”

    屋内登时大乱,哭喊声不绝于耳。

    卓念音眼见宫韶华、苏珂被缚,而安氏为救自己被乱刃砍死,红着眼珠子冲向太女,“为什么...为什么陛下如此绝情?”

    太女扯开孩子襁褓,哂笑道:“这得问你!你替俪王生的后嗣有慕氏血脉,陛下焉能放过她!”

    他瞅着孩子后腰的蝴蝶胎记目瞪口呆,待回神时已置身刑场,四周黑压压跪了无数人,阴风阵阵,哀哭震天。

    仰头望去,宫韶华的尸身悬在绞架之上,而玹铮则被五花大绑地按跪在刑台中央,眼看就要问斩。

    他拼命挣扎,并凄厉的喊道:“王主!王主!”

    岳青莲才替他摘掉口衔,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慌忙推搡,“卓君,醒醒,快醒醒!”

    他恍恍惚惚睁开泪眼,直勾勾瞪着帐顶,大口大口地喘息,衣衫几乎被冷汗浸透。

    岳青莲眸色关切,“你没事吧?”

    他寻声望去,诧异地反问,“顺、顺贵人,你、你怎会在此?”不过短短几个字,脸颊就火烧火燎地疼。

    岳青莲腹诽道:你以为我想来?心里隐隐憋着气,可见他眼巴巴瞅着自己,神态像极了已故的弟弟,不禁又心生怜惜,柔声软语道:“陛下听说你绝食,怕你有闪失,特命我来探望。”

    言罢从秋池手里接过燕窝粥,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吃点儿吧,你如今得好好将养,别饿坏身子。”

    他倔强地摇头,“我的孩子不知死活,王主又在天牢受苦,我还要这破身子做什么?”

    “你放心,孩子很好,太医院的方提点亲自看护,不会有差池的。”

    “那王主情形如何?”见岳青莲支支吾吾,他珠泪再度滚落,“把我关去天牢,否则我宁愿饿死!”

    岳青莲苦口婆心地规劝,“你何苦跟自己为难?陛下体恤你产后虚弱,所以格外开恩......”

    “用不着!”他用身体撞着床板,扣心泣血,愤不欲生,“王主若有好歹,我绝不独活!与其将来费事,倒不如即刻死了干净,死了干净!”

    侍从见他发起疯来,生怕冲撞岳青莲,便厉声训斥,“贵人面前不得放肆!”

    岳青莲柳眉轻挑,不怒自威,“放肆的是你,他乃亲王侧君,位列三品,你胆敢对他不敬!”

    侍从见拍马屁误中马蹄,赶忙赔罪,“贵人息怒,奴才也是一时情急。”

    岳青莲见粗糙的麻绳已将卓念音的手腕脚腕磨破,便吩咐道:“去给卓君松绑,拿药箱来。”

    侍从面带踌躇,“贵人有所不知,因卓君抗旨伤人,太女君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为您安全考虑,奴才万不敢解开绳索。”

    岳青莲微微一笑,“既如此,我只能去跟陛下告罪,就说实在无能,非但劝不了卓君,连个奴才也使唤不动。”

    侍从听完这话,吓得脸色煞白,“贵人何出此言,奴才遵命便是!”说完手忙脚乱地放开卓念音,又很快送来了药箱。

    岳青莲挥了挥手,“陛下命我单独问话,你们暂且回避。”

    侍从听他再次抬出承珺煜,哪敢置喙半分,唯唯诺诺随秋池告退。

    他待殿门关闭,再三确定并无旁人,这才回榻边为卓念音包扎伤口,劝慰道:“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俪王都尚未认罪,你又岂可自暴自弃?”

    卓念音听他提起玹铮,一把拽住他衣袖,“好贵人,我知你菩萨心肠,求你帮帮我!”

    “不是我不帮,是恐怕帮不上。”他无奈叹息,“我虽得陛下几分宠爱,但到底位卑言轻,既无权去天牢探监,也不能放你出去。”见卓念音痛哭流涕,便将剪刀纱布随手搁下,拿起手巾递过去,“宫中盛传,俪王乃戾太女骨血,为掩饰孩子胎记偷天换日,不过我是不信的,戾太女一脉只剩康郡王,若说孩子是康郡王的倒还......”

    话到此处,他忽然顿住,讪讪地道歉,“你千万别吃心,我绝没诋毁你清白的意思。”

    卓念音的心像被响槌狠狠敲了一下,非但没恼,反盯着他追问,“倘若这孩子真是康郡王的,陛下就会放过王主对不对?”见他眼神闪躲,砰得攥住他手腕,“好贵人,你替我转奏陛下,就说我被承玹鏡玷污,孩子是她的!”

    他惊得瞠目结舌,“卓、卓君,事、事关你清誉,可、可不兴胡说!”

    卓念音眸色笃定,语气决绝,“我没胡说!我失贞在先,为掩盖丑事偷梁换柱,与王主无关,只要陛下放了王主,处死我都行!”

    他面带踌躇,“不、不成,兹事体大,这、这话我可不敢乱传!”说着挣了几挣,“快放开我,挟持君卿可、可是死罪,你会被打入天牢的!”

    卓念音早无贪生之念,巴不得去陪玹铮,又顺着他目光一扫,见枕边竟放着剪刀,不由迅速抄起,奔他扑去。

    他装作无力反抗,被捆住手脚,“你、你就算用我胁迫陛下,陛下也未必会带俪王来见你!”

    “不试试又怎么知晓?”当秋池与众侍从冲进偏殿时,卓念音将他按在榻上,持剪刀抵住他脖颈,大声吼道:“去禀报陛下,想让顺贵人活命,就放王主来见我!”

    就在孟晴前往天牢提人途中,刑院之内正上演着惊心动魄的一幕。

    雕翎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得钉在刑架上,离林绛心的脖颈仅差毫厘。

    林绛心吓得魂不附体,几乎忘了呼吸,哆哆嗦嗦好久,才呻.吟着缓过气。

    苏珂因背对着他,焦急地问道:“林公子,你还好吧?”

    他周身乱颤,声音带着哭腔,“还、还好......”哪知话音刚落,半空中再度飞来只响箭,噗的刺中他手臂,他原本已中一箭,疼痛难忍,此刻哪还撑得住,惨叫之余昏死过去。

    苏珂泪水肆虐,将锁链挣得哗哗作响,厉声痛骂,“承玹璧,你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狱卒见他竟敢辱骂太女,挥鞭就抽。

    太女则慢悠悠放下弯弓,“住手,暂时留他口气。”说完又看向被捆在木桩上的玹铮,阴恻恻笑道:“牡丹既为百花之王,自当以鲜血浇灌才能倾国倾城,俪王姐难道不觉得经过利箭洗礼,林氏愈发凄艳动人吗?”

    玹铮看了眼林绛心,强压悲愤,故作不屑,“林氏一介罪奴,死不足惜。”

    “说得好!”太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嗤笑,“本宫晓得林氏只是玩物,比不得苏氏与你情深意重,那咱们就重新打鼓另开张,比比他俩谁的运气好。”说完吩咐狱卒启动机关,令刑架再度旋转。

    此刑架乃前朝酷吏所创,名为“双凤晒翅”,苏珂与林绛心被背对背锁在刑架两面,当刑架停住时,谁面对太女,谁就会成为靶心。

    玹铮阖了眼,而信陵、孟尝、莲蓬等人皆跪在刑台旁,不敢且不忍再看。

    不多时,刑院内响起太女称心如意的笑声,“真乃天意!”

    玹铮见她弯弓搭箭瞄准苏珂下.体,大惊失色,“承玹璧,你干什么!”

    她淫.笑道:“倘若俪王姐削爵抄府,苏氏难免沦为罪奴,似他这等美人儿,与其将来受辱,不如现在就彻底断了逍,遥根。”

    玹铮眸中的恨意如惊涛骇浪,“承玹璧,倘若本王能活着离开这里,今日的血债会百倍、千倍讨还!”

    “好啊,你若有本事洗刷罪名,本宫等你!不过眼下你得想清楚,是认罪画押,还是让本宫手里的箭射出去?”

    苏珂抱定必死之志,高声嘶嚷,“王主,您不要受狗贼威胁!臣侍死得其所,无怨无悔!”

    太女恼羞成怒,“好,既然你们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本宫乐得成全!”

    玹铮眼睁睁瞅着箭矢离弦,撕心裂肺地喊道:“阿珂!”

    苏珂认命地闭上眼,然却未等到意料之中的痛楚,而是听到声微弱的呼唤,“主、主子......”

    他睁开眼,只见莲蓬挡在身前,惨白着脸冲他笑了笑,随后咚得栽倒,后腰插着羽箭。

    “莲蓬!”就在他肝肠寸断之际,第二箭疾速射来,信陵来不及多想,奋不顾身冲了上去,中箭倒地。

    玹铮与苏珂震惊之余,都深深感动,不约而同淌下泪水。

    太女则气急败坏,“好好好,本宫倒要看看,俪王府有多少忠心的奴才!”

    第三箭射穿了长信殿守门小幺的胸膛,那孩子管司瑶叫族叔,只有十二岁的年纪。孟尝跌跌撞撞奔过去,亲手合上那孩子的双眼,随后挺身站起,挡了第四箭、第五箭、第六箭。

    苏珂见他浑身浴血,悲愤欲绝,仰头狂吼,“苍天啊,你怎能任由奸恶逞威!你怎么不睁眼看看,怎么不睁眼看看!”

    太女命狱卒将长信殿剩余侍从都死死按在地上,然后再次瞄准苏珂,面容极其阴狠,“俪王姐,你若再不认罪,就没人能救苏氏了。”

    说罢发出阵狞笑,然笑声尚未消散,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原来是玹铮强行冲破穴道,绷断了铁链。

    她见玹铮向自己冲来,瞬间惊慌失措,搭箭射去。

    而孟晴走进刑院的刹那,恰好看到玹铮软肋中箭,扑通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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