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河东狮

    七月初六,殷殊嫁入东宫,成为太女侧君。余下来的两月,他力压群芳,掌了东宫中馈,几乎霸占了承祈颂全部的宠爱。

    可即便如此,承祈颂仍经常前往慕府,仿佛那里有人勾她的魂儿。

    仪鸾殿内,殷殊正心不在焉地玩赏着雍容芬烈的龙脑菊,心腹闪进暖阁,凑到他身边,“主子,都打听清楚了。”

    他屏退其余人等,与心腹关起门说话,“慕氏身边那小狐狸精到底是何来历?”

    “听说是当街卖身葬父被买进慕府的,老子娘都不在了,今年还不满十四,模样长得十分招眼。”

    “太女每回去都听他说鼓书吗?”

    “也不是每回都听,但这半年来赏赐就没断过。原本他还斟茶递水、铺床叠被,如今跟少爷似的养着,擎等着陪嫁进东宫呢!”

    “就他也配!”殷殊眉眼生厉,狠狠一把将龙脑菊扯得稀烂,“慕氏实在狡猾,自己不能名正言顺的争宠,便养出这么个下贱狐媚的东西。哼!想进东宫,做春秋大梦去吧!”

    慕府内,高云捧着锦盒,笑吟吟进了阿阮的房,“你瞧,这是上好的桃花粉与木犀油,这是连蝉锦香囊,这是猫眼金菊簪,都是公子赏的,另外还有两匹浣花缎的尺头,公子已吩咐人给你裁衣裳。”

    阿阮心头发慌,勉强挤出丝笑,屈膝拜谢,“自打我进府,承蒙公子多番关照,实在愧不敢当。”

    高云亲热地拉他的手,“你就别外道了,等日后进了东宫,好好帮衬公子,只要懂得知恩图报,公子是不会亏待你的。”

    他闻言一怔,登时露出怯怯的模样,“哥哥别吓我......”

    “怎么是吓你呢?这是天大的好事,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巴不得跟着公子陪嫁进东宫呢!”

    他低垂下头,“可、可我并非家生子,又、又笨手笨脚的,绣红厨艺...皆不精,只怕帮不上公子,反会成拖累。”

    高云抿嘴笑道:“你只要会说鼓书就行了,其余有什么打紧?阿阮,明眼人都瞧得出太女喜欢你,等进了东宫,不需要你伺候人,指不定还有人伺候你呢!”

    “不!不!”他连连摇晃螓首,“我、我受不起太女的喜欢,也、也绝没任何痴心妄想!”

    高云被他说得发蒙,“我的傻弟弟,你以为太女是谁都能伺候的?这可是你八辈子修不来的福份!”

    他咬着嘴唇,眼泪扑簌而落,“我、我哪有那么好命?不行,我、我得去找公子说清楚!”

    “喂!”高云尚来不及阻拦,他已飞快地跑出了西厢。

    慕赢正在抄经,忽听见嘈杂的脚步声,才抬起眼,阿阮已冲至案前,直挺挺跪倒,哭得梨花带雨,“公子,奴才、奴才想给自己赎身,求您大发慈悲,放奴才出府去吧!”

    高云紧撵着他进屋,气呼呼地责备道:“你浑闹什么?既卖身进府,就得听公子吩咐,想想公子是怎么待你的,还有脸哭?”

    他不与高云争辩,只眼巴巴望着慕赢,“公子,您的大恩大德奴才万死难报,可奴才卑贱之躯,不配伺候太女,还请您不要逼迫奴才!”

    高云又喝骂道:“公子哪逼迫你了?他肯栽培你,赏你个前程,你竟还这般不懂事,良心叫狗吃了?”

    慕赢示意高云稍安勿躁,撂下湖笔,深邃的眸光定定地落在阿阮眉目间,“你真不想伺候太女?”

    他斩钉截铁道:“不想!”

    慕赢拿不准他是铁了心,还是欲擒故纵,“你可敢发誓?”

    他抹了把泪,举起右手,露出中间三根手指,“奴才说的句句是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完又垂下头,满腹委屈,“奴才有自知之明,以卑贱之躯入侍东宫,定会沦为众矢之的。奴才从不想攀龙附凤,只求平平淡淡,安稳度日。若有幸,将来嫁个老实忠厚的妻主,不求她大富大贵,知冷知热就行。”

    慕赢未料他小小年纪竟如此通透,轻声叹了口气,“可太女已瞧上了你,就算我放你走,这天下恐也无你容身之处。”

    高云亦道:“就是,你也不想想,谁敢娶太女看上的男人,嫌命长吗?”

    他捂着脸大哭起来,“如此还有天理吗?太女若以权势压人,奴才、奴才就剃了头当和尚去!大不了还有一死!”

    说罢挺起身子就往书案上撞,吓得慕赢与高云都失声惊呼起来。

    宫韶华听到此处,亲手帮承桓真蓄了茶水,“想不到那阮氏竟以死相逼,倒也有几分骨气。”

    承桓真嗤笑,“是呀,当我听说他寻死,既同情又感佩,还送去二百两银子,赠与他做盘缠。”

    “这么说,慕府允他放籍了?”

    “赢哥哥心善,不忍他寻死觅活,便归还了他的身契,还派人送他离京。可谁知先帝听到这个消息,带着亲卫追出了城。”

    当承祈颂带人赶上马车时,却发现马车已翻倒在路边,车娘惨死,四周横七竖八全是蒙面盗匪的尸体,阮梦辰则失踪了。

    宫韶华不免倒吸了口冷气,又听承桓真道:“先帝震怒,命京畿兵马司在凤都及周边各县各镇搜了将近两月,却依旧没有他的下落。”

    为此,慕赢受了迁怒,殷殊也遭了冷落。

    洪熙十九年腊月,世宗突发急症,一病不起。转年情形越发不好,药石无灵,太医院束手无策。

    弥留之际,她将承桓真召至榻前,赐了道金书铁卷,“你性子急,日后难免闯祸,这东西留着有用。”

    说完又拉着承祈颂的手,谆谆叮嘱,“桓真是你一父同胞的弟弟,朕不在了,你要替朕好好照顾他。记住,他的驸马由他自己选,绝不许将他作为联姻手段。”

    承祈颂含泪点头,“是,儿臣谨遵母皇之命,必将竭尽所能护小真一世周全。”

    洪熙二十年元月十七,世宗驾崩,承祈颂继位。京城自大丧日始,寺、观各声钟三万杵,音乐、嫁娶,官停百日,军民一月。

    半年后,慕赢正位中宫,殷殊被册封为贵君,并被授予协理六宫之权。据此,两人正式拉开明争暗斗的帷幕。

    只是他们未曾料到,承祈颂表面上再也不提阮梦辰,背地里却一直派人秘密打探寻访。

    转年三月,山东兖州府发生了桩命案,镇远镖局的总镖头与原下属阮青的遗夫张氏被双双杀死在床上,死时皆赤.身.裸.体,分明在行苟.且之事。另有镖师、打手七人、张氏的亲信两人毙命。此案因牵连数条人命引起轰动,却迟迟查不到凶徒,成为悬案。

    密探们闻讯起了疑心,那阮青不正是阮梦辰的母亲吗?她们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有道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里兖州府不远的泗水县找到了隐姓埋名的阮梦辰。

    阮梦辰被秘密送进皇宫,时隔两载,他已近十六,不仅身量足了,眉眼也尽数长开,那般美貌,不知该用何等言语形容,或许倾尽世间全部美好的颜色,也无法涵盖他全部神.韵。

    承祈颂为他神魂颠倒,而他却珠泪满腮,盈盈叩拜,“陛下,罪奴的嫡父与镇远镖局总镖头通.奸,合谋害死家母,罪奴状告无门,只得买凶报仇。今既归案,不求宽恕,但求速死。”

    “镇远镖局的惨案是你买凶做的?”承祈颂哪舍得将他移交刑部,追问道:“杀手是谁,你且从实招来。”

    “杀手是江湖人,奴才不晓得她名姓,她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一切皆因罪奴而起,罪奴甘愿伏法,还请陛下不要牵连旁人。”

    宫韶华听完承桓真的讲述,长眉深蹙,“买.凶.杀.人?若无人相助,他个无权无势的深闺小郎如何做得到?”

    承桓真冷笑,“你也觉蹊跷对吧?可先帝不仅听信了他的谎言,还称赞他敢作敢当,亲自替他善后不算,还要册封他为二品侍君。”

    宫韶华无奈地笑道:“先帝对他可真是痴迷!”

    “谁说不是?为此朝中御史接连奏本劝谏,连君后也上了表,可先帝偏偏要执意孤行。”

    “那后来呢?”

    “后来,那贱人自称身份卑微,不敢与后宫君卿共侍,又说向往什么蓬莱仙岛,先帝为博他欢心,便下旨修建绮春园,还答应等园子修好,赐予他独居。”

    只可惜园子修好了,美人也跑了,承祈颂这才明白中了缓兵之计。

    宫韶华沉吟道:“那先帝有没有追问当日马车遭劫之事?”

    承桓真撂下茶盏,“自然问了,那贱人说歹徒行凶之时,遇侠士搭救,只受了点轻伤,养好伤后便回了故里。”

    宫韶华揣测道:“当年救他的人与后来犯下凶案替他报仇的人,指不定就是同一个。”

    承桓真颔首,“不错,那人就是...凌明月!”

    阮梦辰被密探发现时,凌明月正在武当山参加五年一度的八荒论剑,承桓真当时带领亲随于台下观看,对她一见钟情。

    南城宅院内,夜隐歪着粉颈,笑眯眯地望着池歆,“婆婆,当初您就是在八荒论剑上遇到师祖公公的吗?”

    池歆呷了口酒,咂着滋味,“可不是吗!可你师祖当时眼里根本没我,就盯着那个凌明月,把我的肺都要气炸了!”

    “为什么?”

    “嘿嘿......”她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头,“那凌明月比武拿了魁首,我没打过她,捡了个老二。不过不能怪我啊,她阴险狡诈,故意露破绽引我上当,我求胜心切,没留神就给她......”

    她心里悲叹,当时要能拿头名,说不定就能擒获承桓真的芳心,哪还至于蹉跎这么多年?

    “我跟你说,你师祖没眼光,我这么老实忠厚的人他看不上,偏偏喜欢凌明月那种花花肠子的,结果被骗得团团转。”

    夜隐想套她的话,故作糊涂,“您上次可说师祖公公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凌明月,怎么又会喜欢她呢?”

    她撇嘴,“你小孩子懂什么!这男女之间由爱生恨最平常不过。”

    “为何会由爱生恨?就因为凌明月娶了阮梦辰?”

    她先是重重叹了口气,随后义愤填膺道:“要仅因为那样,你师祖公公何至于这么多年都耿耿于怀?你要知道,这世上最可恨的女人,就是嘴上说爱你,心里却想着别的男人,明明你为她付出所有,可她到头来却只是利用你,伤害你,甚至色迷心窍,同别的男人一起欺负你,简直就是狼心狗肺的混账王八蛋!”

    衍庆宫内,唐茹与唐纾促膝而坐,眉飞色舞道:“哥,上官紫云那混蛋昨晚被我整得够呛!”

    他穿着玫瑰红如意连云团花缂丝宫装,虽挽了已婚发髻,两只乌溜溜的眸子却灵动慧黠,透着几分淘气。

    “我把她吊了一整晚,今早放下来的时候,她瘫在地上跟烂泥似的,这回我算是给四郡君和当年的小刘氏报仇了!”

    唐纾笑得差点将茶喷出来,“算你平日的功夫没白练。对了,你就不怕她去跟陛下告状?”

    “她有脸就去告呗。我跟她说了,她要是不嫌丢人,我也不怕落个河东狮的名声。还有,她要是再敢欺负四郡君,我就拿鸡毛掸子揍她,罚她跪算盘。”

    唐纾乐得前仰后合,挑起拇指,“真有你的,不过教训归教训,总得打一棒子给颗甜枣,别真把她逼急了。”

    “放心吧,今早敬茶,我已答应给她再添两房侍夫,也吩咐她原来那些个莺莺燕燕轮流伺候。不过,每月初一、十五,她还得来我这儿立规矩,这回,我得叫她知道,男人也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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