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离魂症

    女子到底并非等闲之辈,面对玹铮咄咄逼人的目光,用力掰开她的手,施施然坐回轮车内,“倘若我准你验,你会认我吗?”

    玹铮展了展王服的袍袖,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这个问题,只有待查明你身份之后,本王才能作答。”

    女子只手扶额,苦恼地叹了口气,“你可真够固执的!我就不信你没查过我的医案,钟离灏可从未中过毒。”

    玹铮拾起地上那支珊瑚翡翠宝石琉璃蝴蝶大凤簪,拿在掌中把玩,轻笑道:“你的手段实在称不上高明,那些医案与药方,就如同你今日穿的衣服、戴的簪环、熏的香料一样,太刻意了。”

    她说完,慢悠悠地将大凤簪重新插回女子发髻之上,“本王有个毛病,凡过于明显的证据,都不太相信。”

    女子嗤之以鼻,“你果然是承珺煜养大的,连多疑的性格都跟她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玹铮呵呵笑了两声,“多疑总比薄情强,承玹鏡罔顾人伦,心如蛇蝎,也不知是随了谁!”

    女子被她噎得恼羞成怒,柳眉竖起,“即便我当年待薄了你,可你贪图权势富贵,认贼作母,是为不忠不孝!”

    玹铮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只要你把衣裳脱掉,马上就会真相大白。那样你骂起本王来,不更加理直气壮吗?”

    女子多了丝戒备神色,“你该不会是打算坐实我身份后,抓我去向承珺煜邀功吧?”

    玹铮哈哈大笑,“阁下实在多虑了,这里可是宁夏府,你是过于高看本王,还是过于低估武成王呢?”

    听她提起钟离霆,女子紧绷着脸,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道:“是啊,那老匹妇...的确厉害得很!”

    积攒多年的怨气渐渐笼罩了她整张容颜,她紧攥双手,愤怒似乎难以遏制,“那老匹妇表面假仁假义,实则将我囚禁于此,就是想学曹阿瞒挟持汉献帝,以我为幌子,招揽天下的忠臣义士。”

    玹铮忽然问道:“莫非她连学士堂也招揽去了?”

    女子闻听学士堂三字,像被踩住尾巴的猫,登时从轮车上跳起来,“你、你怎会知道学士堂?”

    玹铮睨着她,揶揄道:“你还是稍安勿躁,这般沉不住气,哪有资格做学士堂堂主?”

    她咬紧嘴唇,不甘与愤懑在眼中交织,“我当年虽被救出凤都,却昏迷了许久,醒来时已受困在这四方之地,空挂个堂主的名头,权柄尽数落于钟离霆之手。”

    “这么说,十年来你再未见过学士堂的人?”

    “没错!钟离霆不准我出府半步,说是派人伺候我,实则却是监视我,我根本无法同学士堂联络。”女子颓然地跌坐回轮车内,落寞且哀伤,“就连父后...也不知我还活着......”

    因提到慕后,她脸颊渐渐现了暖色,心心念念地问道:“父后他老人家...就是你皇祖父,还好吗?”

    玹铮回想起慕后的惨死,心里不是滋味,一时又难以分辨她究竟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不清楚来龙去脉,便故意道:“他老人家现在无忧无虑,再也用不着为儿女子孙操心了。”

    “那敢情好......”女子仿佛完全没听出玹铮话里的弦外之音,“父后上了年岁,是该享享清福。”说完又长长的哀叹一声,“父后要是知道钟离霆囚禁了我十载,指不定多么伤心难过!”

    她眼光直勾勾的,也不看玹铮,“钟离霆就是个骗子,口口声声说爱重父后,根本是屁话!”

    玹铮心里响起道炸雷,心说,莫非武成王与慕后之间还有不为人知的过往?

    晃神之际,女子的眉梢眼角渐渐被凝重的冷霜覆盖,“这些年,钟离霆除了愚弄父后,也瞒得我好苦。她三年前便知晓了你身世的隐秘,却从未向我透露过只言片语,生生阻断我们母女缘分,简直其心可诛!”

    因情绪激动,她剧烈咳嗽起来。

    过了许久,又抬起头,面目凄然,声音透着可怜,“惜惜,我知错了,我发誓,有生之年,我定会倾尽全力补偿你!”

    “补偿?”玹铮弯下腰,双手撑着轮车扶手,一瞬不瞬地逼视着她,“覆水难收的道理你不懂吗?”

    她闻言,眼里渐渐蓄了泪,哆哆嗦嗦攀住玹铮的手臂,声音发颤,“我知你恨我,我也恨自己,可我毕竟是你娘,你不能弃我于不顾啊!”

    玹铮冷冷瞪着她,“你到底想怎样?”

    她泪光闪烁,声音凄哀,“好孩子,我现在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了。你若肯与我共图大业,帮我从承珺煜手中夺回皇位,便是叫我用性命补偿你,我也心甘情愿!”

    “夺回皇位?”玹铮忍不住狂笑,“阁下真乃痴人说梦,你有无实力与陛下抗衡姑且不论,本王只问你一句,你能逃得出这寿宁殿吗?”

    她警惕地环视四周,然后挺直腰身,贴近玹铮的耳朵,“我根本不用逃!那老匹妇想让我做她女儿,我就顺她意好了。只要她一死,不止是王位,整个宁夏府,甚至几十万大军都是我的!”

    似乎是觉得这办法妙不可言,她桀桀笑了起来。“钟离霆能答应你的条件,我也全能答应,甚至比她的还多、还好!”

    玹铮讥讽道:“你如意算盘打得真响!可如今的漠北大军谁还认你,即便没了武成王,她们也只会以钟离珝马首是瞻。”

    “哼,钟离珝莽妇一个,不足为患,我自有办法对付她,而你只需全心全意帮我除掉钟离霆。”女子做出万分信任和倚重的模样,“好孩子,只要你帮娘夺回皇位,娘定册封你做太女,将来天下就是你的!”

    她边说边憧憬着,眼里焕发出灼灼光芒。玹铮实在太了解那是何物,那正是会令天下人疯狂的野心。

    此情此景之下,玹铮不免对钟离珝、钟离挚这对姐弟抱以深深的同情。

    她一把甩开女子,冷笑道:“说来说去,你只想利用本王,你以为本王会受你蛊惑?”

    女子喊冤抱屈,“天地良心,我这是替你谋划,即便承珺煜认你是她女儿,可她能将皇位传给你吗?”

    玹铮嗤笑,“她不能,你就能保证吗?本王信不过你,未免过河拆桥、鸟尽弓藏,本王要向你讨一样东西。”

    女子腆着胸膛,“你尽管讲,我连皇位都不吝惜,还有何不能答应的!”

    玹铮戏谑道:“皇位可以再议,但你首先得把承玹鏡那个畜牲的人头拱手奉上!”

    她身形一颤,“你、你竟罔顾手足之情,要亲姐姐的性命!”

    “哼,皇家无姐妹,当年又是谁指派顾溪去围剿自己妹妹呢?”玹铮抱臂望着女子,“本王也是未雨绸缪,免得替人做嫁衣。怎么,舍不得?”

    见她神色踌躇,闷头不语,再度讥笑道:“本王就知你说的比唱的好听,行了,少废话,先脱衣服,让本王看看你胎记是正经!”

    她猛地撩起眼皮,“想看胎记也成,我要你发誓,倘若看过胎记后不认生母,宫氏那贱人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玹铮勃然震怒,额角青筋都爆了起来,“你再敢对我父君有半句不敬之言,我就把你大卸八块丢去喂狗!”

    她眉间戾色涌动,神情变得狰狞,咆哮道:“孽障!我是你娘,我不准你这样跟我讲话!”

    玹铮毫不示弱,“那你要怎样?就算你是承珺烨,你以为我会跪在你面前听你差遣吗?”

    她难以承受玹铮那鄙夷不屑的目光,愤恨在胸中狂涌,歇斯底里地叫嚣起来,“说到底,你根本不打算认我!”

    玹铮渐渐敛起怒色,恢复了淡漠神情,“自打我出生,直到被赶出东宫,承珺烨给我的都是恨、都是痛。你若真是她,就好好想想,凭什么叫我认你?”

    建隆十一年秋,东宫卧菊亭畔,“万龄菊”黄白若莲,“桃花菊”粉而娇嫩,“藤菊”长如藤蔓,“鸳鸯菊”花开并蒂,各色菊花争奇斗艳,清香四溢。

    女子锦衣华服,独坐亭中,桌上摆着四色糕点与时令花馔。她自斟自饮,微醺之际,猛一转头,瞥见假山石后有双乌溜溜的黑眸正怯怯地望向这边。

    “喂!你过来!”

    玹铮见她招手,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这坏女人不是奉诏入宫了吗?怎会在卧菊亭喝酒?

    完了,自己是偷偷从马厩溜出来的,天知道她会怎样责骂自己,说不定还会动用鞭子或藤条。

    玹铮流露出深深的畏惧之色,然逃跑已来不及,只得垂着头,咬着嘴唇,一点一点蹭到亭前,怀揣忐忑与愤恨,跪倒在地。

    女子打量她缝着补丁的衣裤,并未流露出丝毫的嫌弃,反而柔声道:“别怕!”

    玹铮一愣,印象中,这坏女人还是头回如此和蔼地同自己讲话,难道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刚抬起脸,肚子便不争气地叫唤起来。

    女子莞尔,“饿了吧?”见她低头不答,便取了一碟子香甜的菊花饼递过去,“吃吧!”

    她呆呆地望着女子,难以置信地问,“给、给我的?”

    女子笑着颔首,“对啊,这里又没旁人,当然是给你的。”边说边拉她起身,替她掸去衣裤上的尘土,“快吃吧,如果不够,那里还有。”

    说着指了指满桌美味佳肴,笑容慈爱。

    玹铮心里登时掀起滔天巨浪,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

    女子纳闷地问,“你怎么哭了?”

    玹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委屈得想哭。见女子伸手替她拭泪,连忙退后,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我、我没事!”

    说完拔腿便跑。

    女子大喊,“你慢点儿!”

    然话音未落,就听咚的一声,玹铮与承玹鏡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还没回过神儿,她脸颊便狠狠挨了一巴掌。

    承玹鏡怒吼道:“小野.种,你敢撞我,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寿宁殿内,女子紧紧扯着玹铮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她,“你难道不记得了?当时玹鏡要打你,是我出面阻拦的。”

    玹铮将她的手轻柔地握在了掌心内,语调也变得缓和,“那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承玹鏡是怎么称呼你的?”

    女子深感诧异,“她、她不是喊我作母王吗?”

    当时的情景再次浮现于她脑海。

    她不忍见玹铮被承玹鏡责打,便走出亭外,朗声道:“这孩子并非故意冲撞,放了她吧。”

    承玹鏡攥着拳头,忿忿不平,“灏姨,您千万别被这小野.种哄骗,她根本不值得可怜!”

    女子的瞳孔瞬间睁大,“灏姨,她、她叫我灏姨......”

    玹铮勾起抹清浅的笑意,“看来世女已经想起来了,当年对本王施以善意的人并非承珺烨,而是你----钟离灏!”

    钟离灏茫然地看了眼玹铮,又痴痴地望着自己的手,忽然抱紧了头,“不!不是的!我是承珺烨!不是钟离灏!我是承珺烨!不是钟离灏!”

    她一时哭,一时叫,就好似疯了一般。

    玹铮神色怜悯,“世女,本王不知你怎会患了离魂症,如果本王猜的不错,你身上根本没有胎记。”

    静依师太说钟离灏是心病,看来出家人真的不打诳语。

    殿内的帷帐被玹铮纷纷扯落,灿烂的阳光射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女子蜷缩着身躯,使劲儿叫嚷道:“不!我没病!是你不想认我,所以才说我疯了。”

    玹铮叹了口气,“醒醒吧,武成王十年护你如一日,你女儿孝顺,儿子聪慧,单凭这些,承珺烨便远远不如你!”

    说完再未看她一眼,大步流星走出了寿宁殿。

    殿外,钟离霆负手长立,听到脚步声翩然回身,“俪王殿下总算出来了,本王等得好心焦。”

    玹铮冲她一笑,“武成王主,事到如今,您是否该对本王有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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