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衷肠

    玹铮刚回长信殿,夜隐便一阵风儿似的奔了进来,“铮姐姐!”

    因他顶替卓念音拜堂,玹铮极不好意思,正讪笑着,他已亲亲热热凑上前,“我有事求你,你可一定要应我!”

    信陵奉了恩施玉露来,对他格外热络,“县君是咱们王府的大恩人,哪还用得着求字啊?”

    玹铮亦爽朗大笑,“就是!说说吧,是瞧上了什么玩意儿,还是想去哪儿玩,都依你便是!”

    夜隐两道弯眉如墨染的弦月,樱唇微微勾起,“敢情在铮姐姐心里,我只晓得吃喝玩乐,就不能干点儿正经事?”

    说罢将杨氏的来意详述一番。

    玹铮眉头一蹙,挥手屏退了信陵,正色道:“杨氏怎的突然来求你?”

    “是方指点举荐的,顾蔚中了奇毒,太医院也束手无策。”

    玹铮端起茶杯轻轻呷了口,“看来顾溪确实走投无路了。”因为孤鸾,两府闹得很不愉快,若非迫不得已,杨氏断不会厚颜登门。“顾溪就那一个宝贝女儿,若真房事有亏,恐怕会绝后。”

    夜隐冷哼,“善恶到头终有报,她作恶多端,难保不祸及子女,况且顾蔚也并非良善之辈!”

    玹铮露出狐疑之色,“既如此,你还肯应诊?”

    夜隐莞尔,“我只是想去见识见识那所谓的奇毒!”说罢又唯恐玹铮不允,一拍胸脯道:“铮姐姐不必担心,我已同杨侯君约法三章,他也亲自给杨哥哥赔了礼,顾二公子还叩了好几个头呢!”

    玹铮见他主意已定,沉吟片刻,“好吧,你既已应承,我也不阻拦,只是非要住到顾府去吗?”

    他抿嘴笑道:“往返两府实在劳累,你也晓得我这身子骨。”

    玹铮见他眸色狡黠,忽心念一动,“你实话实说,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他连连摆手,“哪有?”见玹铮目光灼灼,面颊一烫,忙伸手去挽玹铮的胳膊,“好姐姐,我这不是寻思顾哥哥挺孤单的,想去陪他做个伴儿嘛!”

    “哦?”玹铮双眼微眯,哂笑道:“你对他倒挺上心的!”

    “那是!”夜隐调皮地眨了眨水灵灵的双眸,“我们那叫不打不相识!自他回了顾府,我十分惦记,也生怕他受欺负,既然铮姐姐出门在即,他就交给我吧!”

    玹铮一愣,“你怎知我要出门?”

    他笑着附耳嘀咕了两句,玹铮乐不可支地在他鼻头上捏了一把,目光中满是宠溺,“就你心眼儿多!”

    他像只猫儿似的满脸讨好,“好姐姐,我想吃奶豆腐、莜面,还想要鼻烟壶、蒙古刀,还有......”

    玹铮见他滔滔不绝,忙抬手示意,“打住!回头你列张单子给杨沐,叫他帮你采买便是。”

    说完又故意拉下脸嗔怪道:“还好意思要东西,没顾得上说你呢,昨儿那么大的事,竟敢不提前禀报!”

    夜隐嘟起嘴,“要是禀报了,你会应允吗?”趁玹铮尚未作答,又笃定道:“我知你不会,所以才故意不讲。”

    “你呀!”玹铮心中划过阵阵暖流,执了他手轻柔地搓着,语调满是愧疚,“隐隐,你受委屈了......”

    他使劲儿摇头,“有铮姐姐这句话,我一点儿都不委屈!”

    玹铮深吸了口气,轻轻揽他入怀,“以后不许再以身犯险,幸好没伤到筋骨,真要有个好歹,我如何向舅公交待?”

    夜隐凝眸相望,“铮姐姐,我知你是个重信守诺之人,既答应了祖师公公,就必定会好好待我。”

    见玹铮想要抢白,他伸出玉指覆在玹铮唇上,“你别说,只听我说。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受任何委屈,你信吗?”

    “信!”玹铮一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心中无比感动,“我今生今世绝不负你,若违此誓,天地难容!”

    “铮姐姐!”夜隐真情流露,眼角亦涌出晶莹的泪花。

    便在此刻,信陵隔着门禀奏,“王主,卓侍郎身边的墨望来了,说卓侍郎身子不舒坦,请您过去瞧瞧。”

    “不去!”玹铮一口回绝,“他不舒坦就找府医,况且本王知他没病,不过是在麟趾殿跪久了。”

    宫韶华闻得昨日之事震怒不已,又验元帕之血,知是弄虚,便以失仪的罪名罚卓念音跪了两个时辰,又下懿旨禁足三个月,重学规矩。

    揽月楼里,卓念音用银筷戳着面前的水晶龙凤糕,小声嘟囔着,“死俪王、臭俪王,眼睁睁看人家被罚跪,都不知道求个情!”

    一抬眼见墨望进来,忙问,“王主人呢?”

    墨望耷拉着脑袋,“王主正陪淮安县君说话儿呢,不得空。”

    卓念音噌得站起身,可膝盖一阵酸痛,立马又跌坐回去,“你个蠢材,没说我不舒坦吗?”

    “说了,王主叫您传府医。”

    “然后呢?”

    墨望支支吾吾,心说,要把王主的原话告诉您,您准保气死。于是凑上前陪笑道:“王主还说,您今儿累坏了,好好休息。”

    “这还差不离!”卓念音吃了两口水晶糕,忽又抬头,“再去请,就说...我晚饭时备酒,向王主赔罪!”

    恰逢墨诗捧着一对粉彩花蝶直口瓶进来,“公子忘了,王主今晚要宴请凌千户,还是早上敬茶时特意说的。”

    吴氏放下手里的针线笸箩,摘下叆叇(aidai),“据说那位凌千户年轻有为,很得王主倚重,杨公子就是她弟弟。”

    墨望撇嘴,“什么弟弟?我都打探清楚了,杨公子不过是凌千户母亲的记名养子,打街上捡来的乞儿!”

    卓念音越听越不忿,啪的一摔筷子,赌气道:“不吃了!”闷头喝了两口茶,忽然计上心来,朝墨望招手,“芜萍粉还剩多少?”

    吴氏一听就急了,“我的爷,您就不能消停消停!这又是要闹哪出?”

    卓念音狠狠瞪他,“公公少管闲事,淮安县君我不敢惹也就算了,凭什么杨沐也要处处压我一头?不给他点教训,我就不姓卓!”

    孤鸾未料卓念音会请他去揽月楼,又不好推脱,只得随墨望前来。进门后叉手万福,“侍郎金安。”

    “杨哥哥来了,快别多礼,过来坐!”卓念音一反早上爱搭不理的模样,很是热情,还由墨诗搀着还了半礼。

    孤鸾暗想,事有反常必为妖。

    两人分坐左右,墨望奉了茶来,与卓念音交递了个眼色,一杯放在了跟前孤鸾,另一杯递给卓念音。

    卓念音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是瓜仁栗丝盐笋芝麻玫瑰茶,我乳公最拿手的,杨哥哥快尝尝。”

    孤鸾端起茶杯,鼻下一嗅,芳香四溢,只是......

    他将茶杯缓缓放下,瞟着卓念音,心中冷哼,却恭恭敬敬道:“侍郎客气,昨日冒犯之处,还望您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诶!杨哥哥说得哪里话?今早是我无状,这杯茶权当赔礼。杨哥哥不肯喝,莫非还在生我的气?”

    孤鸾连称不敢,又打量炕桌上那两只粉彩折枝纹杯,“这似乎是一对?”

    “是宫里赏下来的,家母疼我,给我做了陪嫁。”眼见孤鸾就是不喝茶,卓念音心里着急,面上却不敢显露。

    他眼珠一转,殷殷恳求道:“好哥哥,你就原谅我这回吧!不然王主又会怪我不懂事。”

    见孤鸾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牙一咬,心一横,忍痛撑起身子,“我、我给你跪下还不行吗?”

    嘴上这样讲,却哎哟一声,身子摇晃起来。孤鸾抢在墨诗、墨望之前用力扶住他,无奈道:“侍郎这是折煞奴才,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卓念音心中窃喜,也连忙陪了一杯。

    待孤鸾离去,他洋洋得意,“活该!看你晚上如何陪王主饮宴!”

    古方有载,取芜萍研磨成粉,于倒茶时混入,饮者日放千屁不止。他自以为计谋得逞,可不消片刻,小腹胀痛,接连噗噗几声。

    他大惊失色,急忙掩鼻,墨诗、墨望也吓了一跳,待过去瞧他,他又接连放了十几声,差点把人熏出个跟头。

    掌灯时分,玹铮听完碧色的禀报,乐得前仰后合。又派人向夜隐问诊,于归便去揽月楼传话,“请府医给卓侍郎服一剂泻药,等拉完肚子就会好的。”

    苏珂得报时正在用饭,笑得立马打翻了碗。

    晚宴就摆在蕴真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玹铮把圣旨拿了出来,凌陌晓当即一愣,随后哑然失笑,“我就知道这顿是鸿门宴!”

    玹铮瞅着她乐,“别忘了咱俩当初说好的!”

    凌陌晓深知玹铮有把柄在手,推拒不得,只能苦笑,“我本以为做个马前卒就行了,王主还真看得起我!”

    玹铮嗤笑,“你可别得了便宜卖乖,此乃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说完又望向孤鸾,“这一路就拜托你了,替她多担待些。”

    孤鸾含笑应允。

    凌陌晓愈发不爽,“好哇!敢情你们合伙儿算计我!都说男生外向,可这胳膊肘也拐得太偏了吧?”

    孤鸾起身朝她盈盈一福,“王主教训的极是,五日后启程,还望您早做准备。”

    凌陌晓指着他,运了半天气,怒哼一声拂袖离席。玹铮忙给他使眼色,他会意追了出去。

    孟尝进来禀报,“王主,魏千户从诫奴院送来封信,说是林公子写给您的。”

    玹铮打开那桃花信笺,娟秀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

    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窗间伴薰笼。谁怜人似西湖柳,细腰争妒,也为春愁,一片青青卿知否?

    玹铮会心一笑,“去告诉魏婕,叫林氏再忍耐几天,本王会给他个交待的。”

    次日五更不到,夏婖由两名解差押着,出了凤都北门。她一身罪囚打扮,扛着三十斤重的刑枷,戴着镣铐,因杖刑未愈,步履蹒跚。

    解差并未为难她,反而替她抱怨,“真是世态炎凉,平日称姐道妹,如今却连个送行的都不见!”

    风七七站在城楼之上,直到那三个黑点消失在视线里,吩咐马昕道:“你派人暗中保护,再给夏妤送信,命她接应,然后在大同府与王主会合。”

    此时,保定府香雪园内,一白衣小郎笑语嫣然,灿若瑶台碧日,美似琼海珊枝,“家姐已下了九道诏令诏我回去,我是分.身不得,所以拜托了。”

    他对面的人做女子装扮,不施脂粉,雌雄莫辩,“亲姐妹明算账,别攀交情,我只认银子。”

    小郎将个红漆木盒推到其面前,“三千两,分文不差!若有重大消息,报酬加倍!”

    “哈哈,武成王府就是财大气粗!成交!”说罢拿起盒子起身离去。

    侍从纯钧边收拾茶盏边道:“公子,万一那人拿钱跑了......”

    话音未落,亭外忽传来隐隐杀气。

    钟离挚忙拱了拱手,“抱歉,小侍无状,我替他赔罪!”

    远处传来一声冷哼,随即杀气消弭于无形。

    纯钧惊出身冷汗,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再不敢妄言。

    侍从七星打外头一溜小跑进来,“公子,少将军又来信了!”

    钟离挚抽出信函,看后眉开眼笑,“查干巴日果真被达延汗杀了,祖母的反间计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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