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虚凰

    醉倚轩天翻地覆之际,恰是荣禧堂热闹非凡之时。

    卓念颐正在与宾客寒暄,忽瞥见母亲闷声不响进了内堂,心念一动,忙找借口寻了去。

    “娘......”卓之杭伫立窗前,眼角隐隐闪着泪光,把她唬了一跳,“您、您怎么了?”

    “没什么......”卓之杭匆忙拭泪,笑着转过脸,“你去招呼客人吧,为娘想一个人静静。”

    前厅张灯结彩、高朋满座,人人都夸赞这桩御赐姻缘乃天作之合,可她却不知怎的,心中生出阵阵难舍难离的哀伤。

    卓念颐知她不好受,缓步走到她面前,柔声劝道:“音儿出嫁是大喜事,您应该高兴才对。”

    她长长叹了口气,“你弟弟自小被宠坏了,以往你爹处处替他担待,今后,凡事都得靠他自个儿。”

    那小祖宗嘴叼得紧,也不知能否吃得惯俪王府的饭菜?还择席,不知换了新居要多久才能安枕?他素日口无遮拦,就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又大大咧咧,毛毛躁躁,难免会得罪人。

    卓念颐见其眉头拧着,眼眶泛红,心里亦不是滋味,可还得好言相劝,“这桩婚事是您一手促成,俪王的人品您总该信得过。”

    她虽不了解玹铮,但相信卓之杭的眼光,“弟弟的嫁妆有足足一百二十抬呢,都是实打实的,您放心吧,谁也不敢小觑他!”

    卓之杭唏嘘不已,“为娘也只能在那些俗物上下功夫,还有就是盼着俪王多给我几分薄面。”

    卓念颐扑哧一笑,“如今咱们两府同气连枝,您又是俪王的婆母,她岂会不敬着您?”

    “诶,这话可不兴乱讲!”卓之杭绝不敢妄自尊大,眉间愁云郁郁,“音儿的性子你也清楚,胸无城府,行事又没分寸,万一将来吃亏......”

    卓念颐一拍胸脯,声音朗朗,“怕什么!有我呢!若弟弟受了欺负,我就杀到她俪王府去讨个公道!”

    望着女儿信誓旦旦的模样,卓之杭拍了拍她的肩膀,欣慰地笑道:“我与你爹过了大半辈子,如今只放心不下你们姐弟俩。好在你一向疼他,即便日后娘不在了,相信你也会尽力看顾。”

    “娘!”卓念颐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埋怨道:“这大喜的日子,您怎么说不吉利的话呀!”

    话音未落,墨诗顶着张惨白的脸,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扑通一跪,“大人,大小姐,天要塌了!”

    待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完原委,卓之杭气得面色铁青,咚咚咚地将紫檀案几捶得山响,“这个逆子!逆子!”

    亏她拳拳慈母之心,却被这孽障糟蹋的一干二净。“花轿都要到门口了,他竟敢抗旨不遵,分明是要陷卓家于万劫不复!”

    话音未落,顿觉心口疼痛,捂着前胸跌坐在椅子里,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差点儿喘不上气来。

    卓念颐生怕她出个好歹,又唯恐惊动宾客,忙给她抚胸捶背,取了舒心丸服下,并一个劲儿劝解,“娘,您消消气!弟弟也是一时糊涂,容我想个法子......”

    “还能有什么法子!”卓之杭怒火乱窜,狠狠在太阳穴上揉了两把,又死死扯住女儿的手臂,“无论如何,待会儿都要把花轿抬进二门。实在不成,就绑着那小畜生上轿!”

    明心斋东侧抱厦内,夜隐与孤鸾正在打博古叶子牌。

    孤鸾拾起夜隐打出的牌边看边笑,“你今儿是跳不出‘双龙会’了,刚才那张是杨延平顶替太宗,如今又换作杨延定假扮贤王了。”

    夜隐撇嘴,“甭管跳不跳得出去,我只赢你便是了!”

    说话间,于归奉了药来,夜隐拈起一丸吃了,又递给孤鸾一丸,“这叫度世丹,顺五脏,和六腑,禀天地中和之气,你正虚着,回头拿一瓶走,正好补身。”

    孤鸾接丸在手,已觉幽香扑面,服下后丝丝清凉沁入心脾,通体舒畅,不免挑起大指,“神医之名,今日越发领教了!”

    夜隐靥面一红,忙摆手道:“我可没这本事,此丹乃婆婆因我孱弱之故特意配制的,我只会制些简单的。”

    说完又叮嘱于归,“前几日搬来的草药可得看好,千万别让鸟雀啄了。”

    “您放心吧,安了网铃,不会有事的。”扭丝为绳,结成绳网,缀以金铃,覆在草药之上,有鸟雀至,铃声一响,就惊飞了。

    见于归出去,夜隐凑近孤鸾,双眸狡黠,如星辰璀璨,“好哥哥,回头帮我弄几坛子无灰黄酒吧,我有张‘延龄聚宝酒’的秘方,泡好了咱们秋日品蟹的时候喝。”

    因他身体之故,池歆管的极严,连酒方都不让他碰,可有次自己喝多了,反倒被他偷着抄了几张。

    他亲亲热热靠着孤鸾,与他拉钩,“泡酒的事千万别告诉铮姐姐,到时候给她个惊喜!”

    孤鸾见他睫毛忽闪,嘴角上翘,神态恣意可爱,忽然生出种似曾相识之感,心下越发引为知己。

    长信殿的大侍信陵一阵风儿似的进了明心斋,连口气都没喘匀,就急切地福身,“县君,司总管请您即刻去一趟,十万火急。”

    夜隐不明就里,急匆匆赶至长信殿偏殿。

    甫一进门,就见司瑶直挺挺跪在他面前,“县君,如今王主一世荣辱皆系在您身上,求您大仁大义,务必相助!”

    夜隐大惊失色,忙伸手相搀,“您先起来,有话慢慢说。”司瑶可是宫韶华身边第一得意之人,自己岂敢受他的礼?

    司瑶见此间并无外人,便将卓府的变故粗略讲了。夜隐瞠目结舌,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铮姐姐知晓了吗?”

    “王主在承运殿陪太女、宗亲及各位大人说话,老奴不敢禀报。”玹铮的脾气司瑶最清楚不过,一旦禀报,后果不堪设想。

    消息最先从卓府传回时,直接报给了墨依,墨依亦不敢惊动玹铮,便央告司瑶拿主意。两人合计来合计去,都觉得只能铤而走险。

    可阖府上下,谁能堪此大任?

    “花轿还有一刻就要到了,卓公子捆着绳索如何拜堂?”司瑶领着信陵、孟尝再度跪倒,双手紧紧抓住夜隐的胳膊,“县君,您素来侠义心肠,求您看在王主与皇贵君的面上,解了这燃眉之急吧!”

    夜隐脸色沉吟,没有言语。

    于归神情不忿,“公子,依我说,这事与咱们并不相干,那卓公子处事荒唐,凭什么叫您替他担待?”

    “诶!这并非是替卓府担待,而是替王主担待!”司瑶泪水涟涟,苦苦哀求,“县君,您对王主满腔情意,难道要眼睁睁看她沦为世人的笑柄吗?”

    于归见夜隐眉心一动,生怕他受蛊惑,大叫道:“不就是要保俪王府的颜面吗?你们找谁做替身不行,凭什么叫我家公子受委屈呀!”

    夜隐猛然回眸瞪了他一眼,“你闭嘴!司总管若有别的法子,也断断不会来求我。”

    他虽为难,却知玹铮此刻的处境更艰难,“卓府之变不是偶然,定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司瑶频频点头,“县君睿智,所以奴才只能求您,也唯有您,才能做到临危不乱,随机应变!”

    见于归还要劝阻,夜隐抬手一拦,“我意已决,无需多言!”为了他的铮姐姐,即便受再大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司瑶殷殷切切地望着他,“这么说,您答应了?”见他颔首,大喜过望,连磕了四个响头。

    夜隐扶他起身,愁眉不展,“总管,我这心里可没底,太女与朝臣皆在场,万一有个差池,如何是好?”

    “您放心,待会儿叫李公公亲自扶您拜堂,您一切听他的便是。”李公公原本就被宫韶华派去教导卓念音,陪侍在侧也说得过去。

    夜隐又问过拜堂礼仪,哀哀叹了口气,“这是赶鸭子上架,我也只能尽力而为。还有,杨哥哥功夫好,为防意外,务必请他帮衬一二。”

    两府花轿先后抵达街口,苏珂见队伍迟迟不动,正等得心焦,轿帘处传来莲蓬的声音,“主子,司总管派人来传话,说卓府的花轿先进,请您稍待片刻。”

    菱角这些日子在苏府受尽吹捧,心气儿早不同往日,眉头一拧,立时回嘴,“明明是咱们先来,反比他们后进,是何道理?”

    莲蓬垂下眼皮没吱声。

    菱角自觉有理,越发冷笑,“以为谁先进门,谁就能得王主的欢心吗?”

    苏珂在花轿内不便开口,闻言轻轻咳嗽了一声。

    莲蓬登时会意,忙陪笑着转圜道:“依我说,何必争这朝夕之长短,便是他们先进府,还不是要等着咱们主子一起拜堂吗?”

    菱角翻了翻眼皮,哼了一声,总算住了嘴。

    两刻过后,鼓乐齐鸣,苏珂的花轿也风风光光进了王府。

    承运殿空场上两顶花轿并立,东侧那顶是去卓府接卓念音的,银杏木贴金,雕着和合二仙,西侧那顶里面坐的是苏珂,香樟木贴金,雕的是喜上眉梢。

    夜隐穿着喜服,蒙着盖头,掌心全是细密汗渍。方才那肝胆豪气渐渐褪去,阵阵紧张、忐忑萦绕在心头。

    可事到如此,已没有退路。

    况且瞧方才卓念音那副架势,才松了绑绳就要拼命,若不是孤鸾手疾眼快点了他昏穴,指不定要闹得如何地覆天翻。

    玹铮沿宽大红毯徐徐走来,此时已至黄昏,承运殿内外皆是张灯结彩,灯火辉煌。

    两侧红漆彩柱上均系着彩绸,悬着宫灯,灿灿明光投洒在移春槛上,红影花艳,夜容芳润,百花恰似美人微醉,妩媚嫣然。

    彩柱上又盘花蛟、花鸾,周身缀琉璃球灯数颗,可谓是一片珠玑,千重锦绣,令人如置身璀璨星河,徜徉于艳丽花海,无不惊赞。

    殷歌拉着上官紫云不住的感慨,“俪王主纳侍便如此盛大,不知将来迎娶正君又当如何?”

    心里做着两府联姻的美梦,止不住的笑出声来。

    慎亲王朝宾客中的唐英瞧了一眼,对上官紫云揶揄地笑道:“还未恭喜驸马,齐人之福可并非人人都能享的,陛下真是天恩浩荡。”

    上官紫云笑着敷衍,“臣感激涕零,一定好好对待唐公子,不负陛下所托。”说着再度朝玹铮望去,越发多了丝敬畏与忌惮。

    慎亲王走到承玹璧面前,叹了口气,“不过是纳侍而已,俪王妹这也太铺张了。”

    承玹璧瞥了她一眼,“圣旨赐婚,自然要大办,若办的节俭,难免会被弹劾说对母皇不敬,俪王姐也不容易呀!”

    此刻,钟磬奏响,鼓乐齐鸣,玹铮已至花轿前。

    先擎弓在手,用系着红绸的去头金箭朝两顶花轿各射了三箭。再踢轿门,喜郎撒了谷豆,方请新人下轿。

    两位新人由各自亲信扶侍着踏上毡花红毯,喜郎递上吉祥如意的喜瓶,口称喜乐平安。

    先跨马鞍,再迈火盆,夜隐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将喜瓶摔了,幸好李公公手疾眼快,将他与喜瓶都护了个周全。

    墨诗吓得腿肚子转筋,心怦怦乱跳,搀着夜隐的手都直哆嗦。反倒是夜隐将慌乱的心狠狠压了几压,轻声安慰他道:“莫怕!”

    墨依与司瑶都不由自主地在额上擦了一把,汗水滴滴答答,浸湿了衣袖。

    玹铮朝夜隐走去,低声嗤笑,“卓小六,怎的还这般毛躁,要再敢出错,当心本王罚你。”

    夜隐暗暗叫苦,方才一颗石子不偏不倚击中了他小腿,幸好他反应迅速,不然迈不过火盆不说,盖头也肯定掉了。

    他就知自己的预感没错,卓念音这事儿绝不简单!

    当下咬紧了牙,心道:敢破坏铮姐姐的婚礼,我绝不叫你得逞!想着想着,身上再度涌出一股子英雄胆气,步子反迈得更坚定了。

    红.袖隐匿在两侧围观的宾客及仆从之中,正欲再度下手,忽觉两道凌厉目光锁在自己身上,一惊之下,忙做出卑微姿态,沿墙根儿退了几步,闪身出了月亮门。

    孤鸾与风七七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便紧追而去,心说,哪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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