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飞花令

    但听“咚”得一声巨响,墙壁鲜血飞溅,殷殷点点,触目惊心。包括玹铮在内的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薛文晏弥留之际心中默念着薛文梅的名字。哥哥,我对不住你,临死还要拖累你,欠你的种种只能来生再还!

    见他委地不起,孙禹忙拨开发愣的众人跑过去探他鼻息,然后对玹铮摇了摇头,神情沮丧,“王主,他、他死了。”

    眼角余光瞥见丢弃在墙根儿的青花小瓷瓶,心里得意的很,面上却替夏婖着急道:“这、这人犯自尽,死无对证,如何能证明夏将军的清白!”

    清白......

    玹铮双眸一阖,重重一叹,事已至此,万难转圜。

    有心遮掩,却难堵悠悠众口,况且院子里还有刑部呈送公文的官员来瞧热闹,想来明日承珺煜案头参劾自己与夏婖的奏折定会堆积如山。

    夏婖被粗绳捆了,仍竭力挣扎,四、五人按她不住。

    玹铮抢步上前,一掌将她劈晕,望着她倒地不起的荒唐模样,痛断肝肠,却不得不狠心吩咐,“来人,将这糊涂东西看押起来,勘查现场,传仵作验尸!”

    魏婕趁乱将孙禹扯到僻静无人的偏院耳房中,急赤白脸却又不敢高声,“你不是说薛氏情愿伺候吗?怎会闹出人命?”

    孙禹做出后悔不迭的样子,“千户,那薛氏阴险狡诈,咱们都受了他蒙骗!方才您亲口问他时,他可有丝毫不情不愿吗?”

    见魏婕捂着额头,又捶胸顿足,忙赌咒发誓道:“属下绝没半分害您与夏将军之心,幸好薛氏死了,不然他反咬一口,说不定还会攀诬您。”

    魏婕也是心有余悸,可又做贼心虚,害怕玹铮会疑心她,“即便死无对证,可人是你提出牢房的,奉的是本千户之命,若王主查问起来,你我都难逃干系呀!”

    凭借玹铮的睿智,谎话编不圆还不成,魏婕回想起方才她那气如山涌的怒色,心里发虚,后脖梗发凉,腿肚子都有些转筋。

    “王主待夏大人向来亲厚,咱们只想拿捏她一回,谁料到搞成现在这般,如何收场?”

    按景齊律法,奸污在押男犯,杖五十,流徙千里,致男犯身死,杖一百,流徙三千里,永不录用。

    薛文晏已死,夏婖必被问罪,玹铮断了臂膀,雷霆之怒在所难免。

    孙禹同她相比倒显得镇定得多,眼珠儿滴溜乱转,进言道:“千户不必怕,明明是薛氏主动求见夏将军,您禀报之后,属下才奉命提他出监,王主即便怪罪,咱们顶多也就是被斥责而已。”

    “你以为王主好糊弄?”魏婕在屋中来回踱步,双手不停搓着,心神难安,“茶水里有五石散,王主必会追查来源。”

    孙禹嘿嘿笑道:“那就更不干咱们的事儿,当时屋内只有夏将军与薛氏,夏将军断无害自己的道理,所以一切都是薛氏的毒计!”

    是她亲手在薛文晏从梅花院里偷拿的药瓶中掺了五石散,然后交还给他的,“千户只需一口咬定,是薛氏蓄意陷害夏将军,再替夏将军陈情喊冤,王主还会忍心重责您吗?”

    魏婕琢磨片刻,神色稍缓,横心咬牙,“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说罢,又长吁短叹,“若王主迁怒于我,恐怕佥事之位就彻底丢了。”

    “诶,千户此言差矣!”孙禹的话仿佛剂良药,瞬间就治愈了魏婕的心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就叫错有错招!夏将军如今断断保不住佥事位子了,一下腾出两个,属下还要提前恭贺您心想事成呢!”

    静宜园见心斋的碧纱橱内,唐纾与扶苏促膝而坐。

    扶苏穿着月季粉折枝牡丹纹的缂丝宫装,头上戴着红宝石蝴蝶花赤金分心,微微一晃,蝶翅乱颤,端得活泼可爱,灵巧风流。

    唐纾摸着他脸蛋儿,亲亲热热,好像看不够似的,“三年未见,如今出落得越发标致了,你真是的,回京后也不随父亲进宫,莫非还记恨为兄?”

    “哪能呀?”扶苏讪讪低头,摆弄手腕上雕着花开并蒂的小金镯,“这是哥哥入宫前转赠于我的心爱之物,我一直随身佩戴。当年是我不懂事,哥哥可不兴再笑话我!”

    遥想当年侍选,兄弟分别,他哭得稀里哗啦,死死扯着唐纾袖口不放。后来唐纾忍泪蹬车,他追出两条街去,边哭边喊别丢下他。

    兄弟俩同吃同住六载,感情笃深。后来他远赴江南学艺,人生地疏,越发思念唐纾,逢年过节也都在家书里问唐纾安好,还寄送特产托苗氏转交。

    唐纾点了点他的鼻头,半是欣慰半是怜惜,“我知你有心,父亲每每进宫都夸你书读得好,功夫也练得好。唉!若非迫不得已,当初昆玉河画舫......”

    “哥哥不必说了......”扶苏明白他心意,攥着他手,双目灼灼,言辞恳切,“当年若无父亲与璃爹爹,我如今定在青楼卖笑呢!唐家于我恩深似海,既入唐家,便自当以命相报!”

    “好弟弟......”唐纾望着他,眼眸湿润,凝出盈盈泪光,“哥哥是替你委屈,赐婚圣旨恐怕也快了......”

    当初定计,便是要扶苏嫁去毅平伯府,可想想上官紫云,又觉得当真是娇艳的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扶苏眉目朗朗,神色淡然,“那不正好?四郡君势单力孤,我若助他彻底收服上官紫云,哥哥与王主也能高枕无忧。”

    唐纾感怀满腹,声音哽咽,“我就知没白疼你一场!”

    扶苏回想这些年来的情分,也唏嘘落泪,“哥哥待我胜似亲弟,我能报唐家恩情,是我的造化!”

    唐纾破涕为笑,柔缓地打出记粉拳,“傻话!我就是你亲哥!”

    两兄弟嬉闹一处,笑声不绝于耳。斐陌撩珠帘进来,屈膝万福,“皇贵君在正凝堂设雅宴,请主子和两位县君共同前往。”

    扶苏起身整理衣冠,又探头朝外间瞅了瞅,“诶?大清早就没见着隐哥哥,他到底跑哪儿去了?”

    顾渊沿西堤没走两步,猛地转回身来,对夜隐面含怒色道:“宫公子,你能别总跟着我行吗?”

    夜隐负手,与他眼神交锋,好笑道:“首先,我有封诰,烦劳顾三少尊称我声县君。其次,我是倾慕你的才华人品,所以特意与你交好,你可千万别会错了意,把我当做龙阳断袖之人。”

    “哼!”顾渊被他气得脸色发白,额角犯青,“县君错爱,在下真真高攀不起,况且你是特意交好,还是别有用心,不言自明!”

    夜隐围着他转了个圈,揶揄道:“你说我别有用心,其实是自个儿心里有鬼,还真是推己及人啊!”

    “你!”顾渊怒火中烧,正要破口理论,却见宫韶华身边的丹朱笑吟吟地朝这厢走来,施礼道:“皇贵君在正凝堂设了雅宴,淮安县君与顾公子可叫奴才好找。”

    “顾哥哥请我来欣赏湖光山色,我也是盛情难却。”夜隐边说边亲昵地挽了顾渊的胳膊,又做出天真烂漫之态,“顾哥哥,快走吧,千万别叫皇贵君久等。”

    顾渊心中冷嗤,恨不得撕烂他嘴,但当着丹朱,却无法发作。丹朱见他二人情状,还以为他们亲如兄弟,越发笑容满面。

    到了正凝堂,已摆了席,一张红木雕牡丹与西番莲嵌理石圆桌,摆满了玉液金波、山珍海错,又兼之精巧小点。

    席上共设八个座位,宫韶华居主位,左首依次为唐纾、芷贵人,右首则为乔贵卿、承瑾瑄与扶苏。

    夜隐、顾渊分别与众人见礼后,扶苏起身微笑致意,又特意挽了夜隐的手,俏皮地眨了眨眼,娇声道:“隐哥哥,下回你们再去逛园子不叫我,我可要恼了!”

    夜隐瞟着顾渊,嘴角弯成道弧线,“好好好!等晌午过后,咱们去西堤泛舟,哎,顾哥哥,你也同去吧!”

    “我?”顾渊心里膈应,才要找借口推托,不妨乔贵卿对宫韶华道:“瞧他们如此亲热,您这回该放心了吧,将来也断断错不了的!”

    这话颇有所指,夜隐顿时微红了脸,顾渊则一口气憋在当胸,连缓了好几下,百般无奈挤出丝笑容道:“淮安县君相邀,在下敢不从命。”

    夜隐忽闪着细密的睫毛,双眸凝满笑意,“顾哥哥,以后你就喊我隐隐吧,叫县君多生分啊!”

    顾渊心里暗骂,你倒真会装,打量我不会吗?于是面上露出几分踌躇,“县君封诰在身,不用尊称如何使得?”

    夜隐知他在讥讽自己,心念微动,噘嘴道:“如何使不得?莫非顾哥哥不想同我交好?”

    宫韶华听出他声音委屈,便对顾渊笑道:“本君知你守礼,可也不必拘泥,打今儿起你们便兄弟相称吧,更要多多亲近才是。”

    在他看来,夜隐既与玹铮定有婚约,玹铮又表示要照料顾渊,以后这两人共侍一妻,自然要以和睦为宜。

    当日夜隐去麟趾殿请安,顶着宫家嫡子的名义,自己自然要先摆摆脸色。此次前来静宜园,见他稳重大方、聪慧灵巧,便趁机褒奖了几句,也算缓和了关系。

    按品阶身份,夜隐坐在了芷贵人下首,扶苏本该挨着承瑾瑄,却偷偷给唐纾递了个眼色。

    唐纾会意,拈了枚玫瑰花糕在手,“皇贵君,今日既是家宴,可否少些规矩,叫舍弟与顾公子换个座位?”

    宫韶华点头应允。于是,顾渊挨着承瑾瑄坐了,而扶苏坐于最下首,却与夜隐挨着。

    他特意把面前那盘月季花翡翠蚕豆朝夜隐推了推,小声道:“隐哥哥,这里头加了核桃、松子、杏仁,可香呢!”

    夜隐与他相视一笑。

    少时,丹朱等人奉了新鲜花篮进来。但见海棠娇美动人,连翘金黄夺目,碧桃俏丽妩媚、蔷薇争奇斗艳,更有林檎略施粉黛,玫瑰鲜红似火,簇簇朵朵,煞是撩人。

    宫韶华端着酒杯,笑得雍容端庄,“今日雅聚,不可无令。司瑶,你想一个好玩的,不能太难,也不能太容易,再委你做督令官,谁敢赖皮,便由你开销。”

    司瑶看了眼花篮,又瞧了眼花馔,凝神想了想,“既是花宴,飞花令最合时宜。在座共八位,念古诗飞觞,七言五言不拘,用花字飞,飞到谁谁便饮酒接令,不知可否?”

    扶苏凝思:飞花令,想来同飞数字令大同小异。于是默数座次,暗道:“哥哥久病初愈,断不能饮酒,我且得夹着小心,别令他伤了玉体。”

    宫韶华猜出他的顾虑,笑着拍了拍唐纾的手,“淑君身子还虚,酒就免了,若轮到你,便由斐陌代劳,可诗还得你说,若说不出,他便要替你受罚!”

    顾渊有些忐忑,“但不知说不出要如何罚?”

    司瑶走到他背后,两手轻柔地搭他香肩,又望着众人笑道:“罚也简单,行不出令或没有出处的,要按轮到的次序为数罚酒。”

    芷贵人一惊,“啊?那要是第十个的说不出,岂非要罚十杯?”

    乔贵卿也忙接口,“这真真难为我们,搜肠刮肚,也未必能想得出来!”

    承瑾瑄示意他俩稍安勿躁,“今个儿摆的是果酒,梅香梨甜,醉不死人的。”

    话音未落,唐纾已笑话道:“什么生呀死呀的,还没喝就醉了,冲这也该罚一杯!”

    “喝就喝!”承瑾瑄含笑睨着唐纾,端起梅子酒一饮而尽,“这令是司总管出的,自然该皇贵君先起。”

    宫韶华略一寻思,“春城无处不飞花。”

    乔贵卿见众人都望向自己,赶紧撂下掐丝银筷,苦笑道:“瞧瞧,刚说要搜肠刮肚,这麻烦就上门,都怪韩君平惹祸。”

    先喝了杯梨酒,然后眯着眼睛笑道:“有了,落尽梨花月又西。”

    这次正巧飞到夜隐,夜隐喝罢了酒,眼角余光瞟着顾渊,“乱花渐欲迷人眼。”说罢只望着顾渊娇笑。

    顾渊知他故意,把酒喝了,又再斟酒。

    夜隐忙阻拦,眼中泛着狡黠,“这令又不难,不试试怎么就认罚了?顾哥哥乃名门出身,想必满腹经纶,不会连句古诗都背不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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