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打起来啦

    三月初八,畅春园摆大宴,静宜园内摆小宴。

    夜隐左一箸梨花鸡淖鱼翅,右一箸牡丹花爆鸡柳,正吃得起劲儿,忽听见唐纾温柔笑道:“慢点儿,来口汤,别噎着。”

    说罢,亲手递了只五福粉彩碗来,碗内盛着热气腾腾的金银豆腐羹。

    夜隐也不客套,接过边喝边称赞,“膳房的手艺越发好了!”俗话说,于细微处见真章,越是简单的食材,反而越不易做出精妙的味道。

    恰逢斐陌前来奉菜,闻言扑哧一笑,“这还不都是县君您的功劳吗?有了您这条皇帝舌头,膳房的人焉敢不尽心!”

    连日来,夜小祖宗除了给唐纾诊脉施针,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膳房,与厨娘、厨郎们探讨各类花馔美食。

    “这是膳房按您说的法子做的香炒槐蕊,您尝尝合不合胃口?”就这一道菜,一大早动用了十余人满山遍野的采摘新鲜槐花。

    夜隐见盘中花苞洁白,花梗碧绿,宛若碎玉,赏心悦目,兴奋地叫起来,“好香啊!做的这么精致,我都舍不得吃啦!”

    嘴上这么讲,实则吃得津津有味。

    待风卷残云后,他与唐纾去回廊散步消食。唐纾蒙他救治,对他感激不尽,又见他活泼开朗,讨人喜爱,便与他兄弟相称。

    见心斋坐西朝东,别致清幽,六百年的古槐镇园,四周点缀着奇珍花木、嶙峋山石。半圆水池环绕,游廊逶迤,粉墙漏窗,极富江南情调。

    池水清澈,内有锦鲤无数,撒把鱼食,引鱼儿争抢,激起水花飞溅,分外有趣。

    唐纾见夜隐玩得不亦乐乎,心中颇为感慨,“我真是羡慕你呀,随时随地都能这么开心!”

    夜隐掸掸手,挺胸昂头吸了口风中淡淡的花香,“愁眉是一日,展眉也是一日,人生苦短,自然要及时行乐!”

    “既然爱玩,干嘛不去赏春宴,那里热闹得紧!”或许是受到感染,唐纾随手折了枝含苞待放的晚桃,唇边浮着笑意。

    夜隐一个劲儿摇头,“我可是顶着宫家的名儿,何苦去讨人嫌?再说,我厌恶那些无聊的应酬,如今这般多自在!”

    他说着在柔暖的微风中旋了个身,玉兰色万字曲水织金妆花的的春衫随风飞舞,犹如蝴蝶振翅,嫩柳摇曳。

    墨发如瀑,素颜含笑,纤长细密的睫毛下眼神清澈,泛着碧玉般的灵动,仿佛不染纤尘。

    信手拈云,舒臂揽月,清姿飘逸,若仙似灵。遥云慢步,旋风疾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唐纾看得如痴如醉,眼前分明是尘凡俗世,可他却生出身在月宫之感。待夜隐收势,他抚掌惊赞,“想不到你舞技如此非凡!”

    夜隐落落大方,莞尔一笑,“这不是舞,这是我师门轻功‘炫舞飞天’。”

    唐纾知他是玹铮师弟,了然道:“原来是无上秘技,真令我大饱眼福!”说罢挽他之手步入回廊,“赏春阁有一朝天鼓,据说二十余年无人敢登。若你凭此绝技登鼓献艺,必成群芳谱魁首。”

    话音未落,只觉他脚步微滞,忙侧头瞧他,而他已不以为意地笑道:“虚名乃身外之物,要来何用?”

    唐纾打量他小小年纪,心性竟无比通透,唏嘘不已,又联想起他前日与自己谈及的坎坷经历,关切道:“小时候的事真的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吗?”

    “嗯。”夜隐颔首,面容极为平静。

    唐纾满是怜惜之色,“能医治好吗?”

    “或许能吧,但治得好、治不好都是天意,非人力所能强求。”刚被承桓真与池歆搭救那会儿,夜隐其实愁情满腹,每每回忆就头疼,可又不肯罢休。“不怕哥哥笑话,为治这病,我吃的药、扎的针压根儿数不过来,整晚蒙着被子哭,躲在屋里不肯见人,直到师祖狠狠揍了我一顿,语重心长地说了两个字--放下......”

    放下,这两字看似轻巧,但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做不到。

    唐纾望着夜隐,见他凭栏伫立,瞳仁中宁静的不带任何情绪,仿佛世间万物都只是沧海桑田,“看来你已想通了......”

    夜隐笑得淡定,“或许吧,反正我的头没再疼了。”头不疼了,心也静了,反而先前记不得的事渐渐入梦,渐渐清晰。

    “师祖说发现我时我容貌尽毁,骨断筋折,刚刚遭逢大难。”夜隐语调惆怅,却并不哀伤,“能遇见师祖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想不起过去有何打紧?有他与婆婆的养育教导,有师姐的关怀照顾,足矣!”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正是如此!

    感受到唐纾指尖传递的温暖,他侧眸含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懂这个道理!”

    唐纾与他并肩而立,缂丝锦衣拢着俊秀颀长的身躯,眸光深邃,“世人皆怨天道无常、造化弄人,但不经磨砺,便不能洞穿世情,看透人心。”

    夜隐猜他还有后话,静静倾听。

    果然他又谆谆道:“我爹在世时常跟我讲忍字。忍,大人之气量,君子之根本,忍夏不热,忍冬不冷,忍贫亦乐,忍寿亦永,所谓百忍成金,即便身处逆境,只要咬紧牙关,终能云破月明。”

    夜隐见他抿着嘴唇,眼中闪烁着坚韧之色,心中涌起几分钦佩,“我比不得哥哥,惟愿放开胸怀,随遇而安。”

    “你这才是真正的洒脱呢!纵情江湖,恣意逍遥,我恐怕此生都只有艳羡的份。”两人相视而笑,惺惺相惜,心下都将对方引为知己。

    不远处,斐陌捧着个描金缠枝莲八宝攒盒匆匆而来,“君上,县君,给俪王主的寿礼备好啦。”

    唐纾笑得含蓄,夜隐则喜笑颜开,“赶紧打开瞧瞧,今晚我就去送给师姐,保管她甜到心窝里去!”

    掌灯时分,瑞景轩内,玹铮望着紫檀镂花碧纱橱发呆,因里面半天没有动静很是担心,手握笔停在半空里,直到狼毫上的墨汁滴在宣纸上方惊觉。

    她赶紧撂下笔,瞧了瞧那已毁的牡丹春景图,苦笑着揉烂丢在地上。

    马昕轻手轻脚地进来,凑到画案前竭力压低声音,“王主,定襄侯府又来人了,这回是顾侯的心腹朱舟,要不要传她进来?”

    “不急,先摆饭,本王不能饿着小渊,叫她在院子里候着吧。”在朱舟来之前,杨氏的贴身公公、顾府的二管事都来求见顾渊,皆被玹铮命人赶了回去。

    少时,饭菜备齐,就摆在碧纱橱里。玹铮见顾渊倚着紫檀雕花海棠美人榻不动弹,便轻步走过去柔声唤道:“小渊、小渊......”

    连唤两声不见动静,她坐在榻边,借着水红绢纱宫灯观瞧。只见顾渊靠着折技花锦锻引枕,鬓云乱洒,玉面憔悴,紧闭着红肿的双眸,昏昏陷在梦里。

    他秀眉紧蹙,泪痕犹干,梦中亦不安稳,玹铮瞧见眼里,心底蕴开酸酸涩涩的滋味,眼角也微微濡湿。

    小渊实在身世堪怜,亲眼目睹父亲惨死,当晚便被软禁。顾溪在承谨珠灵前抱着被喂食迷药昏迷不醒的他装模作样,再后来,又以养病为由送他回江南祖宅,并派人沿途伪装成盗匪杀人灭口。

    玹铮不知他是如何死里逃生的,若真如他所言是被隐月阁主搭救,那么这些年他背负血海深仇走上杀手之路肯定也是千般苦楚、万般艰难。

    当年的小渊天真单纯,无忧无虑,如今的他伤痕累累,千疮百孔。可怜他在废墟泥淖中历经风雨,心性难免会变倔强、敏感。

    自己当初怀疑他、试探他,无疑是在他剧痛的伤口之上又撒了把盐。用他的话讲,就是把他的心捏扁搓圆揉碎了,如何不令他伤心欲绝?

    想到此处,玹铮心里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支离破碎。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摸顾渊的面颊,细细摩挲他的泪痕,又想去拨开他鬓边的碎发。

    顾渊冷不丁惊醒,眼前的人影儿晃了两晃,待看清时猛一把挡开玹铮的手,别过脸去不搭理她。

    玹铮打量他青丝萎垂,散落双颊,杏眸含悲,楚楚可怜,越发懊悔与怜惜。当下做小伏低地温言哄道:“气大伤身,你就算恼我,也总得顾忌自个儿的身子吧。”

    顾渊横着眼,冷着眸,只瞟着美人榻的雕花围栏不吭气。

    玹铮厚着脸皮轻轻推了他一把,委屈道:“你若再不跟我说话,我也只能学你抱枕头哭去了。”

    这本是两人儿时的私言蜜语,加上玹铮的腔调,顾渊扑哧一声,但随即又赶紧敛住笑容,绷紧面容。

    玹铮整个下晌就没见过他笑,如今陡见,欢喜得有些失神。

    顾渊等了片刻听不到动静,便回眸观瞧,只见玹铮一瞬不瞬盯着他,两汪秋水灿若星辰,殷殷切切,温柔缱绻,饱含着失而复得的喜悦与珍惜,瞬间便红了脸。

    “我......你......”或许觉得尴尬,他推开玹铮,起身走到楠木浮雕罗锅枨八仙桌旁,看到满桌的饭菜不由愣住。

    四荤四素,色香味俱全。玹铮缓步走到他身后,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这些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快坐吧。”

    亲手扶他坐定,又盛了碗桃花鱼片鸡子羮,“还记得这道菜吗?以前你让乳公做了偷偷给我补身的。”

    见他不言不语,便舀了一勺吹了吹,然后递到他嘴边,眨着眼睛笑道:“小渊乖,你想吃什么,表姐都喂你好不好?”

    曾几何时,蓝天白云之下,两人肩并肩躺在草地上。

    顾渊玩着腰间的宫绦穗子,“铮表姐,你有何梦想啊?”

    “我?”望着高远的天际,玹铮笑了笑,“我想离开东宫,跟着婆婆去闯荡江湖,做个武功高强的大侠,你呢?”

    “我嘛......”顾渊忽然坐起,侧头莞尔,亮晶晶的双眸一闪一闪的,“我的梦想就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这辈子赖定你了!”

    “哈哈哈,你可想好啦,跟着我不一定能吃饱饭!”

    “不怕!我相信有你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我!”顾渊自信满满,噘嘴撒娇,“以后你得喂我吃饭,顿顿都喂!”

    “大懒虫,懒死你算了!”两个孩子笑着笑着便滚在一处,闹作一团。

    玹铮刚回过神儿来,就见顾渊眼圈泛红,睫毛抖动,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勺子,“我又不是没手,自己不能吃啊!”

    “小渊......”见他眉宇间的倔强之色,玹铮明白想让他在短时间内原谅自己不大现实,于是改谈正事,“顾溪派了管家朱舟前来,想必是与你谈条件的。”

    朱舟这名字对于顾渊来说应该不陌生,当年将他秘密送出凤都就是朱舟奉命安排的,这些年,顾溪那些腌臜事也多半有她参与。

    顾渊放下碗筷,凝神静思了片刻,“你帮我告诉她,第一,我要住我父亲当年的院落,第二,我父亲当年的嫁妆要归还给我掌管,第三,我要杨氏跪在我父亲灵位前行侍夫礼。如果顾溪能答应这三个条件,我就回顾府,否则,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玹铮见他眼中忽然窜出腾腾杀气,忙轻柔地拍了拍他的手,“不至于,万事都有表姐呢,我会帮你的。”

    顾渊垂眸,“不敢劳俪王主费心。”

    玹铮在心里默默哀叹,面上却依旧和颜悦色地哄道:“表姐不强求你,不过你若想通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方才询问他隐月阁杀手之事,他亦闭口不答,玹铮也不好硬逼。

    打发走朱舟后,玹铮命人收拾了东厢安顿顾渊,自己则闭门作画。眼见宣纸浪费数张皆不如意,她差点郁闷地掰了笔。

    夜深沉沉,月光如水,正准备就寝之际,忽听门外高声断喝,“什么人!”紧接着传来砰砰的打斗之声。

    她一惊,慌忙推门而出。

    月色映照之下,夜隐立掌,大力朝顾渊当胸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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