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念渊(2018修订版)

    转天午后,玹铮提审骆冰,夏婖拖着伤躯在堂口观审,听完骆冰的哭诉,眼圈竟然红了。

    曾齐的家眷、族人妄想当堂狡辩,然如山铁证、严刑峻法面前,不得不招认了曾齐杀害白氏、逼.奸骆冰、曾家贿赂均州官员以及收买证人等罪行。

    退堂后,玹铮叮嘱风七七,“将新的供状整理好,宫门落钥前呈送给陛下,记住,务必要让陛下严惩均州所有涉案官吏。”

    风七七腆着胸脯儿,“王主放心,包在属下身上。”说完自去。

    傍晚时分,玹铮回转长信殿。

    苏珂已备好珍馐美味,“王主昨儿彻夜未归,可是让那桩继子弑母案绊住了?”

    玹铮接过他奉来的百花不漏地粉彩杯,缓缓晃动杯中琼浆,“怎么,你也知晓那案子?”

    “今儿恩国公府办赏梅宴,席间各家官人都在议论,还有不少人向奴才打探堂审的消息。”恩国公府乃太女君小向氏的娘家,原本以他宠侍的身份,没资格参与这种京城贵夫的聚会,但太女有心缓解近来与玹铮的不快,因此特意命向家给他发了请柬。

    他边为玹铮添酒边道:“骆氏虽触犯刑律,但其情可悯,曾家纵为苦主,却是报应不爽。”见玹铮不吭声,又环住玹铮的胳膊,“王主,律法不外乎人情,您就可怜可怜骆氏吧。”

    玹铮侧眸打量他,“有人托你给骆氏讨情?”

    他讪笑,“虽然那些官人们七嘴八舌让奴才给您吹枕头风,可奴才当时就说,内眷不得干政乃宗室规矩,奴才只是宠侍,地位卑微,不敢僭越。”言罢替玹铮盛了红枣淮山元肉汤,等玹铮喝了几口,才咬了咬嘴唇又道:“不、不过话又说回来,奴才跟骆氏一样,都是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又都是眼睁睁见父亲惨死,所以对他很是同情。”

    玹铮细细端详他用脂粉遮蔽的红肿眼角,语气带了怜惜,“你就是多愁善感,以前的伤心事别再想了。”

    “奴、奴才没自怨自怜,奴才觉得能在危难关头遇到您,是天大的造化,比骆氏强百倍千倍。”

    玹铮望着他眸中款款深情,拍了拍他柔荑,“本王已提审骆氏,查明了真相,至于他能否活命,要看陛下的圣裁。”

    “陛下肯定会问您的意见。”他反握玹铮的手,神情殷切,“当年若非您斩杀了那些贼匪,奴才豁出性命也是要替爹爹报仇的,所以奴才觉得骆氏是孝子,不该为曾奇那样的畜生掉脑袋。”

    “天理昭彰,善恶是非总有公论。”

    “您所言甚是。”见玹铮显然不愿继续深谈,他殷勤地斟酒布菜,“您辛苦了两日,多用些。”

    玹铮笑着点头,然胃口不佳,没过多久就撂了碗筷。

    待信陵等人收拾完毕后告退,暖阁内只剩他与玹铮。

    见玹铮负手站在窗前,他缓步走过去,从背后抱住玹铮,“王主,是不是奴才方才多嘴,惹您不高兴了?”

    “没有。”

    “真没有?”他绕到玹铮身侧,眼巴巴瞅着玹铮,“那您为何闷闷不乐?”

    玹铮默了片刻,指着夜幕中那弯银白的皎月,“你瞧,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他心中微动,“您可是在思念什么人?”

    玹铮悠悠叹了口气,“是小渊。”

    “顾三公子?”自他贴身伺候玹铮,便知晓了顾渊在玹铮心中的分量,“算算时日,又快到怀甯郡君的忌辰了,也不知今年顾侯能否准许顾三公子回京祭奠?”

    玹铮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嗤道:“她当然不会准许,因为如今在顾氏祖宅里养病的根本就是冒牌货。”

    “什么?”他惊得目瞪口呆,“那、那真正的顾三公子呢?”

    玹铮的手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扎着掌心,“十年前,小渊前往江南途中,被顾溪派人灭口,下落不明。”

    “啊?”他身形一晃,好悬没站稳,紧紧扯住玹铮衣袖,愕然且惶恐,“常言道虎毒不食子,顾、顾溪竟对亲生骨肉下毒手......”

    “哼,在顾溪看来,二舅舅和小渊不过是用来迷惑、取悦先帝及承珺烨的用具,既失去利用价值,自然也就无所吝惜。”有些话憋在心里许久,玹铮不吐不快,“当年顾溪偏宠侧夫杨氏所生的儿女,对小渊不闻不问。许多次跟二舅舅闹别扭,不敢明目张胆地报复,便背地里拿小渊撒气。小渊虽受了委屈,却不敢告诉二舅舅,只能私下对本王哭诉。”

    “原来...原来怀甯郡君与顾三公子曾经过得也不容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二舅舅被顾溪蒙蔽错付真心不说,最后还搭上性命,实在不值。”每每提起承瑾珠,玹铮都说不出的伤感与怀念,“二舅舅是本王遇到过的最温柔最善良的人,即便东宫上下都以作践本王与父君为乐,但他却从未趋炎附势,反而尽最大的能力帮助我们。”

    在东宫最艰难的岁月里,承瑾珠无疑是自己的指望,“听父君说,本王尚在襁褓时,二舅舅就抱过本王,本王打记事儿起,天天盼着能见到二舅舅,因为每次他来,都能有饱饭吃、有新衣服穿。”

    “王主......”他闻言搂紧了玹铮的胳膊。

    玹铮明白他心意,扣住他手指唏嘘,“时过境迁,有些事已烟消云散,但有些事却依旧刻骨铭心,本王可以不介怀在东宫为奴的经历,却始终无法忘记二舅舅的薨逝,无法漠视小渊的失踪。”

    “顾溪当年为何要劫杀顾三公子?”

    玹铮沉吟片刻,“若本王猜测不错,应该跟二舅舅的死有关。”

    “那、那她既然要斩草除根,为何不趁机对外宣称顾三公子死于非命,还非要找人假冒?”

    “你以为她不想?那时先帝遭受了多重打击,已到达崩溃的边缘。先帝本就怀疑二舅舅的死有蹊跷,只是碍于陛下不能追查,如果在那当口,顾溪敢上报小渊的死讯,恐会将先帝逼得鱼死网破,所以陛下才让她想了那么个权宜之计。”

    “既是权宜之计,那陛下登基之后不就可以......?”

    玹铮哂笑,“陛下到底还是低估了先帝,先帝临终前特意当众传旨,让她将来给小渊找门好亲事。她为彰显孝道,便不能让所谓的顾家三少在江南无声无息的病逝。”

    “原来如此。”他了然地点头,随后追问,“这些年王主定派人多方寻访顾三公子的下落?”

    “当然,本王自从得知顾氏老宅里住的是个‘李鬼’,便命月落归从小渊当年出事的地点秘密查起,但至今毫无头绪。”如果不是亲眼瞧见自己雕刻的木头兔子,玹铮恐也会以为顾渊早就不在人世。

    殿檐的残雪被风吹散,轻素迤逦地钻入棱窗,落在玹铮王服的金丝云纹衣领上。

    他感受到玹铮指尖的微颤,忙不迭安慰,“王主无需担忧,顾三公子吉人天相,早晚能回来与您团聚。”

    “但愿如此。”玹铮再次举头仰望月亮,“如果真能寻回小渊,本王也算报答了二舅舅昔年之恩,告慰了他的在天之灵。”

    定更后,玹铮放下朱笔对苏珂道:“夜深了,回星阑阁歇息去吧。”

    苏珂抿了抿唇,轻轻扯她袖口,“王主......”

    “听话,本王今夜没心情。”

    苏珂闷了个大红脸,“奴、奴才知道,奴才没想侍寝,只、只是想留下来陪您。”

    洗漱后,两人先后躺在金丝楠垂花雕鸾拔步床上。

    苏珂见她背对着自己,主动贴了上去,声音犹如三月春风,“以后王主若有心事,要尽早告诉奴才,免得憋在心里难受。”

    她没转身,只轻声应承,“好。”

    苏珂将手搭在她腰间,双足蹭着她的脚,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都忍住没说。

    这一夜两人都没睡安稳,次日玹铮进宫,竟在马车之内迷糊了过去。

    梦魇无声无息地袭来。

    悬崖断壁之处,山鹰飞掠,秃鹫怪嚎。

    七岁的顾渊身缠重重铁索,满体鳞伤。

    “小渊!”玹铮正要跑过去搭救,忽然一只白骨巨爪从天而降,扼住顾渊,将他拉下悬崖。

    他惊恐万状,拼命地朝玹铮伸手,“铮表姐,救我!”

    “小渊!”玹铮趴跪在峭壁边,眼见无尽的黑暗将他吞噬,呼天抢地,心痛得无以复加。

    正哭着,那白骨巨爪向自己抓来。

    玹铮一个激灵猛然惊醒,额角直冒冷汗。

    少倾,风七七叩打车窗,“王主......”

    玹铮定了定神,喝了口已冷的残茶,“上来回话。”

    风七七钻入车内,见玹铮面色苍白,“王主您身体不适?”

    “无妨,昨晚没睡好而已。”玹铮说着故意别开脸,“是不是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没错。”风七七递上奏报,“真乃天助王主,外派的人还没到卓氏祖宅,凤都这边就查实了。”

    玹铮接过细看,原来当年安氏难产落下死胎,他的乳公不忍他伤心,便偷龙转凤,换下侍夫张氏诞下的男婴,充作他亲生骨肉。

    “安氏的乳公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况且张氏又不是傻子。”

    “您所言极是,张氏隔日便发觉了,领着身边的奴才大闹,可您猜怎么着?”

    玹铮嗤笑,“被卓之杭压下去了对吧?”

    风七七挑起大指,“您真是料事如神。”张氏摆明不会善罢甘休,然这十几年来,安氏与卓念音竟都不知晓事情的真相,足见卓之杭的手段。

    玹铮骂了句老狐狸,随后追问,“安氏的乳公可还健在?”

    “早些年就死了,留下个女儿,本在卓府做事,后不知何故得罪了卓六公子,被发去京郊农庄。她对卓六公子心怀怨恨,多灌了几口黄汤,就把他老子爹临死前说的话竹筒倒豆子似的吐了个干净。”

    玹铮轻敲紫檀小几,“把人抓起来。”

    风七七面带踌躇,“您就不怕惊着卓相?”

    玹铮轻嗤,“就是要惊着她,她竟敢以庶换嫡,欺君罔上,将本王玩弄于鼓掌之中,本王哪能便宜她,先要让她尝尝如坐针毡的滋味。”之后又询问卓念音的近况,“卓小六被打之后可还安分?”

    风七七摇头,“闹着要绝食自尽,还嚷嚷着要去康郡王府。”

    “他想去就让他去,否则他不会死心。”

    “您的意思是......?”

    “让他去瞅瞅薛文晏,有些话只有薛文晏亲口承认他才会相信。”

    风七七眼珠儿转了转,“属下明白了,就让薛文晏进诏狱前替您出点儿力气,同时也算是让他俩道个别,全了他们多年的情分。”

    马车进了丹阙宫,自有侍从恭恭敬敬地引领玹铮前往麟趾殿。

    才进明间,玹铮的目光便被花架上的姚黄、二乔所吸引, “这牡丹花期未到,怎会含苞待放?”

    碧色笑盈盈施礼,“陛下知君上素爱牡丹,特意命花房匠人苦心培育了这早春的品种,送来给君上观赏。”

    “如此说来,这是麟趾殿独有的恩典?”

    “可不是。”碧色与有荣焉地接过玹铮脱下的狐裘,好心提醒,“嘉侍君正在陪君上说话儿,王主要进去吗?”

    “嘉侍君......”玹铮露出抹不易察觉的浅笑,“本王真是来巧了,正好恭贺他有孕之喜。”说完便遣碧色通报。

    待进了东暖阁撩袍跪倒,“女儿拜见父君。”

    “快起来。”宫韶华满是笑意,看样子心情不错,“来人,给俪王看座、上茶。”

    玹铮落座前对唐纾躬身揖手,“嘉侍君安好。”

    “俪王主同安。”唐纾仪态万方,还礼后依旧与宫韶华分坐在罗汉床两侧。

    当着宫韶华,玹铮对唐纾格外客套,“听闻嘉侍君怀了凤嗣,真乃社稷之福,小王当面贺过。”

    唐纾温婉含笑,“多谢王主。”说罢抬起头来,迎上玹铮的凤眸,双颊晕开微微红霞,如同太阳的光芒飞掠云朵,炙热却短暂,绚烂却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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