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挨打(2018修订版)

    长信殿内情浓之际,卓之杭的夫君安氏正在麟趾殿外罚跪。

    斐陌听了满耳朵闲话,急着禀报,却不妨刘氏正在伺候唐纾喝药。

    衍庆宫并非唐纾独居,而是住着其他低位的君卿,刘氏便是其中之一,他位列七品孺人,住在西院的望春阁,平日深居简出,比东院映月轩的庆才人、锦画堂的张宝林都显得老实安分。

    唐纾拈了颗他奉来的酸梅,温婉笑道:“这是奴才们的差事,劳烦哥哥真真过意不去。”

    “君上哪里话?伺候您原就是卑侍本分,更何况您有孕在身,福泽深厚,卑侍若能鞍前马后,也能沾沾喜气。”明明是十足的恭维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竟不带丝毫谄媚,令人心里格外舒坦。

    唐纾眼见他抢在宫侍满星之前伸出双手,接住自己吐出的梅核儿,不禁又多打量了他两眼,“辛苦你了,回去歇着吧。”

    他低眉称是,随满星告退。

    斐陌与他打了个照面,之后快步走到唐纾跟前,“主子,这刘孺人为巴结您倒真能放下身段。”

    唐纾用银勺搅动着双红银耳汤,唇角微挑,“他多年无宠,如今趁机趋奉,无非是求个前程。”

    斐陌嗤之以鼻,“容奴才多句嘴,就算您乐意抬举他,但以他那等资质,实难讨陛下欢心。”

    唐纾嗔笑,“你呀,讲话忒不厚道。”

    “虽不厚道,却贵在坦诚。”

    “行了,别提他了,赶紧说说麟趾殿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斐陌瞅了眼槅扇,凑近唐纾压低声音,“听闻陛下应卓相所求,将卓六公子赐给俪王主做侧君,可谁知卓六公子胆大妄为,昨日竟敢当面顶撞俪王主,皇贵君震怒,因此将卓府大官人传进宫责问。”

    唐纾听完头一句便愣住,“卓相视卓六公子为掌上明珠,却为何不让他嫁做正头官人,反舍得叫他屈居侧室?还有陛下,明知俪王与卓六公子素有龃龉,却硬要撮合?”

    “宫里人都在议论卓相攀龙附凤,而陛下则是故意借卓六公子的婚事挤兑康郡王,替俪王主拔份儿。”

    “真是这样吗?”唐纾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却一时又想不明白,便吩咐道:“未免祸从口出,传本君懿旨,让衍庆宫上下都管好舌头,绝不许议论俪王主与卓六公子赐婚之事。”

    二更后,安氏跪得腰酸腿疼,苦不堪言,而与此同时,在卓府祠堂内罚跪的卓念音则歪坐在地,揉着肚子唉声叹气。

    “爹,您怎么还不派人送饭,儿子的五脏庙都要造反了!”

    话音未落,就听门吱呀一响,紧接着传来墨诗的轻唤,“公子。”

    “臭小子,来这么迟,想饿死我不成?”他骨碌爬起身,朝墨诗奔去,待兴冲冲掀开食盒,却登时傻眼,“怎么只有糕点,晌午的时候,我爹明明答应给我做百草黄焖鸡和蜜汁排骨的。”

    “别提了。”墨诗愁眉苦脸,“您不晓得,大官人被皇贵君传召入宫,至今都没回府。”

    他板起脸嗔怪,“怎么着,我爹不在府里,你就敢糊弄我?”

    “奴才哪儿敢!”墨诗满副委屈,“奴才刚出厨房,就被大人堵了个正着,大人查验食盒后勃然大怒,说您受罚期间竟还贪口腹之欲,下令今晚只给您供应清水,奴才怕您饿出好歹,冒着挨打的风险偷了两碟儿点心,结果您还骂奴才。”

    “好端端,我娘去厨房作甚?肯定有人通风报信。”事到如今,他虽不忿,却也只能认倒霉,往嘴里猛塞了几口银锭酥,气哼哼地抱怨,“我娘就是狠心,换作我爹肯定舍不得叫我挨饿。”

    “您、您也别怪大人,她也是恨铁不成钢。”

    “你说什么!”他一巴掌拍在墨诗脑袋上,疼得墨诗直哎呦。

    墨诗后悔说走了嘴,赶紧陪笑,“其实大人还是很疼您的,您闯了那么大祸,她也没舍得打您。”

    “你以为她不想?”昨日卓之杭回府后本欲动用家法,然架不住卓府从上到下连哭带求,最终只得罚他跪祠堂。

    他命墨诗给自个儿揉腿,猛然间想起安氏,“皇贵君传我爹进宫干吗?莫非是承玹铮告了刁状?”

    墨诗激灵一下,忙不迭去捂他的嘴,“小祖宗,俪王的名讳也是能浑叫的,倘若让大人听见,仔细您的皮。”

    他神情忿忿,“我就叫!她承玹铮害我遭罪,我绝不善罢甘休,早晚让她知晓我的厉害!”

    “奴才求您千万别冲动。”墨诗被他吓得心惊胆颤,“俪王今非昔比,绝非您能开罪,这回已是侥幸,再有下次,恐怕大人也保不住您。”

    “哼,说来说去,你和我娘一样胆小,告诉你,你们怕承玹铮,我可不怕!”

    “奴、奴才知道您胆壮心雄,可、可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您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必跟俪王一般见识?再者,您就不怕真把俪王得罪狠了,会连累康郡王?”墨诗虽嫌他嘴硬,却不敢继续争辩,而是顺着他劝解。

    他听墨诗提到承玹鏡,顿没了气焰,片刻后咬了咬牙,“小爷我认栽,只要俪王不再为难鏡姐姐,以后我都躲着她走。”

    “这就对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墨诗又接连奉承了几句,待他吃完糕点,便匆匆离去。

    他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连打了几个哈欠,只觉又困又乏,不多时就蜷缩在蒲团上呼呼大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尚迷糊之际,就隐约听到咣当门响,随即卓之杭愤怒的咆哮传入耳鼓,“来人,把这逆子给我拿下!”

    他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边揉惺忪睡眼边嘀咕,“莫非我做噩梦了?”话没说完,便被卓府仆从按倒在地,嗷嗷叫唤起来。

    待安氏由侍从搀扶赶到祠堂时,他已被打了十几杖,哭得嗓子都哑了。

    “爹,救我,救我!”

    安氏哪受得了这个,顾不得腿痛,扑跪于卓之杭面前,“大人息怒,是我没能管教好音儿,您有气只管冲我来,别再责罚他了。”

    卓之杭被安氏拽住刑杖,不禁瞋目切齿,“他害你在麟趾殿外跪了一整夜,你竟还护着他?他做下那等不知羞耻的混账事,我若不狠狠责罚,如何向皇贵君交代?又如何向陛下交代?”

    “他、他只是一时糊涂......”

    “得了吧,他根本不是糊涂,而是任性妄为,无法无天,竟敢在启祥宫撒泼耍浑,简直视皇家威严与后宫规矩于无物!”

    “大人,不是您想的那样,他、他与芷贵人素来亲近,此番进宫本想找芷贵人倾诉衷肠,岂料芷贵人却......”

    “照你的意思,芷贵人明知他鬼迷心窍,不但不该规劝,反该陪他胡闹不成?”卓之杭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安氏,“真是慈父多败儿,他有今日都是你纵的。我把好好的儿子交给你,你却教导成这样!”

    卓念音不忍安氏挨骂,梗着脖子嚷起来,“进宫求四哥是我自个儿的主意,与爹爹毫无干系,我以为四哥能明白我的心,谁知他忘恩负义,趋炎附势,压根儿没把我当弟弟!”

    “住口!事到如今仍不知悔改,真真无可救药!你还当芷贵人是二房庶兄,人家早成了陛下宠君,岂容你顶撞非议!还有,你见过哪家闺秀上赶着替自己求赐婚圣旨的?那般不知廉耻,传出去还要不要名声!”

    “我、我求赐婚圣旨还不是被你们逼的?倘若你们信守承诺,将我许配给鏡姐姐,我又何苦进宫去丢人现眼!”

    “你、你还敢顶嘴,死性不改的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卓之杭被他气得青筋曝露、七窍生烟,推开安氏,举杖便打。

    安氏见状,奋不顾身趴在他身上,后背重重挨了一下,啊得倒地不起。

    鹤春堂内,卓之杭屏退府医与侍从,随后坐在榻边清嗽,“行了,别装了,我知你根本没晕。”

    安氏闻言睁开眼,强忍疼痛撑起半副身躯,“大人休要怪我,音儿纵有千般不是,可到底是咱们亲生儿子,我也是怕您把他打出好歹,将来再后悔......”

    卓之杭冷哼,“我现下最后悔的就是没早点儿教训他。”见安氏眼巴巴盯着自己,又哀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放心,那孽障已被父亲接去,断不会有事。”

    就因卓念音挨打,卓老太爷要死要活,好悬没跟自己拼命。

    安氏松了口气,扯她衣袖做小伏低,“都说子不教父之过,怪我太溺爱音儿,但我膝下总共只有他与念颐,念颐常年不回府,惟有他陪我作伴,我、我实在不忍他受半点委屈。”

    “你可知这样会惯坏他?”

    “我、我没想那么多,您不晓得,当年卓家虽得以保全,但音儿却处处受到凤都闺秀们的排挤,我看不得他受欺负,总想多宠他、疼他。况且我还担心......”

    “担心什么?”

    “担、担心戾太女的余党报复您,担心陛下猜忌您,更担心卓家说没就没,就像曾经的十大世家那般。”即便时过境迁,但经历过建隆十四年那场浩劫,安氏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恐惧,“我明白是自己胡思乱想,但我真的不踏实,所、所以才加倍顺着音儿。”

    安氏说着说着滚落珠泪,令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从未告诉安氏当年忍辱负重的真相,亦不知安氏为何会被这种念头缠住,然安氏的话仿佛一记谶语,叫她无力反驳。

    环视屋内镶金雕花的罗汉床,黄花梨的翘头案、四出头的官帽椅,她最后将目光落在那座剔红山水屏风上。

    屏心之处的山水楼阁、树石花卉精美绝伦,如意云纹与缠枝莲纹相交辉映,更是平添了无尽的荣华之意。

    然这一切,指不定就会在某个时刻化作齑粉。

    她望向安氏,露出淡淡愧色,“我素日便知音儿性情骄纵,缺规少矩,却睁只眼闭只眼,既未尽到身为人.母的责任,又凭何责怪于你?”

    “杭姐......”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不过你要牢记,从今往后定要严加管教音儿,否则他嫁去俪王府会吃亏的。”

    安氏抹泪的手停在半空,“嫁去俪王府?难道您已向陛下请旨赐婚?”

    “是。陛下业已应允,估摸着旨意很快就能颁下来。”

    “您、您怎么不问问音儿的意思就......?”

    “问他作甚?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他置喙半句,况且他张口闭口非康郡王不嫁,根本就是猪油蒙了心。”

    安氏其实也不愿卓念音嫁给承玹鏡受苦,不过却另有想法,“康郡王纵不是良配,可凤都名门贵女多得是,怎么也能挑个好的,何苦让音儿去给俪王做小?”

    “你懂什么,俪王有踔绝之能,又盛宠优渥,乃妻主的上佳之选。况且这十年来我虽表面风光,却始终不得陛下信任,我也是担忧将来万一护不住卓家、护不住音儿,所以才将他嫁给俪王,这绝对是为他着想。”

    “既如此,您为何只替他求娶侧君之位,难道凭他的出身和样貌,做不得俪王正君吗?”

    她长吁短叹,“事情哪有你说的轻巧?陛下对我、对卓家早存提防之心,音儿能做侧君就不易了,况且这门婚事还得过俪王那关。”

    安氏想到玹铮,不免抱有幻想,“音儿为康郡王把俪王得罪的可不轻,若俪王自己不乐意......”

    “倘若俪王未答应赐婚,你以为皇贵君会放你出宫?这回我算是坑了俪王一把,少不得还要去负荆请罪。”见安氏还想抢白,她面沉似水,不容分说,“我是音儿亲娘,自然知道怎样对他最有利,事情就这么定了,打明儿起,你就开始替他筹备婚事,另外将他看管好,再不许他惹是生非,否则我不仅要扒他的皮,跟你也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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