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孽.缘(2018修订版)

    鬓雾鸦云衬脸红,百媚千娇倚春风,直疑倾国倾城魄,聚入此骨颜色中。

    眼前的小郎春黛蹙着,秋波阖着,小半截儿藕臂轻轻悬垂,微风吹拂,衣袖展动,与泛起涟漪的太液池水相映成趣。

    迎风抖动的玉兰花瓣宛若蝴蝶破茧的震翅,一下又一下地撩拨着承珺煜的心弦。

    渐渐的,她心底的种子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七日后,她找到皇贵君殷氏,提出解除与向氏的婚约,改娶江南百年世家的宫氏韶华为夫。

    殷氏惊愕之余,压着怒气反问,“那宫氏何德何能,竟能让你为他承担背信弃义的罪名?”

    “他、他出身名门、国色天香,总、总之是儿臣心中的良配!”

    殷氏眉头紧皱,面沉似水,“你可知他不日便会成为你的姐夫?”

    “什么?”她深觉不可思议,“母皇难道要把他赐给二皇姐?”

    “不是二皇女,是太女。”

    “太女?”她惊得目瞪口呆,“这、这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太女当着君后亲口向陛下求娶,宫里人都说这是段佳话。”

    “儿臣...儿臣不信!”她说完急赤白脸地往外跑。

    殷氏忙抢步拦住她,“你这是要去哪儿?”

    “自然是去找太女问清楚!”几天前姐妹欢聚,她将偶遇佳人一见钟情之事吐露给珺烨,并请珺烨帮她斡旋,珺烨明明满口应承,但不想转脸就......

    殷氏弄清了来龙去脉,对珺烨的行径颇为不齿,然却无可奈何,“有道是君无戏言,别说去找太女,如今就算去找陛下也于事无补。况且是你悔婚在先,闹大了理亏的是自己,搞不好还会带累宫公子的名声。”

    “那、那就任由她承珺烨两面三刀,把儿臣当猴子耍吗?再者,儿臣对宫公子情根深种......”

    “住口!”殷氏又急又气,恨不得掌她的嘴,“你给我记住,赐婚已成定局,打今儿起必须把这话烂在肚子里!”

    “父君!”她直挺挺跪倒在殷氏面前,扯住殷氏的衣袍哀告,“求您帮儿臣想想法子,从小到大,儿臣从未求过您什么......”

    殷氏唉声叹气,“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法子?我早说过让你防备太女,可你却置若罔闻,如今终于看清她的真面目了吧?”见她万分懊丧与失落,又心疼不已,温言劝慰,“向氏虽不及宫氏,可到底也是高门嫡子,容貌端庄、知书达理,想来也能跟你举案齐眉。”

    “可、可儿臣心里已有了宫公子,怕是再也容不下他......”

    “容不下也得容,怎么着也得把大婚熬过去,只要顺利完婚,你愿意再添几房夫侍都成,但绝不可再对宫氏心存肖想,更不能对太女流露出半分怨怼,听懂了吗?”

    面对殷氏的谆谆告诫,她的指甲深深扎进掌心,银牙几乎咬碎,“听、听懂了。”

    出了翊坤宫,好巧不巧竟遇到珺烨。

    珺烨神情讪讪,“三皇妹,本宫正要去寻你。”

    她强压愤懑,“不知太女找臣妹有何训示?”

    珺烨将她拉到僻静之处,愧疚地说道:“本宫要向你致歉,本宫在母皇跟前提起宫公子,本意是替你说项,哪知母皇却误以为本宫心系于他,不由分说便赐了婚。”

    “原来是这样。”她心中冷嗤,面上却作出释然之色,“皇姐放心,既是误会,臣妹不会埋怨您。”

    “你、你真不生本宫的气?”

    她挤出丝笑容,“您这话实在见外,常言道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臣妹岂会为区区男色就与您生嫌隙。”

    珺烨欣慰地笑起来,“你这般通情达理,愈发令本宫惭愧。本宫断不会辜负你的深情厚意,将来定有所报偿。”

    听完这话,她便知渴望已久的户部差事已为囊中之物,于是抱腕拱手,“多谢皇姐照拂,臣妹在此恭贺您与宫公子琴瑟和鸣、凤凰于飞。”

    “陛下!”一声呼唤,将她从尘封的记忆中拽了回来。

    她回头时本板着脸,但瞅见宫韶华的瞬间顿眉目舒展,眸光里充满了怜爱,“天寒地冻,华儿不在麟趾殿将养,跑来这里做什么?”说完又斥责司瑶,“看你平日老成持重,今儿怎么不劝着点儿?”

    “陛下别怪他,是臣侍听闻您与君后起了争执,没用午膳,所以才执意赶来御海行苑的。”宫韶华边说边抬手抚她眉稍,“就算君后言语不周冲撞了您,可您也不能拿自个儿的身子撒气,倘若饿出好歹,臣侍会心疼的。”

    这几句话说得发自肺腑,像温暖的春风烫贴了她的心房。

    她伸臂揽宫韶华入怀,“好华儿,朕不该不爱惜自己,令你跟着担忧。”

    “您这叫什么话?为您担忧是臣侍的本分,更是臣侍的福分。”

    她唇角的笑容更盛,转身望向残雪未消的树桩,“还记得这地方吗?”

    “记得,这就是臣侍当年醉寐之所。”宫韶华依偎着她,不胜唏嘘,“臣侍自幼就喜欢玉兰,当初这棵玉兰树无比茂盛,可惜却......”

    这棵玉兰是她与宫韶华初遇的见证,然就在她与珺烨翻脸的当晚便遭到砍伐。她眉宇间凝着郁色,“朕当年势单力薄,连棵树都护不住,更别提你和玹铮。华儿,你会不会怪朕没用?”

    “陛下......”宫韶华露出身为宠君该有的善解人意,“往事已矣,您无需再这般为难自己。”

    “朕也不想为难自己,可朕每每想起你和玹铮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就感到锥心刺骨。华儿,别怨恨朕好不好?”

    “瞧您说的,臣侍当然不会怨恨您,相反,还会把您所有的好都记在心里。”宫韶华的双手被她攥得生疼,却没挣扎,依旧笑得温婉,“臣侍有您和俪王,这辈子应该知足了。”

    她细细回味“应该”这两个字,内心不禁一颤。

    只听宫韶华又唏嘘道:“臣侍乍闻嘉侍君有孕,欢喜之余亦感遗憾,若非当年损了宫体,想必俪王如今也能添个乖巧的弟弟。”

    “华儿......”宫韶华所述的遗憾何尝不是她的遗憾,她望着宫韶华眼里腾起的水雾,内心被苦涩填满。

    宫韶华似乎伤心得难以自控,泪水顺着两腮徐徐滑落,“陛下,臣侍蒙您错爱,实在不该太过贪心。”

    她望着宫韶华凄苦的面容,用力搂紧了双臂。

    不久前唐纾曾问她,为何宫韶华入宫十年竟未诞育凤嗣,可是因旧疾在身?

    她表面敷衍了过去,内心却在冷笑。

    什么旧疾在身,那碗断子汤是向氏全族逼迫的结果,其中也有卢氏、甚至殷氏的手笔,这帐多年未算,真以为她忘了吗?

    她轻轻托起宫韶华的脸,信誓旦旦,“华儿,朕会命太医院提点方墨亲自为你调理身子,定能让你怀上凤嗣。”

    宫韶华叹了口气,“臣侍已年近不惑,又身负寒症,不敢再存奢念。”

    “你这是不相信朕?”

    “不,臣侍相信陛下,只是不想陛下难做。”宫韶华说完拭去眼角的残泪,重新展露体贴的笑容,“是臣侍失仪,陛下别往心里去。这里风凉,不能久站,臣侍已命人布置了酒菜,还请您移驾用膳。”

    承光殿的暖阁之内摆满了丰盛佳肴,芙蓉醉瓜、菊花里脊、奶汁鱼片、杏仁佛手,外加一道清甜鲜美的龙井竹荪汤,令她胃口大开。

    用完饭后,她喝着香气四溢的普洱,望着宫韶华的目光更添柔情。

    宫韶华轻声询问,“听闻俪王自罚刑鞭上殿请罪,是否又办砸了差事?”不等她回答便起身跪倒,“都怪臣侍素日缺乏管教,令她有负陛下圣恩。”

    “华儿这是作甚?快起来!”她亲手拉起宫韶华并拽进怀里,“腿还肿着,别动不动就跪!”

    宫韶华凝眸相望,“陛下真的不怪俪王?”

    “根本就不关她的事,是她手下失职。”话到此处,她不禁弯起嘴角,“她待手下倒是不错,很有几分情义。”

    “您就惯着她吧,她身为上官,属下犯错,本就有失职之罪。您非但不责备她,反而还夸她。”

    “朕又没夸错,若换了旁人,未必有她这份担当。”宫韶华越是严厉,她反倒越是宽和,“玹铮到底年轻,莫对她太过苛责。还有,朕已派太医给她诊治,放心,她不会有事。”

    宫韶华感激地点了点头,“有陛下在,臣侍自然安心。”

    她摩挲着宫韶华的柔荑,“对了,还有件事朕得与你商议,今日左都御史卓之杭进宫为儿子请旨赐婚。”

    “卓之杭?”宫韶华心里咯噔一声,“若臣侍记得不错,她膝下只有卓六公子一个儿子。”

    “对,正是卓念音。”

    宫韶华的掌心沁出了汗渍,却竭力保持镇定,“不知卓大人看中了哪家的名门贵女?”

    她笑得开怀,“别说,还真是景齊第一名门。”见宫韶华疑惑不解,索性不再卖关子,“卓之杭看上了俪王,想给儿子求个侧君之位,不知你这未来的岳父意下如何?”

    申时三刻,宫韶华愁容满面地回转麟趾殿。碧色早已备好药浴,他疲倦地将全身浸在浴桶里,闭着眼半天不言语。

    司瑶边给他揉肩边劝解,“主子也别太发愁,陛下不是说了吗,这门亲事由俪王主定夺。”

    “哼,话虽如此,但你觉得陛下能允许俪王反对吗?”经他察言观色,承珺煜对卓家极为中意,询问玹铮不过是走过场而已。

    司瑶轻声抱怨,“陛下明明知晓卓六公子与康郡王曾定有婚约,如今这样做,真真叫主子为难。康郡王本就跟您不亲,这下又不知会生出多少芥蒂。卓大人也是,不都说文臣重承诺,她怎能不遵守当年的约定?”

    “她可是谋逆案的首告,如何还能将儿子嫁给玹鏡?漫说当年只是口头婚约,即便过了文定,玹鏡如今这等处境,卓家退婚也是情有可原。”

    这十年间,承玹鏡一直是承珺煜的眼中钉肉中刺,表面衣食无忧,实则步履维艰、委曲求全,除先帝御赐的薛氏,身边再无夫侍,算得上落魄至极。

    郡王府看着光鲜,却同牢笼无异,因朝不保夕,又得了朝露郡王的绰号,更无人敢与其结亲。

    宫韶华深知承珺煜这是故意扫承玹鏡的颜面,然却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事已至此,只好问问俪王的意思,不过她向来瞧不上卓氏,恐怕不会乐意。”

    “不乐意尚在其次,俪王主的脾气您是清楚的,别闹出什么事才好。”司瑶无计可施,急得团团转,“这哪是结亲,分明是结仇。要不...要不您再去跟陛下说道说道?”

    “能说的刚刚都说尽了,可陛下压根儿听不进去。”宫韶华揉着生疼的太阳穴长吁短叹,“本君说俪王与卓氏素有嫌隙,陛下则道当年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误会,俪王身为女子当心胸宽广;本君又说卓氏缺规少矩,不讨俪王喜欢,陛下笑称豪门公子都有些娇宠之气,大可派人悉心教导;本君再次婉拒,说侧君之位怕委屈了卓家嫡子,你猜陛下这回又怎么说?”

    “怎么说?”

    “陛下像开玩笑似的问本君,是否打算把卓氏给康郡王留着?”当时承珺煜虽看似笑语晏晏,但眼中闪过的冷意叫他胆寒。

    司瑶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依照陛下之意,这门婚事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正是。”他万般无奈地扶额,“陛下已明言,卓氏与玹鏡当年的婚约不作数,并叫本君转告俪王,一个侧君而已,好好养着便是,用不着琴瑟和鸣。”

    “看来陛下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只可惜她这般施恩,有人却不领情。”司瑶附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他面色越变越阴沉,“那卓氏真敢私闯康郡王府?”

    “消息是风佥事传进来的,绝对可靠。还有,启祥宫那边回报,卓六公子让芷贵人帮他求取与康郡王的赐婚圣旨,芷贵人不肯,他便大闹启祥宫,并打伤了芷贵人的贴身侍从。”

    “胡闹!”他气得肩膀发颤,“如此胆大妄为,简直不成体统!”

    司瑶趁机进言,“您说要是把这两件事捅到陛下面前,陛下是否就会打消赐婚的念头?”

    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绝不能告诉陛下,否则她会以为本君是故意干扰赐婚,会迁怒玹鏡的。玹鏡如今还背着揽胜楼作乱的嫌疑,本君不能再害她。”

    “那、那也不能任由卓氏这般胡作为非!”

    “当然不能!”他眼眉生厉,“传本君懿旨,命卓之杭的正夫安氏即刻入宫觐见,本君要亲自问问他,他是如何教出那样一个好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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