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留下一抹霞光在大地上渐渐褪去,冰雪已经消融,但气温依旧很低,房间门口升起了小小的火炉,温暖的赤红色光芒中偶尔会传来一两声“噼啪”的柴火燃烧声,压切长谷部站在礼弦的居室中,不安地走动着。
都已经过了一天了,主公中途清醒过几次,但是什么话都没说,眼神很是茫然,墨色的深潭中空无一物。
主公究竟是怎么了?
难道说……会死吗?
一直以来,都是主公温柔地对待他们,当他们从战场上伤痕累累地回来时,主公会立刻送他们去修复工坊进行治疗,直到他们的伤势痊愈,主公才会松下一口气。
主公是这样关心着他们,然而现在他却什么也做不到。
可恶。
“哎呀长谷部,不要再来回走动了,地板都快要被你踩塌了。”本来加州清光就因为礼弦生病的事情很是烦躁,结果还看见压切长谷部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整个房间就不停地传来他踩在木地板上吱呀吱呀的声音,加州清光就更加地烦躁了。
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神情比起之前像是好了很多,但是依旧没有醒过来的礼弦,加州清光再次开口说道:“主公现在需要安静,长谷部你还是先回去自己的房间吧,今晚不能让你照顾主公。”
“那怎么行……”还没等压切长谷部反驳什么,加州清光就继续道:“主公不会希望你因为他的原因而不眠不休的!长谷部,从主公落水后,你就一直紧绷着精神,别说是休息了,就连闭眼小憩一会都没有,不是吗?”
加州清光明白压切长谷部对主公的感情,他和自己一样,都无比渴望得到主人的爱。
主公对于他们来说,是比任何人都要重要的存在,为了主公的意愿,他们就算是放弃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但是,作为待在主公身边时间最长久的刀剑,加州清光更加明白,主公也是无比重视他们的。在最初出阵的时候,本丸还没有多少刀剑男士,力量上的悬殊,以至于他们和时间溯行军战斗起来无比吃力,好几次都是重伤而归。
那时候他被主公任命为第一部队的队长,他以为他的职责就是受主公命令,讨伐时间溯行军,保护历史不被改变,否则他就失去作为刀剑男士的意义了。
在后来的一次,即将到达敌军大本营的时候,有队员已经身受重伤,可就此放弃也很可惜,如果下令撤退的话,也就等于宣告着这次任务的失败。
“继续前进!”加州清光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说下这四个字的,他只知道,那时的任务绝对不能失败,他们是刀剑,他们的宿命就是在战场上折断,所以只要是主公的命令,无论是什么样的代价,他也……
“笨蛋!没有什么任务比你们更加重要!你们是我的刀剑男士,除了我之外,绝不容许任何人将你们折断!”
那是加州清光第一次看见礼弦生气,明明是墨黑的眼眸中却酝酿着赤红色的火焰,美丽得动人心弦。呆愣地看了礼弦很久,加州清光才发觉到,原来映在主公瞳孔中的是他自己的鲜血,和一张哭得极为丑陋的脸。
战斗,战斗……
从他作为刀剑被锻造出来开始,他就不停地处于战斗中。冲田君曾经说过,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是他冲田总司的生命,池田屋事件中,他被折断刀尖,冲田君的病情也加重,他的手,再也没有力气举起刀剑了。
加州清光一直觉得那是他的错,因为他折断了,所以冲田君作为剑士的生命也死去了。
那样的事情,加州清光已经不想要再发生第二次。他好怕,好怕他会再次被折断,可他更加害怕无法战斗的他会被主公抛弃。
完不成任务的刀剑男士,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然而他抱着这些念头,打算与时间溯行军同归于尽的时候,主公出现在战场上,衣袂翩然,俊雅的脸上暮云沉沉,没有一丝笑容。
主公生气了吧?因为他是这样的弱小,让主公的命令失败了。啊啊,已经不会被爱了,主公的温暖,他再也没有办法拥有了。
可主公说,没有什么任务比他们更加重要。
明明之前战斗时他被时间溯行军伤得破破烂烂,他都没有流泪,但是现在因为主公的一句话,他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一样,哭得无法自己。
最后,那场战斗,并没有取得胜利。
不过因为加州清光的坚持,以致于时间溯行军先行撤退,历史在历史抑制力的范围内,没有发生什么可影响后世的改变。保护历史确实很困难,但是想要改变历史,同样也是很困难的。
不管怎么说,加州清光完成了礼弦给予的命令,可他不但没有受到礼弦的褒奖,反而被惩罚了一个月的耕种内番。一向怕脏怕累的加州清光那次却极为高兴地接受了惩罚,连续一个月都勤勤恳恳地给农作物除虫拔草浇水施肥什么的。
因为他知道,主公真正的命令是全员一定要平安回到本丸,但是这点,他作为队长却没有履行好。
因为他错误的决断,让大家身处困境之中。如果不是主公感应到他们遇见了危险,及时来到战场救下他们,恐怕他会在那场战斗中斩断的吧?而且还连累了其他刀剑男士。
如果折断了,也就没有办法像是现在这样,陪伴在主公的身边,陪伴在安定的身边,陪伴在本丸的大家身边。
所以能够遇见主公,真是太好了。
压切长谷部比加州清光要晚些来到本丸,看着那个家伙一直跟在主公的身边,因为主公的一句话而欣喜,又因为主公的另外一句话而失落,比自己还要更加在意主公的一举一动,加州清光有了一种危机感。
事实证明,压切长谷部确实很有能力,成熟稳重,认真负责,在战斗时勇敢无畏像脱缰野马一般,在主公的身边却犹如忠犬。无论主公交予的什么命令,他都能够很好地完成,堪称一振完美的刀剑,他以极快的速度成长为主公的左右手,为主公卸下了不少的重任。
直到现在,本丸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压切长谷部负责的,显然已经成为众刀剑值得依靠的前辈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加州清光总是觉得压切长谷部的内心深处压着一头黑色的狂犬,他对主公太过在意了,就和当初的自己一样,为了得到主公的爱,无论做什么他都义无反顾。
这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呢?加州清光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免不了地去想若是任由着压切长谷部这样发展下去,他就还是那个只能被别人掌握命运的刀剑,也就失去了主公赋予他们人身的目的。
将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加州清光看向压切长谷部,见他眼底一片青影,神情疲惫,便冷然道:“就这样,长谷部你先回去休息,至于主公的病情也稳定下来了,不必过于担心。”
毕竟是这个本丸中资历最老的刀剑,加州清光认真起来还是有几分气势的,压切长谷部也就不再说些什么,他知道加州清光是在为他着想,而且如果主公醒过来了,看见他这幅疲倦的样子也是不行的。
反正他在这里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让懂医术的药研藤四郎或者是更加习惯于照顾别人的烛台切光忠来……
“主公一直说,自己的过错,必将自己承担后果,主公这次会感冒主要还是因为三日月将主公推下池塘了,所以今晚就由三日月来照顾主公吧。”
“可三日月连他自己都照顾不好!”压切长谷部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加州清光说的话。
如果让三日月宗近来照顾主公,那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吗?
压切长谷部不由自主在脑海内想象着主公如果醒过来了要喝水,结果三日月在喂主公喝水的时候却洒了主公一脸,还有主公如果夜里发烧严重了,需要敷冰块降温,三日月搬来一大块冰就砸在主公身上。
不不不……不行,如果让三日月照顾主公,主公会死的!
加州清光这家伙是认真的么?认真的想要弑主么?
“安啦安啦,别看三日月那样,他起码还是天下五剑最美的一振呢。说不定看着美丽的事物,主公也会很快醒过来的。”加州清光换上一幅笑脸,模样轻松将压切长谷部推出了礼弦的居室,在跨出门的时候,加州清光向后瞥了一眼礼弦,抿了抿唇,将门关上。
主公,请好好休息一会吧。
让三日月宗近来照顾主公,加州清光也是有他自己的思量的,主公曾经说过。三日月宗近是神格极高的一振刀剑,他是最像人类的刀剑男士,也是最不像人类的刀剑男士。
三日月宗近能够理解人类之间的情感,但是人类是有缺陷的,害怕孤独,害怕死亡。悲伤,恐惧,愤怒……人类是拥有着这些情绪的生物,而三日月宗近却没有,即便是面对着死亡,他也是可以平淡地说出“有形之物终将消逝”这样话的人。
也就说,一向对万物不甚在意的三日月宗近是最能够对主公保持平常心的人。
主公现在病重,大家虽然表现得冷静,但其实一个个心里都急得快要失去理智了吧?加州清光尚且都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因为过于担心主公的身体而做出什么来,别说是放心那些不靠谱的家伙了,所以这里还是交给三日月宗近吧。
不过一会儿,在自家房间里悠闲地泡茶喝的三日月宗近就被带到了礼弦的居室中,“三日月,主公就拜托你了哦~”
加州清光挥了挥手,丢下最后一句话就不见了身影,留下三日月宗近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还不清楚终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哈哈哈哈,加州的意思是让我这个老爷爷来照顾主公吗?”
说是照顾,其实也没多少要做的事情,毕竟已经入夜了,让三日月宗近来礼弦的房间主要只是担心像是昨夜一样,主公发烧了却没人发现。另外加个暖床的作用吧,礼弦现在给人的感觉非常惧寒,但是给他盖足了被子,他又热得又是揭被又是脚踹的,将被子踹到一边后,礼弦继续蜷缩在床脚冷得瑟瑟发抖。
之前压切长谷部在的时候,就不下给礼弦盖了十次被子。
这不,礼弦又开始伸腿瞪被子了,三日月宗近急忙上前去,帮忙压住了被子,许是受到了阻碍,礼弦有些不愉地睁开了眼,看见三日月宗近后,他好像变得清醒了一点,还喊出了三日月的名字。
“三日月,为什么你……”
“主公,你醒过来了吗?”
将礼弦搀扶着坐起,三日月转身去桌案边倒了一杯热茶过来,“主公,先润润嗓子吧?”
“嗯。”小小地嗯了一声,礼弦就着三日月宗近的手喝了两口茶水,然后四处看了看,眼眸中出现了一丝茫然,不过见窗外夜色正浓,他开口询问道:“我睡了一整天吗?”
“是啊,大家可都担心坏了。”三日月宗近笑了笑,对了,要不现在去告诉加州他们,主公已经醒过来了,也免得他们担心。
“大家?你在说什么啊三日月,会担心我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吗?……这里是哪?好漂亮的房间……怎么觉得……好温暖……”
礼弦这一句话说出来,三日月宗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就连手上拿的茶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他都不太清楚。温热的茶水倒在礼弦的身上,礼弦“哎呀”了一声,连忙抚开衣服上的水,“三日月,你在做什么啊。诶?为什么我的手会这么大……身体也是……”
“唔!”
顾及不上衣服上的水渍,礼弦捂住了自己发疼的脑袋,一声轻哼后,他猛然睁大了眼睛,眼眸一下子回了光。好像是直到现在才真正地清醒过来,他偏过头,看着三日月,愣了很久才开口确定一般地询问道:“三日月,这里是本丸?”
“是啊,主公你昨天落水了,然后感冒了,不记得了吗?”刚刚主公的反应有些奇怪,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嗯,想起来了。抱歉,三日月,我睡糊涂了,一时没分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所以才说了奇怪的话,忘记它吧。”
“哎呀主公在梦里也梦见我了吗?”既然主公不想提的话,三日月宗近便就不再多问,笑着回了一句。刚刚他清晰地看见了主公喊他三日月,如果那被主公当成了梦境的话,就说明主公其实是梦见他了吧?
“啊,梦见我发烧了,居然是你来照顾我,真是一场噩梦啊……”让不会照顾人的三日月来照顾生病的他,难道是嫌弃他病得不够透么?就像是刚刚只是喂他喝水而已,三日月宗近都能够弄倒茶杯,洒了他一身,而且后背怎么黏糊糊的,好不难受。
“哈哈哈,原来对于主公来说,让我照顾是场噩梦啊。不过主公你没发现这场噩梦成为现实了吗?”
感觉到礼弦耸了耸肩膀,有些不自在的感觉,三日月宗近便猜测许是礼弦之前出了汗,这会儿湿掉的浴衣黏在身上正难受吧?已是深夜,出门泡温泉反而容易着凉,是以三日月宗近就倒了一盆热水,拿着毛巾笑眯眯地看向礼弦,“来,主公,我帮你擦擦身上的汗吧。”
“——诶?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虽然很想要吐槽三日月宗近倒的那一盆热水,如果直接给他擦身体的话,恐怕会烫掉一层皮,但是看着三日月宗近笑得如沐春风般的样子,礼弦不知道怎么就怂了下来,不自觉内心深处发出了疑问三连。
他刚刚有说错什么话吗?
怎么觉得三日月宗近生气了?
他那样的人居然也会生气么?
“但是主公不是没办法擦到自己的后背吗?”
三日月宗近以为他要劝说主公很久,主公才肯脱下衣服让他擦汗,毕竟昨天他们可是想尽了办法,主公都没有脱下衣服,而且也从不和他们一起泡温泉沐浴之类的。所以他也只是开玩笑而已,正准备将热水递给主公的时候,没想到主公居然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会就很是干脆地脱下了身上的浴衣,露出光洁的上身。
灯光下的身体线条流畅,因为缺乏锻炼,所以肌肉并不丰满,但也不是软塌塌的一团。
这是一具介于少年青涩和青年成熟之间的身躯,肤色白皙,宛若玉石雕刻而成,然而就在那具身体的后背处,有一道狭长的淡粉色伤疤,几乎是布居了整个后背,显得格外狰狞。
好严重的伤。
仅仅只是看着留下的这个伤疤,三日月宗近就可以想象到主公在承受这个伤时大概是已经失去了半条性命的。
主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肯当着他们的面脱下衣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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