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感觉。
吉尔伽美什从小到大从没有因为一句话这么地糟心。对他来说, 世间的一切都可以睥睨, 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可现在他有些难过，看着眼前这个和和气气的女神, 他竟然油然而生一种冲动。
“你可愿意随我回乌鲁克”
银发女神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一句话。
可能是下意识的那种感觉, 感觉这种温柔和宽容本应该属于他和他的城邦，而不是基什王这个乳臭未干还要跟在主神屁股后面的小鬼头。若说神与王之间理应相互尊重, 那么能够得到这样主神庇佑的王，应该足够强大。
基什王还不错，但是比不上他。
他这么想, 目光从疑惑又变得坚定了。
“随我回乌鲁克吧。”
“噗。”
雪莱呆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捂住嘴，肩膀颤抖起来“哈哈哈哈，我，我真的”
她拍着手底下的城墙, 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我记得宫中禁酒，可你怎地会说出这种醉话”
银发女神一跃而起, 漂浮在空中，擦掉了眼角的眼泪“异乡人, 我饶恕你刚刚不敬的狂妄之言，无论你到底是不是只是一个商人。”
背着月光，她的赤色眸子闪闪发亮，可是笑意却淡了下去。
“但我会在基什，不会到其他任何地方去。”
她说。
“我喜欢这个地方, 也很喜欢我的基什王。”她歪歪头“或许其他地方会更好，但那都不是我要的。”
金发男人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但他神色并不像是赞同了的模样。就在他试图再次和雪莱对话的时候，身后已经有卫兵来了。
卫兵后的，这是阿伽款款走来。
少年看起来还是有点瘦弱，虽然结实了不少，可与金发男人相比还是逊色了些这个年代以强壮为美，强壮代表着战斗力。
但他眼神波澜不惊，微笑起来的模样像是不可测的深海。
“主神。”他说“我睡前想向您祷告，可您不在住处里我想着您大概会想看看今天晚上的基什。”
“我本想这样做，不过遇到了一个迷了路的异乡人。”雪莱看看金发男人“你的礼宾不是很周到，怎会让客人跑到了这里。”
“我会处理这个问题的。”
少年如此恭敬地说，接着让卫兵将乌鲁克的“游商”护送回去“我猜你的同伴还在等你，回去吧客人。”
他笑着说“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金发男人眼睛闪了闪，往来时的路走。但没有几步便回头看了看原处。女神坐回了原来的地方，基什王则仅仅挨着她坐下，头靠在了她手臂上。
亲密无间。
啧。
“你满意了”
阿伽一直板着脸，听到雪莱这么问，抿了抿嘴唇“我对主神的态度岂能用满意这种逾越的词来形容”
嗯
雪莱用手戳戳他的脸“可你明显很高兴嘛，虽然板着脸。”
她甚至觉得这个小男生长了一条看不到的尾巴在甩。
“我知道我很懦弱，”少年说“可我不知道若是没有主神，基什和我都将何去何从。”
这是阿伽的真心话，雪莱感受得到少年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小手段来服众，但本质上还是依靠神的威名与能力。对阿伽来说，雪莱打碎了他一个可笑的梦境，但同时又展示给了他一个残酷又真实的世界。
这个世界很艰难，但雪莱一直在他身边。
教导他，陪伴他，让他看到基什可以通过什么手段变得更好。
侍卫长曾经提醒过，来历不明的神明如此亲力亲为，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神明藐视人类，对人类残酷无情，总是用威胁和恐吓压迫人们来听命。所以当她那么反常的时候，一定有更大的阴谋。
侍卫长劝说阿伽要学习如何将王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阿伽也的确努力地学习行使权力。但是他奋进的时候，雪莱并没有露出一点不快来，反而提醒他如何让人尊重一个年级不大的王者。若是他懒怠松懈，雪莱还会露出有那么点无奈又包容，但却很失望的表情。
天知道他多不想看到雪莱的那个模样。
兜来转去，雪莱对基什的权力没有任何贪恋。雪莱所喜欢的就是在农田里看看麦芽，跟附近的小狗玩一玩。她甚至不太喜欢王宫，若不是王宫的厨子和酿酒师能作出好东西，她大概只会在神殿里住着。
她出现似乎只是为了他成为一个更好的王，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阿伽感受得到。
雪莱对他犹如天降正义，他对雪莱的观察远超别人的想象。别人的怀疑，别人的质问都情有可原，但他可以断定这一点。
雪莱不危险。
所以他更不希望雪莱可能会离开。
“幼稚。”雪莱说“你可曾考虑过，你今后需要亲理王政。若是一味依赖我，让别人知道了，又怎么能信任你。”
“我不在乎他们的信任。”阿伽皱眉，正要说话，脑门一痛“嘶主神”
雪莱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你可是基什的王，你需要人们的信任、尊敬和仰视这是你权力的来源。”
“我权力的来源是主神”
“阿伽。”
雪莱的脸色冷了下来“神权并没有赋予你王权，若是王道不昭，你会被神，还有人民共同抛弃。”
“诶”
这还是雪莱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对他说话，阿伽有些紧张。
“我并不是在吓唬你，阿伽。王权是需要自己争取的，它需要带着人们一起变得富饶强大，威名远扬，为城邦骄傲，为王所带来的繁荣而自豪。它的核心不是王的血缘，而是城邦共同的强盛。”
若只是血缘的话，阿伽不会面临被篡位的窘境，也不会面临基什人对他的怨声载道。或许事实就是很多贵族篡夺了权力，堵塞了通道。可大多数平民不会知道的。
他们只知道贵族们代表着的是王，所以他们经历的一切也都是因为王。
“你要学会统治，学会无情。”雪莱告诉他“你要立威，又要怀柔，让别人畏你怕你，又要爱你敬你。你的政令一出无人不效仿，你的决断做下无人敢反驳这样你才有能力去做正确的事。”
在现在，铁血手腕和城邦兴盛是一体两面的事情，无可避免。阿伽似乎还不懂这些，而雪莱则必须给他讲透彻。
“一个依赖神明的王是无法到达这样的巅峰的。”她告诉阿伽“甚至神明会成为你的阻碍。”
“主神是不会”
“我只是现在不会而已。”雪莱说“而即便我将来不会，阿伽，告诉我，若是有一天我不在这里了呢”
阿伽想说什么，被雪莱堵了回去。
“不要跟我说你宁愿永远依赖我，阿伽，我只问你，我若是也消失了呢。”
就如同扎巴巴一样消失了呢。
“那时你该怎样面对你的城邦”
银发女神竟然有些疾声厉色“你是要凭着自己的半吊子威名吓唬你的人民，还是干对继续依靠贵族们维系着统治，直到他们哪一天再度筹谋着把你赶下台为止”
她质问他。
“又或者，你干脆离开你的城邦，不再回来呢”
“王，我们已离开乌鲁克太久。”
比尔胡图拉说“该返程了。”
乌鲁克距离基什路途遥远，需要花很久的时间才能够到达。这次吉尔伽美什带着护卫出行，纯粹是因为他对基什的转变太过好奇，一定要去亲眼见识一下不可。
西杜里和他劝了许久都未能改变王的主意当王离开城邦，那么不知会有什么魑魅魍魉想要在乌鲁克最勇敢的战士不再时兴风作浪。
“你担心元老院那群废物”吉尔伽美什坐在椅子上，姿势与气场和之前已全然不同，哪怕随意说话，都让人不敢抬头直视“莫非你以为，本王暂时不在了，他们就能夺了我的王城”
他对那群贵族们不是一般的轻蔑。
“就那帮人的脑子，即便是真的安努相助，拿走了乌鲁克，本王回去后他还是要跪下双手将它返还。”
“王睿智英武，旁人不可比拟。”侍卫长说“可王不在，一样让人心不安。而且女神伊南娜也会因此发怒”
“她因何事不发怒过只会用自己的城邦威胁我的蠢女人。”金发男人说“她竟是爱与美的女神，可却如此不懂得俘获男人的心。”
“”
侍卫长一惊“这虽说女神爱娇总是生事，可却未曾真的降祸于乌鲁克。”
“她若是真的做了，那才是没救。”王说“而本王也不会再容忍她的胡闹。”
乌鲁克的王对自家的女神是如此的严苛，不留一点余地。侍卫长内心叹了一声，心想着该怎样劝王回去。
不知怎的，王竟然在出去后变得若有所思一般，总是望着基什王城。
“如你所愿，明日启程。”
他说。
“你有你命中必须面对的一切，阿伽。”雪莱告诉他“你是基什的王，是基什的支撑，甚至是基什的一切。”
她再度漂浮在空中，没有看向阿伽，但她指着眼前的画面。
农田、水渠、祭台。
麦垛、火把、圆月。
“基什的繁盛昌明，从来不由神来许诺。”
她告诉他。
“那是王的责任，王的义务。”
“王来承诺，王来塑造，王来背负这个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闪大王感觉自己被剽窃，但是雪莱说得对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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