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一场雨，外面灰蒙蒙的，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偶尔几只乌鸦飞过，停驻在三楼窗户旁的树枝上。或许大雨冲垮了刚刚建好的巢穴，才让它们发出几声抗议般的惨叫。
黑压压的云还没散去，说不准等会儿还要下雨。
比起以往，这个夏天的雷雨多了许多，大多都毫无征兆。
我扭了扭在桌上趴得僵硬酸痛的脖子，沉浸于那个异常真实的梦境。
掀开思修课本，底下压着一块像纸一样薄的木牌，上面用朱笔写着一个“缘”字。
早晨室友把这东西塞给我，说是从个算命的半仙那里花了好些钱求来的，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底下就能梦到以后的爱人。她和我关系最好，所以借我用用。
我惊异于一个成年人竟然会相信这种不入流的骗术，当时赶着上早课，便没有多说，把木牌随手放进口袋，匆匆来到教室。
可能因为昨晚睡得太晚，课还没上到一半，我开始昏昏欲睡。
在与周公幽会的前一刻，我想起室友的一番好意，把它垫在课本下面，准备中午找她一起吃饭时再告诉她，要相信科学。
结果一觉睡到现在，教室里就剩下我一个人。
倒数第二个人在离开之前可能没有发现还有人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在顺手帮我关上灯，让教室昏暗下来、变得更加适合睡觉之外，从外面把门也上了锁。
我被锁在教室里，大脑连同脖子一起僵住，满脑子都是梦中那个女人。
她叫赵……赵什么来着？
好一会儿，我才从近乎于失恋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拿出手机。
刚开学没多久就要麻烦别人，这不是我的风格，但此时好像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
屏幕上的荧光只坚持了几秒钟就自动关机，再开，又是几秒，屏幕黑亮黑亮的，上面映出我那张因为趴得太久被压出红印的脸。
这些时间连翻出通讯录都不够。
木质的门年久失修，却远远没有它看上去那样摇摇欲坠。挨了几脚后仍旧紧闭着的门告诉我，暴力破门是个愚蠢的主意。
就算踹开也会因为破坏公共设施扣学分，我这样安慰自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始思考别的方法。
困意过去，胃里传来难耐的饥饿感，我突然想起自己是来上早课的，一般来说，每个教室都会在上完最后一节课才会锁门，显然那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我又拿出手机，仅剩下一丝电量支撑着它再次顽强开机，用那几秒钟，我迅速看了眼时间。
“卧槽。”我没忍住，下意识来了这么一句。
十八点，也就是晚上六点。我睡了整整一天。
我是个文明人，但糟糕的处境应该允许我爆句粗口。
窗外那几只乌鸦还在啊啊乱叫，人一倒霉看什么都不爽，就像现在，我觉得它们在给我奔丧。
我对着窗户盯了好一会儿，期待着没课的时候如同荒郊野外的二号楼后面会奇迹般地有人经过，然而好久过去了，并没如我所愿。
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这是三楼，外面的墙壁上有水管，屋里有窗帘。
最重要的是，我实在没法说服自己在教室里面方便，或者找个空水瓶接着，那太羞耻了。
这个理由足够我去冒险。
※※※
很快，我把窗帘弄了下来，拧成绳子系在腰间，另一头拴在暖气上。
这种东西肯定不怎么牢靠，权当是个心理安慰。
打开窗户，风和着冷气吹了进来，我穿着短袖，露在外面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收回去年夏天的话，最冷的夏天应该在今年。
顺着管道慢慢往下爬，三楼离地面并不算太远，可我的运动细胞不太发达，速度和蜗牛大概有得一拼。
我的胳膊被管子上的尖锐突起刮得生疼，但我只能紧紧抱住，生怕一不留神就掉落下去。
最坏的情况远不止如此，就在我看到出现在视线当中的二楼的窗户时，一声惊雷乍响，随后豆大的雨点伴随着疾风骤雨，打在我毫无防备的头上、身上。
管子因为潮湿变得光滑，我紧紧攀附其上，丝毫不敢动弹。
就算是这样也无济于事，雨下得太大了，水珠顺着我的头发不停滑落，附着在我的脸上、睫毛上，让眼前变得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我开始往下坠落，慌乱中我不敢把希望寄托在窗帘上，再次死死抱住管道。
我不知道有没有流血，只觉得手臂被挂得火辣辣的疼，近乎没了知觉，而后又是那种尖锐的痛感。
窗帘的长度已经不够了，我之前把窗帘垂下来试过，所以知道差不多快到了一楼。
直接跳下去吧，应该没问题了，这种高度摔不死人……吧？
把窗帘解开稍微有些难度，我本来打算顺着管道慢慢爬下去的，唯独没料到会下这么大的雨。
后悔是没有用的，我不可能顺着管道再爬回去。
放开手之前，我调整了一个在自己看来稍微安全一些的姿势。
托大学比较出名的福，我可能会上个头条，什么南大新生被锁教室，爬楼不幸坠亡，旁边再配一张打了马赛克的生前照片。
反正这个世界上没有在乎我的亲人，也不用愧疚白发人送黑发人。
幸运之神还是眷顾我的，他怕我疼，在落地的那一刻让我昏了过去。只是也没人送我去医院就是了。
※※※
然而我却是在病房里醒来的，胳膊上绑着纱布。
“感觉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我这才发现旁边的病床上还有人，她看上去一副学生模样，梳着马尾辫，戴着略显老气的黑框眼镜，手上打着石膏。
我并不认识她，如果不是病房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肯定会以为她在和别人说话。
“还好。”我应了一声，并不想与陌生人多做攀谈。
“你胆子可真大，三楼都敢往下爬，还好我随便溜达经过那里，不然的话，说不准你还在地上躺着呢。”少女皱着眉，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匹配的老成，但也只是一瞬间。下一刻，她挑挑眉，满脸都写着快来感谢我：“说起来，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多谢，你是被我砸到了吗？医药费我会付的。”我如她所愿般向她表示谢意，但她看上去好像并不高兴。
“我可不缺那点儿钱。”
“锦旗也会有的。”医药费肯定会掏空我的钱包，不在乎那几十块钱的锦旗。
下个月得去学校附近转转，再找个兼职。
“不用了。”少女显得兴致缺缺，甚至翻了个白眼。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该索取怎样的报答，却始终没有想出结果来。
“这样吧，”她拿出手机，摆弄了一会儿然后扔给我，“你扫个码，先加个微信，以后开家长会的时候说不定会用到你。”
“开家长会？”我掏出被水泡过的手机，朝她晃了晃，“没电了，不然我干嘛要跳楼。”
“今年开学我刚升高二，就在南大附中，家长会是难免的。”她在书包里面翻了翻，找出充电器，“你试试这个。”
南大和附中本来就共用一个校园，她能碰巧溜达过去，也勉强说得通。
至于为什么这么巧，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不不不，我要相信科学。
我俩的手机不是一个型号，但充电器却碰巧可以共用，看着再次亮起来，依旧坚~挺顽强可以正常使用的手机，我心中一松。
还好防水，不然换手机又是一笔可观的支出。
扫完码，她拿回手机，那边通过了好友申请。
“备注写见义勇为高中生？”我征求她的建议。
“我叫赵煦凉。”她低头按着手机，随口答道。
“赵什么凉？”
“赵煦凉，和煦的煦，冰凉的凉。”
“赵煦凉。”我念了一遍。
这个名字听着有点儿耳熟，可能是因为念着顺口的缘故。
过了一会儿，我一直没等到她问我的名字。
“我叫何九温。”我不太想让她把我备注成“暴雨里爬楼的大傻蛋”，所以主动说道。
“我知道。”她咕哝了一句，还没等我发问，便解释道，“学生证上写着，从你口袋里掉出来，我就看了一眼。”
室内的温度倒是没有外面那么冷，我盖着被子捂出了一层薄汗，干脆掀开跳到地上。
赵煦凉以为我要回去，惊讶道：“这都半夜了，你们学校没有门禁吗？”
门禁当然是有的，我也没打算这时候回去，反正现在走得交住院费，明天早上走也得交住院费，何必再出去找宾馆。
“我去厕所。”我打开门，趿拉着运动鞋往外走。
“床下有尿壶。”赵煦凉在身后提醒道。
“……不用了。”我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无意在别人面前褪下裤子，赵煦凉显然理解成了我要上大号，拿起床头放着的卷纸扔过来：“要么带着纸，要么带着手机等拉完叫我去送纸，不然这个点儿厕所没人，恐怕只能用手……”
我本来是能接住卷纸的，听到她这么接地气地陈述带纸的重要性，动作愣是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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