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缓缓在一栋别墅前停下,贵翼看着别墅内明灭的灯光和门口厚厚的积雪。他将披风解了下来,给怀里的尸体裹上。
林景轩已经快步下车走到了后边,为贵翼拉开了车门。
贵翼缓缓走下车,在林景轩想要接过怀里的尸体时躲了一下,涩声道:“我自己进去吧!你去联系一家医院,明天早上,为小婉……火化……”
“军门!”林景轩愣愣地看了贵翼一眼,片刻后才应道:“是!”转身再次将车发动,给他们兄妹留下舔舐伤口的时间。
看着林景轩的车龄消失在夜空里,别墅大门直接打开了一条缝。贵婉露出一个脑袋,讨好地冲着贵翼笑了笑。可惜贵翼从小到大被两个妹妹坑多了,对这样的笑容免疫。在看到贵婉安然无恙时,他一直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面上却不动声色,推开贵婉想挎上来的手,提着那个尸体进了别墅。
郢萱也在院子里等着,见贵翼进来,急忙打招呼,“哥!”
出于一个常年潜伏敌方势力工作者的谨慎,贵翼并没有在院子中说什么,快步向屋里走去,虽然他的脸已经沉得快要滴墨了。
剩下两人对视一眼,贵婉对郢萱眨了眨眼,示意她帮忙打打掩护,要是真的把一切告诉哥哥,她真的会被骂死的!
将手里不知道是谁的尸体随意扔在地上,贵翼转身看着两个妹妹,冷声道:“你们这是玩哪一出?吓我好玩吗?”
“不…不是!”贵婉急忙挥手,解释道:“我们也是没办法了!”
郢萱也急忙上去顺毛,毕竟今晚给自家兄长的刺激着实不小。虽然自他从军校毕业后,就很少有时间待在家里。后面她和阿婉一起走上这条革命之路,东奔西走,兄妹之间见面的次数越发的少,但他疼爱两个妹妹的心,一直都极为真挚。阿婉死的那一幕,肯定吓到他了。
“哥~~”
一个称呼被两人叫得那是百折千回,让贵翼没了脾气,皱眉看了两人一眼,妥协道:“说吧,到底怎么了?”
贵婉低头对手指,不敢看他,声音透着心虚,“哥,要是说,那个,我参加了共|产|党,你会……怎么办?”
“什么?”贵翼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晚上的疑问都有了解释,顿时气红了眼睛看着她,“你怎么敢?”
“我……”贵婉缩了缩身子,团成一团窝在沙发上。
贵翼看她心虚的样子,再想到她今晚游走在生死的边缘,心里烦乱,却对着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发不出火来。回身看向沙发另一端的郢萱,“你也知道?”在他眼中,阿姌一直都比阿婉成熟,处事极有章法,总不至于也跟着胡闹吧?
可惜,郢萱的话,打破了贵翼的幻想,“是,而且,我…也是!”
“你们!”生气和后怕的情绪,让贵翼浑身颤抖,多年来工作的经验却让他很快冷静下来。他没有想到,两个妹妹会和他走上同一条道路。这条路,实在太难太难了!他怎么忍心,让他最疼爱的妹妹,一直在行走在悬崖边上。
“你们还记得我的身份吗?我是国民政府兵工署副署长!现在你们告诉我,你们是共|党?你们知不知道,就凭这一句话,职责所在,我就该直接处决了你们!”贵翼怒声道。
贵翼难得对她们发脾气,贵婉缩了缩脖子团得更紧了些。她本没打算跟大哥坦白,可也不想他伤心。阿姌说,大哥肯定会发现尸体的异常,早晚瞒不住。为了顺利在蓝衣|社的监视下离开巴黎,跟大哥坦白是必须的。
郢萱倒是还好,贵翼气场虽强,却镇不住已经快活成老妖精的她。站起身,抱着贵翼的手臂,软声道:“哥,你别吓我们!”
贵翼也不甩开她,只斜斜看了她一眼,道:“先说,今晚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具体的前因后果,我们自己还没有理清。”郢萱苦笑,道:“只能说,蓝衣|社的人盯上了阿婉,我得到消息,从意大利赶了回来,路上抓了个身形与阿婉相近的探子,化妆成了她的样子。在蓝衣|社内部同僚的帮助下,将她换了出来。”
“我是不是该夸你们一句神通广大?”只言片语透露的事情却让人心惊,若是阿姌晚到一步,是不是,躺在雪地里的就真的是小婉了?
贵婉见自家哥哥终于稍稍缓和了态度,上来抱住了他另一只手臂,道:“我们哪里称得上是神通广大啊,哥你才是呢!”
“别灌迷魂药!”贵翼板下脸,道:“说吧,留纸条把我引来,到底想做什么?”
贵婉抬头看他,笑着道:“哥,你行行好,把我们偷|渡回国呗!”
贵翼一挑眉,“你们?”
“还有一位送我去香榭丽舍大街的同|志。”郢萱道:“为了以防万一,他也不能在法国待下去了。他可是间接救了阿婉的,哥,你会帮忙的吧?”
两人一齐仰头看向他,眼神真挚,和平时撒娇的神情几乎一模一样。
贵翼叹了口气,“你们两个!真会给我找麻烦!”就算不出于党|员的立场,他也很难拒绝两个妹妹的请求。
“答应你们不是不可以,不过,为了你们的安全,回去后,都给我乖乖在家待着!”
“哥!”贵婉直接炸毛,“这个不行,我的组员都还等着我呢!人命关天啊!”
郢萱眨着眼,直直地看着他,“哥,你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我何时‘放火’了?”贵翼被她的话挑拨到了心中最紧绷的神经,面上却神色不动,开口问道。
“你待在军队里,难道就安全了?”郢萱嘴这么说,可和贵翼对视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我看透了一切。
“你们能跟我比吗?”贵翼傲然道,“国内形势如何,你们应当清楚!”
贵婉直接反驳,“那又如何?精卫衔木石以填沧海,明知徒劳,却也悲壮!中国的道路历经坎坷,我们都是寻路的一份子,你又怎么能肯定我们这条路走不下去?”
“你!”贵翼发现自己真的不了解自己的妹妹,一向娇俏的小妹,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自参军后,他是不是真的,太少关注家人了?
郢萱此时却从餐桌上端了一盘子洗好的桑葚过来,招呼贵婉去吃,打破了两人针锋相对的气场。
贵婉吃了几颗,而后拿起两个往贵翼嘴里塞,讨好道:“哥,你就放我去上海吧,求求你了!”
贵翼眉头紧皱,对面前黑紫色的果子无动于衷,只看着贵婉,面色坚定,道:“阿婉,你要为父亲和母亲想想。我承认,军人这个职业很危险,生死也早已被我置之度外。可正是这样,你和阿姌才更不能有事,不然,你要父亲和母亲怎么办呢?”
“哼!”贵婉赌气将两颗桑葚丢进了自己嘴里。
“好了,”郢萱拉过贵婉,道:“哥他可能比较喜欢吃桑叶,不喜欢果子,下次换个口味给他试试。”
“唉?”贵婉一愣,而后便以为阿姌实在调侃贵翼,也没有在意。
贵翼却是被这话弄得心头猛跳,转头看着一向成熟的妹妹。
郢萱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见他望过来,做了一个‘冰蚕’的口型。
顿时,贵翼没了脾气,他静默多年,如今未到被唤醒的时刻,知道他身份和代号的,都是党|内高层。如今身份被掀开,骂人都缺了几分底气,说到底,他们都是行走在刀刃上。
贵翼妥协般走到郢萱身边坐下,问道:“你的计划。”
“阿婉以我的身份回去,在家里避避风头。”
“不行!”贵婉急忙道,“我组员……”
“我去上海!”郢萱安抚她,“为了揪出奸细,重建交通站,你还活着的事,绝不能暴露!这次,我亲自去上海,你的组员……会没事的!”
在交通站生死存亡之际,贵婉并不想躲在家里,急忙反驳,道:“那爹娘那里怎么办?我可瞒不住!”
“那就不要瞒着了!”郢萱瞟了她一眼,打碎了她的幻想,“爹从来都是站在国家大义上的,不然也不会一力支持哥哥参军。在家国破碎之际,还能保住贵家的产业,他老人家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回去后,能说的,都实话实说!保证没人能碰你一根手指头。”
“这话我同意!”贵翼露出个笑容,看向贵婉。
“你乖乖在家里待两个月,想必内奸的事情也就解决的差不多了。到时,你就正式顶替我的身份,出来重建交通站,那时我肯定不拦你!”郢萱道。
“那你呢?”贵婉皱眉。
“我在法国,辗转几手,弄了两三个空白档案。组织觉得,目前来说,我还是待在国外,能做出的贡献更大一些。而你,交通站本就是你建起来的,自然由你回国重建,会更快捷。”郢萱道:“行动计划我已经让‘半夏’帮我交给老师了,明早就会有消息。”
“姐,你欺负我!”贵婉抿着嘴看着郢萱,什么商议啊,根本就是通知她,以老师对阿姌的信任,什么行动计划都会被批准的吧!还有,什么在国外能做出更大的贡献,明明是因为那个明教授在法国吧?
“若不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你以为我想欺负你吗?”郢萱斜睨了她一眼,“长点记性吧!老师最近也在苏州活动,你回去好好跟在他老人家身边再学段时间吧!”
“真的?”贵婉听到这话倒是有些惊喜,自从五年前两人入党后,老师便辗转各地工作,好久没见他老人家了。
“当然!”郢萱道,“明天和老师命令一起回来的,还有沙漏的档案,你……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这个代号,贵婉眼神一下子黯淡了许多。之前,家人相见的喜悦,冲散了这份忧伤。可两年多爱情与信任,终究很难放下。
“沙漏?他是谁?”贵翼明显捕捉到了两个妹妹对这个人的在意,尤其,是小婉。
贵婉扯了扯嘴角,避重就轻道:“是我的副组长,前几天,失踪了。阿姌,怀疑他,所以调了档案。”
“是吗?”贵翼总觉得贵婉的话里还隐瞒了一些,但看着她面色不好,也没有接着问下去。来日方长,总能知道的。可等两个月后,从资历平口中知道了两人关系,贵翼却再也无法淡定了!
在拿到证据前,郢萱也不愿贵婉多思,便岔开了话题,道:“对了,哥,我们的身份,还有阿婉的消息,暂时不要告诉林副官。”
“哦?”贵翼挑眉,“看来小婉这次,惊动的人不少啊!”
“上海警察局和他们背后的CC(中|统)也参与了进来,情报科的寇荣从两年前就盯着阿婉,甚至这次也跟来了巴黎。为了阿婉的安全,我派人把他杀了!”郢萱说的平淡,两人却听得心惊。
“阿姌!”贵婉拉过郢萱的手,晃了晃,“谢谢!”
“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这个?”郢萱笑了笑,道,“林副官的出身,哥你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虽然他一直偏向你。可,在确定他心意之前,还是暂时瞒着吧。”
“知道了!”贵翼点头。
两个小时后,林景轩从医院赶了回来,走进别墅,却发现除了客厅外,其余的灯都熄了。
他快步走进屋内,却见‘贵婉’的尸体已经被擦洗干净,并画上了她平时最喜欢的妆,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旗袍,外面披着大红色的斗篷。头上原本鲜血淋漓的洞,被一个淡蓝色的额饰给掩盖,整个人很安详,就如睡着一般。
“军门!”林景轩看到沙发一角神伤的贵翼,急忙行礼,而后道:“这是……大小姐弄得?”
“嗯。”贵翼点头,“医院那边怎么说?”
“我联系了一家华人医院,他们说,随时可以。”
“好,我们走吧!”贵翼说着站起身,抱起了沙发上的尸体。
“啊?现在?大小姐呢?”林景轩一愣。
“刚刚哭得太狠,被我打晕了。看她悲痛欲绝的样子,我又怎么忍心让她去面对这样的场景。就让我这个当哥哥、当儿子的,来承担这一切吧!”贵翼深吸一口气道。
听到这话,林景轩心里一颤,坚定道:“哥,我陪你!”
“走吧!”
“是!”
出门时,贵翼像是想起什么似得,突然道:“对了,你安排一下,我们回程的时候,把阿姌和跟着她的两个人也加上,留她在巴黎,我不放心!”
“是,军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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