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萱叹了口气，拦住了想要说话的梅长苏，七叔不知真相，说出的话实在伤人。她上前一步，道：“殿下以为，就凭夏江和谢玉，就足以冤死一位德才兼备的皇长子，就可以端掉一座赫赫威名的帅府吗？就冲今天谢玉的口供，殿下觉得，当年他们做事很隐秘吗？”
靖王神情颓然地起身，沉声道：“我明白……我明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算你父……祁王，在朝辅政，深受拥戴，与父皇在革新朝务上也多有政见不和。但他毕竟生性贤仁，并无丝毫反意，父皇何至于猜忌他至此……大家可都是亲父子啊……”
“殿下，您重情重义，可情义二字，在皇家，太奢侈了！”郢萱微微合起双眸，不去想当年那场惨烈，道：“历代帝皇，杀亲子的还少吗？您以为，凭祁王一党当年的威势，没有机会救出祁王殿下吗？是他不愿啊！他守着对父子亲情和奢望，直到最后一刻，却等来了一道赐死的旨意和一杯毒酒！”
“什么！”萧景琰倏地看向郢萱，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郢萱避开了他的目光，黯然道：“正是明白殿下的义和陛下的狠，所以这么多年，我从未提过此事。”
听到此处，饶是知道此事梅长苏，也深深吸一口气，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控制情绪，“咱们这位皇上的刻薄心胸，又不是后来才有的。据我推测，皇上虽有猜忌之心，又畏于祁王府当时的威势，不敢轻易削权。这份心思被夏江猜到，他当然要推波助澜，为君分忧了。”
“你说，父皇当年是真的信了吗？”靖王目光痛楚，“他相信祁王谋反，赤焰军附逆吗？”
“按照皇上多疑的性格，我猜他是真的信了，才会如此狠辣，处置得毫不留情。”说到这里，郢萱沉吟了一下，还是揭开了梁帝的那层遮羞布，“或者说，他告诉自己应该相信，因为这是一个最完美的借口。否则，只需一纸诏令便可以清查的事情，何至于闹到那般地步。何况知子莫若父，祁王到底会不会谋逆，他难道不清楚吗？”
梅长苏不忍靖王太受打击，开口道：“看夏江现在如此急于封谢玉的口，至少最开初聂锋一案的真相，皇上是不知道的。但此案虽由夏江引起，最终却是皇上处置的，殿下想要平反只怕不易。不如听苏某一劝，就此放开手，不要再查了。”
靖王站起身来，在室内踱了几圈，最终停下来，看着郢萱道：“苏先生所言，就是你们商量一下午的结果？”他本以为嘉华是来拜托梅长苏帮忙清查旧案的，可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是！”郢萱点头，“如果皇上发现殿下在查祁王旧案，定会惹来无穷祸事。我知道殿下对祁王和林帅的情谊，定会想着清查此案。因此才来找苏先生，想要他劝您打消这个念头。”
“你！”靖王指着郢萱的手都在颤抖，内心全是愤懑，高声道：“你们说得固然不错，但我若真的就此放手，世上还有何情义可言？谢玉所说的，不过是一个开端，后面是怎么一步一步到那般结局的，我若不查个清楚明白，只怕从此寝食难安！而且，如今真相摊开在你我面前，你难道就能做到彻底不闻不问吗？”
郢萱摇头，道：“您明知我不会的！当年之事我一直在查，李重心之死，我早有猜测，如今不过是证实了罢了。证据其实都收集的差不多了，所需的，不过是一个契机。但我希望，翻案一事仅限于我，您明白吗？”
“我不明白！”靖王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转而对着梅长苏道：“我素知先生思虑缜密，透察人心。我已决心要洗雪这桩当年旧案，还请先生为我出力！”
梅长苏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殿下可知，就算查清了来龙来脉，对殿下目前所谋之事也并无丝毫助益？”
“我知道。”
“殿下可知，只要陛下在位一日，便不会自承错失，为祁王和林家平反？”
“我知道。”
“殿下可知，若只是白先生在查，那么即使失败了，您将来登基后，还可以为祁王和林家平反。可若您被牵连，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我知道。”
“既然殿下都知道，还一定要现在查？”
“要查。”靖王目光坚定，唇角抿出冷硬的线条，“我必须知道他们是如何含冤屈死的，这样才能一一为他们洗雪。对于祁王和林家，由我平反冤案和由父皇洗雪，是不一样的！只有父皇亲自认错，才能将他们身上的污名彻底洗清！只为自己私利，而对兄长好友的冤死视而不见，这不是我做得出的事，请苏先生也不要劝我去做。”
梅长苏咽下喉间涌起的热块，静静地在灯下坐了一会儿，方才慢慢起身，向靖王躬身施礼，沉声道：“苏某既奉殿下为主，殿下所命一定遵从。虽然事过多年，知情者所余不多，但苏某一定竭诚尽力，为殿下查明真相。”
“如此有劳先生了。”靖王抬手虚扶了一下。
两人说定，靖王打开了书房内的暗道，看了郢萱一眼，道：“还请白先生跟我去靖王府一趟，我有事相询！”
郢萱微微皱眉，与梅长苏对视一眼，道：“是！”
两人穿过暗道，直接到了靖王的书房。
郢萱见靖王一直黑着脸看着她，语气便先软了几分，拉着他的袖子，喊道：“七叔！”
“你还知道我是你七叔！”萧景琰瞪着她，语气还带着怒火，“你今天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劝我不要掺和翻案之事？你可知，这十多年，一想起当年的事，我心都在滴血！”
“七叔！我知道！”郢萱按着他的手臂，“我知道你和父王、和林叔叔的感情。当年在夏江他们赶尽杀绝的情形下，要不是皇上碍于舆论，你又如何得以保全？这些年你屡立战功，可就是没有任何晋升。这样的情形下，想必父王在世，也不会忍心将你再牵扯进来。而且就像苏先生说的，我们若失败了，您上位后，依旧可以洗清他们身上的污名。可若您有什么万一，这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我不在乎！”萧景琰道，“你这些年做的事情，还有收集到的证据，最好原原本本告诉我！我不想，再这么茫然下去！”
“我……”郢萱刚想开口，外面却隐隐传来撞钟之声，她没来由地心中一跳，竖起耳朵去听。
却在听到一半时，反应过来，直接冲到了室外院子里，边走边数。
“钟声！”靖王在郢萱跑出去后，也反应过来，追了出去。
此时郢萱已经瘫软在了院中的青石板上，嘴唇哆嗦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二十七！是大丧……”
靖王上前想要拉起郢萱，自己却脚下一软，也跟着倒在了地上。
郢萱缓缓抬起头，睁开眼睛，红红的眼眶处，溢着点点泪光，喃喃道：“七叔！太奶奶……她……终究没有等到我们……”
“嘉华！”靖王急忙抓住她的肩膀劝道，“太奶奶知道你没事，一定会很开心的！”
“是啊！”郢萱有些恍惚，“当年若不是太奶奶护着，我怕是早就成一捧骨灰了吧。祁王府和秦氏的令牌，也是太奶奶牺牲了无数暗线，才送到我身边的……若没有她……可十多年了……我只敢暗中看看，从不敢出现在她面前……我盼着她能等我，等我光明正大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她疼爱的小女孩回来了……如今，连这个念想也没了！”
靖王揽着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不多时，列战英便跑来通知靖王去宫中治丧。靖王放心不下郢萱，却被她劝了去，说要他替大家在太奶奶灵前，尽最后的孝道。而后强撑着从暗道回到了苏宅中，看到呆坐在门前台阶上梅长苏，直接上前抱着他放声大哭。
大丧音敲过之后，整个大梁便立即进入了国丧期。皇帝依梁礼缀朝守孝三十日，宗室随祭，诸臣三品以上入宫尽礼，全国禁乐宴三年。
同时，这一事件还带来了几个附加的后果。
首先，谢玉之案定为斩刑，但因国丧，不予处决，改判流徙至黔州，两个月后启程，谢氏宗族有爵者皆剥为庶人。而梁楚联姻之事也随之暂停，只交换婚约，三年后方能迎娶送嫁。宇文暄在吊唁过后，便带着南楚使团回去了，只将堂妹宇文念留了下来。一个孤身在外的弱女子，让莅阳公主根本狠不下心来，只能将人留在了公主府。虽然看着她与自己酷似的脸难免想起那伤心难过的一夜，但这毕竟是妹妹，萧景睿还是待她甚是温和，不仅回应了她的问话，时时也会分些心力去留意她是否安全，是否健康。
而外面的纷纷扰扰，暂时被屏蔽在苏宅之外。三十日的孝礼，梅长苏、郢萱和弥生是在自己房中尽的。直到孝礼结束，霓凰和言豫津的到来，带来了太奶奶最后的消息，才让两人的情绪稍稍缓解。
守灵期满，全仪出大殡，这位历经四朝，已近百岁，深得臣民子孙爱戴的高龄太后被送入卫陵，与先她而去四十多年的丈夫合葬。灵柩仪驾自宫城朱雀大道出，一路哀乐高奏，纸钱纷飞。
与主道隔了一个街坊的苏宅内也可清楚地听到那高昂哀婉的乐音，在这里，她暂时不能现于人前的三个晚辈正跪于廊下行礼，用自己的方式，送这位慈和的长辈最后一程。
丧礼过后，紧接着便是谢玉流放，霓凰自请守灵，靖王接掌巡防营，甚至拿到了亲王的特权。朝中太子与誉王的争斗，彻底打开了一个新的局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