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敏不明白栾爸爸话里的深意,但贺秋秋一听完后就完全明白了。
想来这位韩副团长和他的爱人刘玉梅老师、女儿韩丽娜的行为带了一定的功利性,所以行事才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偏偏他一家人从上到下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或者是根本不以为意,才会被人撞破后依旧泰然自若,弄得栾敏这个单纯的小丫头反而感觉到尴尬不已。
这样的行事方法显然超出了一般人理解的范围,所以栾敏才感到不适应,其实说穿了就是脸皮厚三个字。栾爸爸虽然是个五大三粗的人,但是不好当女儿的面说人家的是非,就含蓄地告诫女儿当这一切不存在不予以理会。偏栾敏钻了牛角尖觉得自己不如旁人,没有领会爸爸话里真正的意思自寻了烦恼。
秋天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温暖和煦,日头一隐转眼就变得阴沉起来。南边的天空上有大块的云团开始涌过来,好像又要下雨了。
贺秋秋握住栾敏的手笑着安慰道:“你爸爸是为了你好,不想再理面前诋毁他们的形象!你想啊,刘老师不管她是不是韩丽娜的妈妈,她首先是你们初中部一年级三班的班主任,她不鼓励自己的学生考好还怎么办?难道还要她拿了喇叭到处去说因为韩丽娜是她的女儿,你们统统不准超过她不成?”
栾敏听到这里“扑哧”一声笑开了,“我可没这么无聊!”
贺秋秋一扬眉帮着小姑娘继续分析道:“就说韩丽娜开始不礼貌吧,当着你爸爸和她爸她妈的面她还敢不礼貌吗,她装也要装一下嘛。要不然她爸妈还不回去收拾她吗?你生哪门子的气,我们论谁在父母面前不装装乖呢?”
“我就觉得她太会装了,先前你不晓得她的举动多可气,我不过撞了她一下,还没来得及说道歉呢,她就一副好像我身上有传染细菌一样避之不及的样子,还给我翻白眼呢!一想到她那副瞧不起人的样子我就恨不得捶她一顿才解气。”
栾敏气鼓鼓地说道,想来当时的韩丽娜给她的刺激颇深。
“还有那个韩副团长也是无趣之极,明明他女儿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人物,长得也挺漂亮穿得也洋气,还不住地夸我。我是谁呀?不过是一乡下来的野丫头,还说我能干得不得了什么的害得我差点以为是真的,说起奉承话来他不嫌脸红我还嫌脸红呢!我爸爸不过和张校长有那么一丁点拐着弯的关系,至于吗!”
看着犹自愤愤不平的伙伴贺秋秋一时无语,感敢情自己开解了半天白搭了,这一位是因为自个的自尊心被严重地伤害了才这么多牢骚话。人这一辈子不怕别的,就怕自己跟自己较劲。
在那一世时十七岁的贺淑萍因为种种原因离开了家,离开了日益生怨的父母,也离开了可以遮蔽风雨的家园。在陌生的城市街头茫然四顾时,心里却有一股不服输的劲。费尽浑身的气力,就是想证明自己过得比别人好,离开了家人,她一样可以活得下去!
但是现实却是一次一次的给了她狠狠的教训,仓促的出行意味着什么都还没有准备好,很多事情不是单纯的逃避就能解决的。丈夫出轨,女儿重病,近乎卑微维持的家庭眨眼间就支离破碎。整日里就是为了一日三餐奔波,没有空闲的时间来考虑自己为什么活着,活着倒底是为了什么?
在这个世上,又有谁不是带着一副虚假的面具在生活呢?就是连贺秋秋自己在这一世里,都小心谨慎地掩饰着自己原本的性情。
这几个月里,她一点一点地试图改变别人固有的印象。现在家属大院里那些阿姨婶婶,任谁提及贺家大丫头都是赞不绝口。不但知书达礼待人和善,煮饭洗衣带弟弟什么样的家务都拿得下。又有谁知道左一片和煦的表面下,她骨子里本是一个急躁自私胆小懦弱,且遇事容易走极端的异世魂。
大概察觉到要下雨了,地上有几只蚂蚁伸着细小的触角,忙忙碌碌地寻找着回家的路。远处有低年级才放学的学生路过,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他们边走路边叽叽喳喳地比划着什么,年轻的脸上充满着阳光和鲜活。
贺秋秋收回欣羡的目光,沉沉地用树枝慢慢地划拉着地面上的沙石,心想自己遇事时爱多思多想,即便是真正十二岁时也是活得极为不快活的。如今的外皮看着虽然年轻稚嫩,但是内里已经早已腐朽不堪。
她常在暗夜里冥思,被不知名的力量送回二十年前,命运这样安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家人可以因为有血缘关系而摒弃前嫌重归于好,但是耗子店那座几乎坍塌的老宅子里,自己该怎么去面对那个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少年人呢?
明知道没有结果却努力去强求,到最后却是落得一场空,那还不如从开始就放弃,这是贺秋秋历经所有唯一学到的东西。就像那一世里的婚姻,自己明明知道丈夫是那样一个拈花惹草的人,却还是努力挽留着这段婚姻。结果到了最后不过是输得更加难看而已,那样的痛一辈子只尝一次就已足够。
和好朋友说了半天话,栾敏的好心境明显又恢复了,忽然又想起一出事,“我哥哥在你们班上怎么样啊,有没有人欺负他?”
贺秋秋已经渐渐适应了眼前这个小姑娘天一榔头地一锤子的思维方式,想了一下回答道:“你哥哥比你老实又不多话,没谁欺负他。”
还有一句放在贺秋秋的嘴里没有说出来,确实是没有谁欺负栾松,但这么久了好像也没有谁特别和他说得来。栾松在班上似乎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他很多时候安静得像是一抹影子,对谁都是客气的,客气得近乎疏离。连唐小蓉那样乍呼呼的女孩都敏感地说栾松的身体外面好像罩有一层冰。
贺秋秋心想这俩兄妹的性格真是南辕北辙啊,不过这大概和栾松小时候生过很严重的病有关系吧。听栾敏说起过,俩人是早产儿,七个多月就生下来了。出生时很凶险,栾敏还好有四斤八两,栾松却只有三斤多一点,连医生都说兴许救活不了,是栾妈妈拖着病体陪着在加护病房里看护了近一个月才捡了一条小命。
看到贺秋秋一脸的认真却宽和地摇摇头,栾敏沉默地抱住肩膀蒙住了脸,却听见她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风起了,卷了几片萎落的树叶盘旋着不肯落下,挺拔的梧桐树下开始有细密的雨水散落下来,花坛里曾经肆意怒放的菊花有些已经开始凋零了。贺秋秋扬起头,几滴清凉就正正落在她的眉心。
是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哇?其实每个人都有不为他人所知的一面,人前欢乐人后惆怅也不尽是成年人啊,像自己未尝没有担心与烦忧,只是从小就喜欢隐藏在心里,无法像栾敏一样可以畅言而已。
“叮铃铃——”
几声课前预备铃声响起,有三三两两的学生陆续地走过,贺秋秋拉了栾敏的手朝考室走去。还有一堂数学要考呢,不管怎样生活都还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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