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不见明灯,四周放置了几架一米多高的花树造型的青铜烛台,层层叠叠跳动的火焰像一朵朵沸腾的花,朦胧隐约的光芒渲染出一片风月无边的清夜。殿外是木板做的外廊,跨过外廊便是种满了苔藓的庭院,一道小巧的鹅卵石路;一颗开得正好的樱花树,满树烂漫,如云似霞;竹筒里缓缓蓄满流水,向下翻倒,敲击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发出清脆“嘟”的一声。
不像是餐厅,倒像身处于京都乡下的古式大宅,如此安宁的氛围,说工作实在太可惜。
她握住浅蓝色的瓷质酒壶,透明的清酒从瓶口徐徐流出,满入青色的酒杯里,她看到他犹如青山风姿的面孔,笑道:“简所是一个绅士,总能带给旁人如沐春风的感受,可是今天如此沉默,我想是有什么拒绝的话难以出口?你如此慎重,倒让我有些不安,我在想,是不是应该我主动说出来比较好?”
烛火在她眼中跳动,在无星无月的夜晚,她的眼睛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光芒。他心里微微一动,那种似曾相识的躁动又席卷而来。拒绝合作?拒绝后这样的夜晚将不复存在,似乎……又有些不甘愿。他讨厌这种被绑架的感觉,狠心在心里将它一刀斩断,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容,说道:“如果‘文科’做不了,那你是怎么打算?”
她淡然笑了笑,说:“虽然失败了,但是我全力以赴过,这其实不是坏事呀,尽人事,听天命,我没有遗憾了,我想我会回到南方吧。”
一股失落从心底蔓延,它太浓烈,浓烈得他还没来得及掩饰,就自然而然地从他的口吻中流露出来:“哦……回南方啊。”
说到南方,她饶有兴趣地问:“你知道吗?我们那边有一座很古老很古老的山,叫做云照山,史上道、佛、儒三家长期在此繁衍共存,历代名人墨客也慕名而来,就是现在,山上都有修行的道士呢!”说到这里,她仿佛又不甘心起来,说道:“我们那边的风俗就是,每年年初一的时候,去云照山上求一只签,遇上好心的道士,还会和你讲解几句,教你一些积攒福气的办法,保你一年都顺顺利利的。如果我回南方了,我就可以去求签,问问道士我为什么这么倒霉。”
他笑道:“应该自己找到问题根源,从自身努力,问道士又有什么用?”
她眼珠滴溜溜地转,狡黠道:“我已经很努力了呀,努力得不能再努力了,可是还是很倒霉,所以我要去找道士问问是什么原因。”
她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得很职业,今天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小女生而已,简风哭笑不得,说:“这是哪里来的道理?真是小孩子心性。”
她说道:“说到小孩子,你知不知道我们那边的小孩子夏天的时候最盼望的是什么?”
“是什么?”
她眼里闪着光:“去漂流呀!我家隔壁市拥有一座高而蜿蜒的峡谷,夏天的时候去最好啦,从高处飘下来,又好玩又刺激,等我这次回了老家,我一定要去玩。如果你有兴趣,我带你去。”
这种幼稚的东西有什么好玩的?他摇头笑道:“我哪有时间?”
说着话,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来电显示,开口便是英文,站起身来,走到庭院里去讲电话了。
她绷紧神经,一动不动,生怕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影响到她去偷听他讲电话的内容,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一颗心越来越重,直至沉入地心。电话那边正是欧洲建筑群的联络人,寡言了一整天的简风,此时方显出热情,他言笑晏晏之间,似乎已经与电话那边达成了某种共识。她今晚故作一番的豁达表现,仿佛完全已经接受他的拒绝,甚至开始幻想起回南方后的美好生活,这轮于公于私的试探,对他都没有任何触动。
简风讲完电话回到主殿的时候,表情轻松惬意,她想,已经没有希望了。
但,还不到最后放弃的时候。
寂寂的晚风伴着阵阵花香从庭院吹入殿内,长发被夜风吹过脸颊,悠悠荡荡地停留在嘴角,她眉色淡淡,伸出皓雪般的手腕,给他添了酒,安然道:“简所,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很羡慕你。”
他把眼光从她的发丝中收回来,端起面前那杯酒轻抿一口,道:“羡慕我?”
她眉头轻蹙,嘴角却扯出一个笑来,他的心莫名软了一下,她的笑容却越来越灿:“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读书的时候规规矩矩的读书,工作的时候规规矩矩的工作,一毕业就进了太丰集团,认识了我的领导林静之。我运气好,静之姐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在她手下办事,没吃过什么亏,还学到了很多实用的技巧,她也很喜欢我,所以这次才让我负责‘文科’。”说着说着,又有些苦涩,她一口气将杯中酒尽数倒入口中,说道:“我真的很羡慕你,真的真的真的很羡慕你。我羡慕你有天赋,有运气,有实力,有选择,你能做尽自己喜欢的事,你能实现任何你想实现的自我价值,多自由!多满足!我很羡慕。”
又是一阵风,庭院里飘起樱花雪,花瓣被风吹进殿内,她惊喜道:“好美!”伸手去拦截半空中飞舞的花瓣。
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他没有走到庭院里去接,只是简短几句便挂断了电话。他说:“和朋友在外面吃饭,明天没有时间,后天再和伯母一起吃饭吧。”
不用问,这是他的女朋友叶筱蓁的电话。她这份真诚装得太投入,以至于竟然忘了他是有女朋友的简风,早已不是去年夏天那个简风了。真如一盆冷水浇头,似乎猛然回到现实中,从头寒到脚。
意尽阑珊放下空中揽花的手,烛光将她的影子托在地上,袅袅的一道,暗雅流光。他心念一动,出其不备的问道:“山荷,你已经知道欧洲建筑群的事情了?”
她一怔,侧头看他,他笑起来:“今天故意的?”
这是尘埃落定的意思?他准备正式回绝了吗?她生气道:“简所,什么叫我是故意的?今天和你约谈是早就约好的,即使我知道欧洲建筑群的事又怎么样?难道不争取一下就放弃吗?只是我今天一看到你,就发现你已经做了决定了,那你让我怎么办?转头就走?”
简风倒是一副风轻云净的样子,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说:“我以为你想有正当理由和我见面。”
有些生气,又觉得委屈,却又好像一语中的。她连口否认:“不要乱猜!”
他笑道:“既然是我乱猜,那做‘文科’的时候,你干脆就躲我躲得远远的,不要来见我好了。”
此言一出,如同天籁,纪山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水般的清浅笑意。
他说:“给我多少股份?”
她连忙说:“三十!百分之三十!”
简风道:“我要百分之四十,达到这个数目,即刻签约。”
百分之四十?!她去哪里给他找来百分四十?这和拒绝有什么不一样?一瞬间,她力气全失,瘫坐在榻榻米上,将头埋于膝中,欲哭无泪。良久,她抬起头,脱口而出:“你觉得玩我很有意思?上次是谁逼我说出拒绝你是因为喜欢你,好不容易和你谈好了条件,这次又想反悔?要拒绝早就拒绝好了,干吗这样耍人玩?很有趣?这就是你做人的乐趣?你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你这种奇葩的行为?”
他面色平静,对她的怒火恍若未闻,沉声道:“剩下的百分之六十你们太丰集团拿去分,我不管你们怎么分,也不管太丰集团占股多少,但是所有股东,只能我和太丰集团有投票权,而且,太丰集团占多少股份,就只能占多少投票权,剩下的都归我。”
如果太丰集团想在新成立的公司中占据决策主动权,唯一的办法就是必须占取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可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实!除去百分之五十一后,剩下百分之九,陈雄伟、林静之、创始团队这么多人的股份,岂是百分之九就能满足的?如果百分之九不够分,那就继续从百分之五十一里面拿,直至拿到众人满意为止!那么最后太丰集团还剩多少?四十?三十?无论剩多少,按照太丰集团占据多少股份就占据多少投票权的规则,简风都可以把决策权和投票权牢牢地掌控在手里,他以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就占据了绝对主导地位!
真是一步好棋!
他算得太精准!这恰好证明他这次是认真的,只要给他百分之四十,“文科建筑”马上就能正式启动!这对她来说是天大的诱惑。
林静之的话又响在耳边——咬死百分之30不松口。如果他不愿意,那“文科建筑”我们就不做了。
她震惊地看着他,语无伦次地说:“可是……简所,百分之三十是我们太丰集团能拿出来的最大数字了,我……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林总对我说,如果百分之三十还不能让你满意,那‘文科’只能不做了。”
简风转过头来,清亮的眼神带着三分慧黠四分戏谑,笑道:“山荷,你这话是认真的吗?我以为聪明如你,能看出你领导只是想逼迫你一番而已,你就把我的意思转告给她,她会考虑的。”
他说的这些,纪山荷也不是没想过,如果超出一点点还能商量,可他要四十实在太多了,这要谈妥可不是一件易事。她身心疲惫,问道:“那简所给的期限是?”
“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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