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璇玑宫来了两个仙娥。
传荼姚的口谕,润玉在服孝期间,就留在璇玑宫守丧,不必出门,就连布星值夜也免了。
两个仙娥各捧了一套丧服,两套丧服仪制不同,材质也不同。一套为天界的缌麻孝服,一套为龙鱼族的生麻孝服。
仙娥道:“天后娘娘说一定要殿下选一套,剩下的另一套命小仙带回。”
润玉情绪不明的看着两套孝服,良久,才抬手去接生麻孝服。
就在指尖触到衣服的一刹那,润玉就想起了太微为他疗伤那日说的一句话。
日后制衡天后和鸟族的势力就靠你了。
明明是委以重任的一句话,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语气。
润玉顿住手,留恋不舍的在生麻孝服上摸了两下,接过了缌麻孝服。
见润玉接过了缌麻孝服,仙娥便不再逗留:“小仙还要回去向天后娘娘复命,告辞。”
润玉的手紧紧攥着呈着孝服的托盘,眼眸阴沉的可怕。
待两个仙娥出了偏殿后,润玉猛的将托盘连带着孝服一并扔向偏殿门口。
彼时白月半一只脚刚踏入门槛,再往前挪一寸,托盘就能砸到她的脚。
白月半的身后跟着彦佑和鲤儿,今日是来给润玉送簌离的遗物的。
彦佑一手牵着鲤儿,一手捡起地上的丧服,调侃道:“这天界守孝的习俗难道就是将丧服丢的满天飞吗?”
鲤儿尚不懂这些大人们做事情的弯弯绕绕,对润玉发脾气更是一点都不理解,他抬头奶声奶气的问彦佑:“大哥哥为什么生气呀?”
彦佑蹲下身,与鲤儿解释:“按照天界的规矩呢,守孝是要穿缌麻丧服的,但按我们龙族族的规矩呢,守孝是要着生麻丧服的。”
鲤儿又问: “那大哥哥是不是选错了呢?”
在他的眼中,润玉既是簌离的儿子,那便是龙鱼族的人,自然是要穿生麻丧服,才不穿什么劳什子的缌麻。
听着鲤儿童真的声音,润玉冷呵了一声,笑声里还带着自嘲。
他道:“是大哥哥没用。”
白月半捡起托盘,将孝服叠好,放到桌案上。
润玉此刻想为自己的生母守孝,就连选择丧服的权利都没有。
这一声轻呵听的白月半心疼,她安慰润玉:“谁说你没用的,若不是你,洞庭湖三万水族的命早就不在了,彦佑和鲤儿此刻也不会安安稳稳的站在你的面前。”
她在润玉面前转了一圈儿:“你看,要不是你,我就被莲台业火给烧成灰了,哪还能像现在这样,吃的白白胖胖的。”她看着眼眶微红的润玉:“所以,别觉着自己没用,来日方长。”
你这样说自己,她心疼。
彦佑也道:“大殿切莫自责,孝存于心,干娘泉下有知,看到你顶着天帝天后的重重压力,还坚持为她守孝服丧,已经很不容易了,相信她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白月半和彦佑越是这样说,润玉的心里就越难受,越自责。若他真的有用,簌离便不会死,洞庭湖便不会在存亡的边缘游走,彦佑和鲤儿也不会被荼姚捉到九霄云殿,白月半也不会被荼姚烧成那个样子。
虽然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可他无论如何都忘不了九霄云殿上的种种,洞庭湖的种种,他这几千年来在天界的种种。
润玉一字一顿:“远远不够!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
彦佑劝润玉:“那大殿不如放下一切,跟着我和鲤儿远走高飞。”
这天界的劳什子夜神,天帝之子,他们不稀罕。
彦佑想的自是逍遥,不问六界俗世,只为一个快活。可润玉却是明白,荼姚不会这么轻易罢手,何论如今又插手一个太微。
想到这个,润玉长叹一口气,满眼忧愁:“只怕如今,就连做个闲云野鹤都是一种奢望。”
彦佑一听,再联合今日丧服一事,便也觉得润玉此话不假。
他问润玉:“大殿有何打算?”
润玉看着簌离的画像:“戒急用忍。”
诸如白月半所言,来日方长。
彦佑听出润玉是打算与天界抗衡,便不再说什么,他摊开双手,变换出一个不小的锦盒。
“干娘曾经交代过我,日后若有风云变幻,便将此物交给殿下。”
润玉转头看向锦盒:“奁内是何物?”
彦佑道:“殿下打开便知。”
接过锦盒后,润玉的手颤了一下,才缓缓打开锦盒。
锦盒里没装多少东西,只有一个令牌和一张图纸。
是当年笠泽存余兵力的调用令牌和鸟族兵力布防图。
润玉的眼里一下子蓄满了泪水,这是他娘几千年来的心血。
知子莫若母,知母莫若儿。
锦盒里装的是簌离作为母亲的一片苦心。
润玉猛的合上锦盒盖子,闭着眼睛将泪水憋回去。
白月半一向眼睛浅,最看不得这种场面,润玉还没掉眼泪,她却先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的往下掉。
她觉得这时候应该让润玉自己呆着,和簌离留给他的东西一起。
只有他自己的时候,润玉才会将自己的情绪释放出来,不忍着,不憋着,便能好受些。
是以,白月半扯了彦佑的袖子一下,用中指和食指做走路的动作,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出去。
彦佑明明看懂了,却是装作没懂的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白月半。
白月半白他一眼,牵过鲤儿,率先将鲤儿领出了偏殿。
前脚刚一出偏殿,彦佑后脚就跟出来了。
彦佑凑近白月半:“啧啧啧,瞧这哭的,我见犹怜,真是心疼坏我了,快让我抱抱。”
白月半嫌弃的推开彦佑,在脸上胡乱抹两把:“谁哭了,眼睛太热,流汗!”
彦佑撇撇嘴,扔给白月半一方锦帕:“还嘴硬呢,眼睛都哭红了。”
白月半吸吸鼻子,又将锦帕扔回彦佑:“我心疼我家大龙不行啊!他什么都没有了,还不让人心疼了啊,欺负人也没有这么欺负的!”
说着,她又想哭,软糯的嗓音有些哑,还带着压抑不住的哭音。
彦佑听了生怕白月半哭起来他哄不住,叫人听去还以为他把小姑娘怎么地了,回头还要挨润玉的眼刀子,连忙服软:“好好好,让,让,你先别哭,收,收。”
见白月半收住情绪,他才松口气:“真是怕了你了。”
白月半抹着脸颊上残存的泪珠,没搭理彦佑。
彦佑看着白月半,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又觉得不太好,表情十分的纠结。
白月半看他抓耳挠腮,一副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表情,瞪他:“有话快说,吞吞吐吐的。”
彦佑:“那我说了啊。”
白月半:“你说不说,不说我走了,今天的字还没临摹呢。”
说着白月半就抬步。
彦佑连忙拦住白月半:“唉唉唉,我可是拿你当朋友才说的。”
白月半嗯了一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斟酌了一下说辞,彦佑开口:“你是不是对你家殿下有点别的什么心思?”
白月半:“?”
她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彦佑看白月半没听出来,便干咳了一声,将话说的通透:“你是不是喜欢你家殿下。”
白月半脸腾的通红:“你别,别瞎说,我哪有!”
彦佑表情异常欠揍,他都看出来了,还在这狡辩呢。
方才在偏殿里,有润玉在白月半的眼睛就没移开过,润玉有点情绪波动,她比谁都着急,哭的比谁都凶。
知道姑娘家的脸皮薄,彦佑也不太好说的太直,便道:“你们家殿下,一根筋的很,现在锦觅与他有婚约,他便是认死了锦觅,你还是别在他身上废心思了。他那性子,你迟早要受伤。”
白月半不想再和彦佑说话,便道:“不劳你费心!管好你自己的莺莺燕燕吧!”
语毕,越过彦佑,一头扎进七政阁。
彦佑摇头长叹一口气,一个比一个倔,真是操碎了他的心。
因为彦佑的话,白月半现下心慌意乱,练字也完全静不下心。
她停下笔,脑子里总是不自觉的就浮现出润玉的身影,举手投足,一颦一笑。
想起润玉的笑,她也不自觉的跟着笑。
心头有莫名的情愫涌动着。
焉的,白月半僵住脸上的笑容。
她摇摇头,拍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白月半啊白月半!你清醒一点!你怎么能喜欢他呢,你是要回家的!”
她就这么自我催眠了许久,不仅没有用,反而越来越觉得自己真是喜欢惨了润玉。
白月半猛的一拍桌子,振振有词:“我是一只颜狗,我只是喜欢他的颜,他是我芸芸后宫的一员,等我回家以后,家里还有一窝小的等着我宠!就是这样,现在出去散散心,回来我还是辣手摧花的白月半!”
虹桥边上,白月半闲闲的踱步。
看到柳树,白月半想,润玉经常在树下逗魇兽。
看到星光璀璨的湖泊,白月半想,润玉经常在这里泡尾巴。
看到虹桥,白月半想,润玉有心事的时候就会站在上面发呆。
......
她本是来散心以驱散润玉在她心里的影子,却没想到这里处处都是润玉的影子。
彦佑一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不得了的盒子,使得白月半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
她二十好几,是个合格的成年人,尚分得清崇拜之情与男女之情。
白月半停住脚步,咬着唇皱眉思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对润玉渐渐的对开始不一样了?
她想了想,大抵是从她不愿再撮合邝露与润玉开始,是从她一听润玉提锦觅便心里烦扰的不行开始,是从她时时刻刻都想粘着润玉开始。
可......喜欢归喜欢,她不能一辈子留在这里,她有父母,亦有粘人的妹妹,他们都在另一个世界等着她回去。
白月半长叹口气,放不下润玉舍不得亲人,做人好难!
她正春伤秋悲着,骤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白姑娘。”
白月半被吓了一跳。
“谁?!”
她左右看看,都没人,怀疑自己是在幻听。
这时,从巨大的柳树树干后,走出恬笑的怜卿。
白月半一瞬间惊的冷汗直冒,确定周围没人后,她小跑到怜卿面前:“你疯了!被天后发现你就完了!”
怜卿笑的一脸轻松:“她察觉不到的,你安心。”
她来都来了,白月半还能说什么,只得点点头,又唠叨两句她一定要小心。
见怜卿再三保证无事之后,白月半才注意到怜卿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男子。
男子长得甚是阴柔俊美,若不是身高太高,她都以为这是个妹子。
白月半挑挑眉:“这是......”
怜卿忙介绍:“他叫苍鹭,是他带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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