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什么东西?孙学林一怔,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大概是看错了吧……孙学林思忖着。一边想着,他一边把手伸向腰间的钥匙串——自行车钥匙就挂在上面。

    怪事在这时候发生了,孙学林并没有摸到熟悉的金属质感,而摸到了一个软绵绵冰凉凉还有点湿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孙学林眉头一皱,下意识把手掌举起来,借着忽明忽暗的灯光一看,差点儿没把自己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血……血!孙学林两眼凸起,嘴巴张得老大,惊恐地看着自己沾满红色液体的手掌,后背被冷汗濡湿了一大片,双腿抖得跟过筛一样,模样看上去又可笑又可怜。

    事情还没完,孙学林耳边又响起幽幽的声音,似乎是一个嗓音尖锐的女人在说话,说话者有气无力,声音气若游丝:“孙~学~林~”

    孙学林净身高一米七八,由于常年保持着晨跑锻炼的习惯,体格健壮,虽快到花甲之年还是满头黑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上十岁,论力气甚至比一些年轻小伙子还要大。可就是这么一条看似铮铮铁骨的汉子,此刻却怂成了一团。

    理智告诉孙学林要快点跑,可偏偏双腿就是不听使唤,软得跟面条差不多,又像是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

    最开始时孙学林看见的那个黑影又出现了,这回他看清了,那黑影是一个白衣女人的模样,背对着他,似乎感受到孙学林的视线,慢慢转过身来……那女人的“正面”也没有脸,本该是五官的地方竟然还是一头黑色的长发!

    “啊!!!”孙学林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可怕的尖叫,双腿总算支撑不住,一屁股摊在地上。

    这时狂风大作,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好不容易等风停了,孙学林发现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什么女鬼,什么喊着他名字的声音,什么手掌上的血,通通都不见了,唯有头顶的路灯还在忽明忽暗地闪着,而自己的自行车就停在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

    孙学林感觉自己似乎刚刚是做了个一个噩梦,此刻梦醒了,世界又恢复了正常。

    外头大街上喧嚣的市声传来,孙学林打了个寒颤,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哆哆嗦嗦掏出车钥匙,好半天才对准锁眼,开锁以后用生平最快的速度爬上自行车,双腿发力,很快就把车蹬走了。

    在孙学林走了以后,原本空无一人的车棚处闪出一男一女两个人影,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另一个则穿着白色的长裙,一头黑发拢在胸前,看上去十分宁静美好。

    “这样就结束了,我还没玩够呢。”小娥嘟起嘴,脸上是意犹未尽的神情。

    林瑟打开水杯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说:“好了,宋哥说只是吓吓他而已,可别真把人给吓傻了。”

    小娥秀眉一拧:“吓傻了也是他自找的!自己没本事就算了,还眼红咱们书店,偷偷递了举报信,这种行为真可恶!”

    “算了算了,咱们行得正坐得端,怕他作甚?这回给他个小小的教训也就罢了,李副市长那边恐怕也怄火得很,怕是没他什么好果子吃呢。”林瑟微微勾起嘴角。

    ***

    孙学林觉得自己最近是真倒霉,这头才刚刚车棚惊魂呢,转眼却接到李副市长秘书的电话,说市长想要和他“聊一聊”。

    聊一聊?他这边才递出举报信不久,那边就说要找他聊天,这聊的会是什么内容,孙学林心里头可是清楚得很。

    看来,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孙学林怀着忐忑而复杂的心情去了市委大楼,壮士英勇赴死一般走进了李副市长的办公室。

    一小时以后,孙学林满怀羞愧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秘书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将他送到电梯口,见他似乎脸色不大好的样子,关切地问一声:“要不要让司机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孙学林闻言慌忙摆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见他这么说,秘书也不勉强,只是目送他坐电梯离开,撇了撇嘴,心中有些不以为然。

    孙学林神情呆滞地走在路上,心里还在不断回想着先头和李副市长谈话的内容。

    他一进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开口寒暄呢,李副市长就递给他一叠资料,只说了句“你先看看,看完告诉我感想”后就再也不理他,自顾自做事去了。

    孙学林翻着那叠资料,越看脸色越难看。

    资料上的内容其实他并不陌生,相反的,其中有一部分他还十分熟悉,正是当年国营书店和市政府一同合作的那个图书漂流的活动。

    另一份资料,则是“书香满行州·流动图书亭”项目的详细资料。

    两份文件从各方面对两个项目进行了对比,各项数据清清楚楚显示,后者对于前者完全就是实力上的碾压。

    孙学林终于明白李副市长让他看这两份文件的用意了:技不如人,怪谁呢?

    “看完了?”李副市长似乎处理好自己的事,把注意力投向他。

    孙学林嗫嚅着:“李市长,我……”

    他该说什么?道歉?

    “如果是道歉的话,你大可不必说,我没时间听,也不想听。我今天叫你来的用意不是听你的道歉,”李副市长打断孙学林,“我要听的,是你从中认识到什么。为什么政府会选择影子书店而不是国营书店,我想你应该明白了吧?”

    孙学林惭愧地低下了头:国营书店连年亏损是个不争的事实,他实在无力反驳。

    “过去你总是抱怨说政府没有给你们太多的支持,可给了支持又如何呢?还不是一样不行?难道政府就有给影子书店特别的待遇了吗?我明明白白告诉你,这家书店今天获得的一切,都是他们清清白白挣来的,没有任何不正当的交易和人情……”李副市长怒其不争地看着孙学林,就像是在看一个明明拥有良好学习资源却不好好利用的学渣。

    李副市长的一席话说得孙学林是无地自容,却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都是对的。或许他真该自我反省,书店落到如此境地,究竟是其他什么原因,还是他的管理方法有问题。

    末了,李副市长提给他一张宋澜的名片,说:“上头有影子书店宋老板的联系方式,只是我个人的建议,你最好能亲自上门跟他取取经,看人家是怎么管理书店的。”

    现在,孙学林就捏着这张名片,内心在做天人交战——

    该不该去找那个宋澜呢?自己堂堂一个国营书店的负责人,低声下气去找一个私营书店的小老板,说出去会不会有点太掉价了?不过这又是李副市长亲口提议的,如果不去会不会也太不给市长面子了?

    其实孙学林内心还是愿意去的,毕竟他也希望国营书店能变好嘛。只不过他太爱面子了,总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去找宋澜脸上有点抹不开,传出去太丢人。

    经过一番纠结,孙学林还是掏出手机拨打了宋澜的电话——面子是什么?能当饭吃吗?

    让孙学林没想到的是,那宋老板听到自己的请求居然很热情,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曾偷偷举报影子书店的事,立刻和孙学林约了个时间见面,说还是当面说说比较方便。这让孙学林是又感动又羞愧,深感自己先前的行为是有多么卑劣,宋老板的胸怀又是多么宽广。

    ——要是孙学林知道那晚他被吓的真相的话,恐怕就不会有这种错觉了。

    孙学林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影子书店总店二楼的小包间。

    这个包房是在影子书店重新装修拓宽以后新弄的,里头装修成日式风格,摆放着榻榻米,客人需要脱鞋才能进入包房。

    孙学林没想到,影子书店的宋老板竟然这么年轻。在他看来,能在短短一年多年把一家极其普通的书店经营得如此有声有色,至少也得是个阅历很丰富的中年人吧?

    但经过一番交谈,孙学林就知道自己先前是小觑这位宋老板了,这个人,绝对没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

    对于孙学林,至少在表面上宋澜是很热情的,他说自己已经从李副市长那里听说了孙学林的来意,讲了一套以后两家书店要多多交流,共同进步之类的话暖场,使得一开始有些拘谨的孙学林也慢慢放松下来。

    不仅如此,宋澜还详细地给孙学林讲了影子书店的成长史,直接又不失礼貌地指出国营书店目前在管理上的几个明显的漏洞,并提出了几条合理可行的建议。

    面对如此热心的宋澜,孙学林更是惭愧无比。

    ——看人宋老板,这思想境界就是高,他孙学林之前实在是小人行径了。

    日头偏西,孙学林这才依依不舍离开了影子书店。临走前宋澜还让店员包了几包花茶给孙学林带走,说是在交谈的过程中见孙学林喝了不少,想是喜欢这茶的味道。

    孙学林再次感慨:这位宋老板,不仅说起生意来是头头是道,于人情世故这一方面也是非常周到,真是个难得的人才。

    等孙学林回去以后,还真就接受了宋澜的不少建议对国营书店进行改革,生意肉眼可见的确好了不少,再也没有出现过去那种入不敷出的情况了。

    因为行州国营书店的销售额明显上升,这引起了其他国营书店和负责主管国营书店部门的注意,特意邀请孙学林在年底国营书店总结大会上发言。在短短五分钟的演讲中,孙学林多次提到了影子书店的名字,表示全靠影子书店宋老板的指点才让行州的国营书店“起死回生”,这让其他书店负责人对这家“异军突起”的书店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影子书店也因此走入不少书店领导层的视野中。

    当然,此乃后话,在此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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