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复从银行兑取了奖金的事情,虽然是通过绿色通道进行的,但无论是银行还是福彩中心的工作人员总有无心走漏风声的,很快的,很多消息灵通的人都从“内部渠道”知道了仇复已经取走了那笔奖金。
从领完奖金的那刻起,仇复已经在大众眼中真正坐实了“亿万富翁”的身份,就连一些已经功成名就的企业家,私下里聊起他时,都忍不住打趣几句“惭愧惭愧,这么多年奋斗比不过小伙子一张纸”、“有时候运气来了实在是挡不住”之类的话。
一时间,原本就没有冷清下来的话题又一次被炒热,“仇富锦鲤”再次席卷而来。
各种各样的段子也层出不穷,各大彩票站的业绩纷纷再创佳绩,乐的各个彩票点的老板合不拢嘴,恨不得把屋子里供着的关公取下来,换上仇复的照片供上。
而对仇复一家来说,他们的烦恼才刚刚开始。
“啊?保险?我们家不需要保险,谢谢,有需要我会联系你的。”
仇父刚挂断电话,又立刻接起一个,“老张?你问我参不参加同学聚会?上上个月不是才聚过吗?我这段时间有事,啊,谢谢谢谢,也替我们家仇复谢谢你……”
那边,仇母电话也响个不停。
“对,我们搬家了。不是不请街坊邻居坐坐,这不是刚搬走没多久,家里还没理顺当么,到处乱七八糟的,我就不请你们来做客了,是是是,以后请你们吃饭……”
仇母叹了口气,挂上电话。
他们这城市的规矩,“乔迁之喜”去拜访新宅,是要带礼物或礼金的,主动提上门做客就跟直接伸手要礼包没什么区别了,他们夫妻两个人哪里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哟?当初一个个不主动提这个事,他们怎么好提?
何况买的又不是什么好房子。
所以这都搬家一个多月了,他们都没被打电话问过,结果仇复一领奖,老街坊邻居们反倒纷纷“兴师问罪”起来,怪他们搬家都不请他们上门做客。
是他们不请他们上门做客吗?这能怪他们?
哪怕是“远亲不如近邻”的老交情,仇母都有些意气难平,不想再搭理他们了。
从被网络曝光的那天起,仇复就关了自己的手机,很快换了新的号码,取了个备用机换上,所以想要采访和联络仇复的人都没有办法找到他,可仇家父母的电话号码却没换过,于是各式各样的人等都找到了仇家父母头上。
现在他们家三人都有了晚上关机睡觉的习惯,就怕大半夜突然有人打电话来骚扰,可避的开晚上避不开白天,大中午的连个饭都吃不安生。
仇复也头疼的很。
从银行兑完支票出来后,那位叫“何学斌”的银行客户经理就加了他的微信,向他推荐各种理财计划。
除了理财计划外,还有一堆“你不理财,财不理你”、“你拥有了资本,应当运用资本的思维方式管理财富”云云的鸡汤。
对方确实又专业又执着,还十分的真诚,知道他只想要短期的投资,给他推荐了许多几天、十几天的理财,可架不住他账户金额大啊!
理财产品都是有额度的,放到每个城市的每个点都有上限,双方都对此特别头疼,仇复觉得自己挺对不住人家的热情的,能买到额度的短期理财都买了,可还有不少资金躺在活期账户里落灰。
作为一个专业人士,见到自己的客户如此糟蹋珍贵的资金流,何学斌的心每天都在滴血。
滴血也没办法,等章瑞那边的离婚事情了解了,注定他要心如刀割。
唔……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为他那五百多万的酬劳理个财。
一顿晚饭吃的乱糟糟的,饭桌上的三个人都没什么心情聊天,还是仇父看着这气氛实在让人局促,随口扯了个话题。
“这么多天了,你联系静静了没有?”
仇复扒着饭的手一顿。
“打了电话,没人接,不知道是不是把我拉进黑名单了。”
“拿你新号码打啊!”
仇母连忙接话。
“一样的,打不通。”
仇复碗里的饭都被扒拉到饭桌上了。
“爸,妈,我吃好了,我去午睡一会儿。”
说到江静的话题,仇复情绪立刻低落起来,有些食不下咽,丢下碗筷就回了屋。
仇父仇母看着他饭碗旁满桌子的饭粒,只能满脸担忧。
回了房的仇复并没有上床睡觉,而是坐在桌子前,轻轻地打开了他的笔记本。
电脑的桌面是他和江静在婺源旅游时的合照。
漫山遍野的油菜花丛里,两人头抵着头对着镜头灿烂而笑,脸上的快乐比身后金黄的油菜花还要耀眼。
那时候他们还在上大学,他们都是一个学校的,一个学的计算机,一个学的微电子,在一个百分之八十都是男生的理工科大学里,他们这段最终“内部消化”的恋情也不知被多少人羡慕过。
这张照片就是还在热恋期时的合影。
他大学毕业后并没有继续读研,而是选择边工作边学习,而江静却开始对AI产生了兴趣,开始为着这个方向努力,一路读研、读博,图书馆就成了两人约会最多的地方。
虽说两人恋爱谈了快五年了,可除却一开始热恋的那一两年,再蓦然回首,脑海里最多的,竟然是两人在图书馆里并肩而坐、低头疯狂刷题的回忆。
一开始,两人的专业学科还有交叉重合的地方,仇复还能和女朋友聊聊什么“集成电路”、“软件工程”的话题,到了后来,江静开始转向人工智能方向,专攻人工智能的微纳能源技术这块,再听她聊起什么“量子隧穿原理”、“超陡亚阀摆幅”之类的话题时,仇复除了听天书般的一脸懵逼,就只剩下自惭形秽的佩服了。
他能做的,便只有和大学里每个笨拙讨女孩子欢心的小年轻一样,从各个方面关心和照顾她的生活。
江静是外市人,本地并没有住所,老家离这里又远,他除了老妈子一样的嘘寒问暖,就只能做点在她忙到废寝忘食时送饭送菜、帮她打理寝室和个人的卫生之类的事情,甚至有段时间,连江静宿舍的大妈都知道这小伙子又来帮女朋友洗衣服了。
仇复并不是感情激烈的人,江静也不是,这段被人一直不看好的恋情就这么细水长流了快五年,终于到了要谈婚论嫁的时候,各种问题才纷涌而至。
首先便是两人都没什么积蓄。
江静一直都在读书,从大学毕业到拿到博士学位基本都没有什么钱,她没有选择去国外读书,而是一直留在母校学习,学校对她也有一定的补助,可是当助教和实验室助手的那点钱对她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可以说,她这么多年能留在这个城市,一直都是靠家里(母亲)提供经济上的帮助,男朋友提供生活上的帮助。
仇复当初会放弃继续攻读软件相关而去工作,就是考虑到可以早点工作照顾女朋友,他原本靠着自己在学校里优秀的成绩,一毕业就在一家世界五百强的日企实习了,如果就这么按部就班地工作下去,也许随着资历的提高,收入和福利也会越来越高……
可就这个时候,和他以前在一个篮球队的师兄郎晨拉了一帮同校的师兄弟去“创业”,并找上了他。
郎晨师兄一直是他们学院、乃至整个大学里的风云人物,人长得帅,身材好智商高,专业能力强,尤其是团体性体育项目都玩得特别好,还是学校学生会的主要干部,交游广阔为人仗义,在各个学院都有特别铁的朋友。
他硕士一毕业,就拉来了天使投资人的赞助开始创业,说起来也是牛掰极了。
仇复并不外向,但他喜欢在热闹的地方呆着,日企工作虽然好,气氛却很压抑,郎晨的创业公司都是校友,气氛挺好,再加上当时师兄给他开的薪水并不比那家公司低,他没有思考太久,就跳了。
他跳槽后,这么多年来,薪水也就维持在比刚加入时高不了多少的水平,因为一起创业的校友们陆陆续续退出,他不得不又自学了有关图形设计、软件架构等各专业的知识,暂时顶起空缺出的大梁,最忙时甚至一人身兼数职,在公司的基层程序员里,他的工资算是最高的了。
他是本地人,虽然不需要付房租,但每个月都要往家里交一些家用。
江静还没开始工作,他和江静谈恋爱的花销也都是他在承担,再加上工作这么多年每年都要购买各种专业书籍、软件自习,报网上一些培训班学习,以及江静放假时偶尔一起旅游等等的花费,其实存不下太多钱。
所以积蓄是有的,可却远没有到可以买房的地步。
仇复对自己公司正在研发的产品有信心,江静也对人工智能发展的未来有信心,他们自己都认为他们从事的行业和事业未来前途无量,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们的“信心”和“实力”却无法变现。
有人曾说过,“这世上所有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提出这个观点的人肯定很有钱,所以不知道,有些时候没有钱,连解决问题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仇复有钱了,可是这钱来的太艰难,以至于仇复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女朋友,如何解释这笔钱的来由。
他曾酝酿过许多道歉、后悔的话,想要说给女朋友听,请求她的原谅,却最后都化为了“无法接通”的忙音。
后来,全中国都知道一个叫“仇富”的小伙子中了五亿,没理由江静母女不知道。
仇富当时还苦中作乐的想,以丈母娘的脾气,见到这样的新闻,肯定马上就要和他打电话商量买房子的事,说不得这段感情就可以挽回了,这恐怕是这件事里唯一能带来的好处。
结果他的欣慰根本落了个空,这么多天过去了,不但女朋友江静没有主动找过他、或是他的父母,就连那个平时泼辣的丈母娘都没有联系过他,她们甚至连他的电话都不接。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思考自己和江静的关系该如何继续下去,该如何向她吐露实情、告诉她自己并没有那么多钱,如何能让她相信这笔钱只是代领。
然而女友单方面的不再联系,狠狠地泼了他一盆冷水。
这让他既失落,又隐隐有些安心。
失落这次女友是真的“恼”了他,对他失望了,多年的感情也许要画上句号。
欣慰自己没有看错人,女友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哪怕他现在在外人看来是“亿万富翁”,她也不会因为他“有钱”了而选择主动复合,而是继续埋头做她的学问。
矛盾之余,又有更多的心酸和不甘心。
连钱都没办法打动她和丈母娘,甚至问都不问一声,看来这段感情是真快要完蛋了。
这其中的失落和挣扎,难以对外人道也。
所以当父母问起关于女友江静的问题时,仇复每每只能以“沉默”相对,连听到那个名字,都觉得心痛如绞。
她还好吗?
有人会因为自己和她的关系去骚扰她吗?
在外上课,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记得带厚衣服出门?
这么多天,江母有没有给她压力,有没有逼她来见自己?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仇复就特别、特别地思念江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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