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坐在熟悉的小饭馆里, 对着熟悉的人,无论是章瑞还是仇复,都生出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好久没见你们啦,最近是不是工作太忙?”
年近七十的老板似乎并没有认出这位在网上狂吸流量的亿万富翁小朋友, 和老板娘老奶奶一边慈祥地为他们上菜, 一边和他们寒暄。
“我看你们都瘦了不少,要注意休息啊!”
仇复和章瑞最喜欢这家老板做的卤菜, 这个小饭馆深处的小包间也不知道见证了他们多少的喜怒哀愁,见到老板夫妻身体都硬朗,即使是霉运缠身的章瑞也不免露出一抹笑容, 客气地寒暄:
“是啊,我们工作都忙, 好久没尝到老板的手艺了, 今天可要多吃点。”
他看了眼仇复,又对老板娘说,“给我来半箱啤酒,给他上一瓶橙汁。”
他们每次来这里都是喝酒的,仇复古怪地看着章瑞。
等老板和老板娘都走了, 章瑞自嘲地对仇复说:“你放心,这次我绝对不灌醉你。”
仇复心中有事, 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章瑞看出了仇复的心不在焉,但他以为对方是担心自己被搅进“洗钱”的事情里, 这也是他约仇复出来坐坐的原因。
“我听我律师说了, 你和警官说那笔钱是委托我理财的, 并且给与了我资金在期限内足够的自由,没想到从小老实的你能这么‘临危不乱’。”
他开了个玩笑。
“经历这么多事,我怎么可能还那么傻。”
仇复不轻不重地刺了他一下,“警察同志们好歹不会围过来把长/枪短炮地怼在我脸上问发生了什么事。”
章瑞不自在地笑笑。
“对,就该这么怼他,让他知道究竟给我带来了多少麻烦!”
仇复在心里碎碎念着。
“然后再顺势找他借钱!”
可他一抬头,看见章瑞愁苦的脸,那顺到嘴边借钱的话又这么噎住了。
恰巧这时候老板亲自来上菜,仇复和章瑞之间古怪的气氛才稍稍轻松了点。
等饭菜上桌,两人吃着彼此最爱吃的菜肴,胃里有了点热东西,虽然仇复喝的只是橙汁,但在觥筹交错间,似乎也找回了些以前还是“兄弟”时的亲密。
“这次的事我真没想到,我没想到我前妻做人能这么绝。”
章瑞一瓶啤酒下肚,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他以前做的是外贸生意,投资移民走的也是这条路子,他以前就认识人,所以找了妥当的路子和合作伙伴,但由于资产大多还在国内,偶尔也要回国处理一下这段时间闲置资金的利用问题。
章瑞的人脉关系很多,免不了就有几个人知道了他正在美国做一个“大项目”,而这个移民项目同样也是非常有名的一个海外地产投资项目,有不少国人参与,当有人在重要投资人的名单上发现了章瑞的名字时,自然就传出了章瑞“翻身”了的消息。
当初章瑞和前妻离婚时断的太干脆,那根本都不是“壮士断腕”,简直就是“粉身碎骨”,曾让不少嗟叹。
章瑞的前妻也因为章瑞断的太干脆,一直觉得章瑞肯定还瞒了一些她不知道的资产,只是始终找不到马脚。
章瑞和前妻离婚后,从熟人口中得知他要移民的消息,这位前妻又开始不甘心了。
他的这位前妻相貌是一等一的漂亮,否则也不会“俘虏”了章瑞,她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习惯了,从来没工作过一天,章瑞分给她的房产、现金和车子虽然值钱,却不足以支撑她长期挥霍的生活,而且她那位“真爱”多年来也都是吃软饭的,根本不会赚钱,即使他前妻知道这笔钱根本撑不了几年。
得知这个消息,她认定净身出户的章瑞没有能够做投资移民的资本,所以她又向法院提出了诉讼,怀疑章瑞转移婚内资产,希望能将这笔投资的钱“追”回来。
然而一来章瑞所有的资金流往来都是婚后才产生的,二来章瑞也防着这位前妻,在离婚协议书有一条“婚后不得再对财产的分配方式提出异议”,于是法院驳回了章瑞前妻对章瑞的起诉,没让她如愿。
旁人问起章瑞资金来源的问题,章瑞也总是用“我只是替人家打理”搪塞过去,他嘴巴严城府深,现在有钱有不需要和别人虚与委蛇,他不愿透露的消息,那就一定一点都透露不出来。
于是那个章瑞“翻身了”的传闻,也就渐渐变成了他得到了某个大佬的青睐,给别人在打理生意了。
谁也没想到他的前妻能坏到这个地步,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去举报章瑞替人“洗/钱”。
“洗/钱”在我们国家是重罪,如果背上这个污点章瑞就不可能通过移民了,而他的资金来源和投资方向也确实值得检方生疑,于是就这么蒙受了这么个“不白之冤”,连带着仇复也被牵连了进去。
“我知道解释不清这笔钱怎么来的,一直都很低调,违法犯罪的事情更不可能做,给自己惹麻烦。回国后都是租房子住,和我父母也只是说在国外打工。你转给我的钱,我除了因为投资在自贸区有些经济往来,其他时候就只投资一些固定收益的信托产品,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
章瑞苦笑着,“要不是有这件事,原本下个月我就该成功移民,彻底离开这个伤心地了。”
仇复相信他说的话不假。
从小到大,他都是最有“主意”的那种人,可因小失大的事情从来不做。仇复相信章瑞在成功将资产转移到国外之前,绝对不会让自己有节外生枝的可能。
“我这前半辈子,基本就被我爸妈和我前妻毁了,他们就像是跗骨之蛆,哪怕知道我身上还有一点点好处可以谋取,就是拼了命也要敲骨吸髓……”
章瑞一杯又一杯地喝着,恶狠狠地说:“下半辈子,我不想再看到他们!”
仇复看看章瑞,再想想自己,只觉得庆幸。
人人都以为他中了大奖,可除了仇怀信那个远方亲戚,没有几个人真的盯着他的钱包不放。就连最“势利”的丈母娘,当知道他有了钱以后反倒一点都不担心了,还为了怕阻碍小两口的感情,心满意足地回了老家。
从他中奖到现在一路走来,虽然同事和上司都想过他掏钱救公司,却从没有死缠烂打过,也没有因这个生出什么怨恨,大家平时相处也比较自然,并没有做出因为他“有钱了”就硬让他买单或是请客之类很LOW的事,平时聚餐买单最多的依然是郎晨。
因为帮了章瑞这一场奇遇,虽然以前的同学好友都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疏远,但他也和苏红袖、李薇薇这样优秀的人结为了好友,他的生活也因为这场“奇遇”变得很好。
他现在成了公众人物,有了当码农以外“谋生”的办法,存款在一点点增多,也在网上通过“筑梦家”帮助了很多很多的普通人。
除了那张“对赌协议”,仇复仔细想想,他的人生就没有留下什么遗憾。
而这一切,都是从章瑞的那张彩票开始的。
絮絮叨叨间,章瑞已经喝掉了所有的啤酒,大概是心中太过苦闷,喝完那半箱啤酒,他又让老板上了瓶白酒。
“还是国内的酒好喝啊……”
章瑞给自己倒上一杯白酒,又哭又笑,“要不是没办法,谁愿意背井离乡?我难道不想和你一样父慈子孝、夫妻和美吗?都一样是中奖,你看看你现在过的,再看看我……”
这幸亏是他没起歪心思,但凡他要做了些不该做的,光这一次前妻的举报,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你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你还有钱。”
仇复只能这么干巴巴地安慰他,“有了钱,你可以随意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呵呵,有钱有什么用,还不是说冻结就冻结。”
章瑞讽刺地说,“明明我已经洗脱了嫌疑,所有来往资金也都正常,可因为还没有彻底洗清嫌疑结案,也不知道多久才能解封。万一冻结个几个月到半年的,都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我那项目后续的投资……”
仇复本来几次欲言又止、想向他开口借钱,听到这里也不由得一怔。
“你的资金全部被冻结了吗?”
“在国内银行里的资金,全部都被冻结了。”
章瑞开玩笑似地拍了拍仇复的胳膊,“所以哥哥我现在能用的钱,就只有钱包里这么点现金,等下吃完饭你结账啊!”
随着章瑞肯定的回答,仇复原本怀着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哎?你干嘛你干嘛?”
章瑞看着突然站起身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白酒的仇复,惊得连忙伸手去夺,“这酒度数高,你不能喝就别喝了!”
仇复不管不顾,挡住章瑞拿起白酒就一脖子仰倒喝了。
冰凉的酒液顺着食道一路直下,却烫得他五脏六腑都火烧火燎的,他的脑子也被这一杯酒彻底刺激清醒。
莫说章瑞的钱被冻结了,就算他没有冻结,他这时候向他开口借钱又算什么?
敲诈?挟恩求报?
说到底这事是自己一手揽下来的,是出于他对“筑梦家”的信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对自己的拒绝,上一次就明明白白说清楚了理由。
“仇复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章瑞看出仇复情绪不对,捂着他的杯子不准他再喝,“有什么心事和我说说,是江静不肯和你结婚了?还是买房子又不顺利了?”
“没什么。”
仇复喝了一杯后就没有再动那瓶白酒,陪着章瑞喝橙汁。
酒是男人的卸妆液,即使是章瑞这样的人,在半醉半醒间也讨人喜欢了不少。
他拉着仇复的手,历数自己这么多年来对自己老婆孩子有多好,又眼泪鼻涕一大把地说自己这次回国没忍住对“儿子”的想念,去幼儿园看了看他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却发现他居然怕自己,见到他掉头就跑,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好歹养了四五年的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带大,是曾经扛在肩上骑在背上的宝贝,只不过半年多,连他这个“假爸爸”都不愿看一眼了。
章瑞对自己的前妻从来只有彻骨的恨,却从来没有在仇复面前提过那个孩子,如今再提起孩子竟是这个结果,实在是让人唏嘘。
喝着喝着,章瑞打着酒嗝问:“兄弟,我一直想问你,又不敢问,现在酒壮人胆,我就问问你,你到底恨不恨我?”
“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个烂人!”
他拍着自己的胸口说,“我这么个烂人,你干嘛还要维护我?警察问,你就直说那钱就是我的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替我遮掩?”
“上次、上次……我都没借你钱!”
其实那笔钱被冻结的时候,他第一时间疑心的不是前妻,而是以为仇复捣了什么鬼。
因为无论他想怎么掩饰,都无法改变第一笔资金来源是来自于仇复这个事实,除非他真的“洗/钱”,否则这笔钱永远“干净”不了。
他急着出国,不仅仅是想逃避可怕的原生家庭和泥沼一样的婚姻,也是为了防止哪一天仇复突然“聪明”起来。
没借钱给仇复填那个无底洞让他提心吊胆了一阵子,然后仇复再无任何“纠缠”的行为,显然并不准备从他这里搞到钱,除了让他松了口气,也让他对仇复这个人的人品有了更高的认识。
然而钱被冻结的时候,他没办法不往仇复身上想。
也因为这样,当他回了国、请了律师,费尽心思得知是他的前妻做出的报复行为时,更是觉得自己怀疑仇复的念头是一种“猪狗不如”。
更别说到了这种地步,警察都上门了,他还死守着两人之间的秘密,为他在前妻的怀疑下保住了这笔钱。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差,才会有这种三流家庭伦理剧般的人生,可老天又大概是觉得他太惨了,才送来这么一笔意外之财;
然而到了今天,他才觉得,也许认识仇复、和他做出这个交易,才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幸运。
但对仇复来说,却未必是。
“你答应我的,你都做到了。我答应你的,我为什么做不到?”
仇复反问,“上大学时,老师说‘契约精神’是西方文明主流精神的基础,全班同学都嗤之以鼻,认为西方人不见得比我们更有契约精神。我觉得,未必是我们都没有契约精神,而是打破这个契约付出的代价太小了,得到的利益却很大。”
“你答应我,领完奖金就给我酬劳,甚至还多给了我些利息;我则答应你遵守这个秘密,不给你添麻烦。你支付了钱,我闭嘴,这就是契约精神。章瑞,也许你觉得这世界操蛋的很,但也还是有人肯讲诚信的。”
说着说着,他想起了自己和孙总的对赌协议。
这本来就该是自己该履行的“契约”,逃避也没有用。
哪怕下半辈子都活在债务危机里,哪怕江静因此和他分手、父母因此怨怼他,都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他是成年人,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哪怕是苦果。
心里有了决定,仇复也就没有了刚来时的患得患失;
没有了借钱的念想,面对章瑞时的他,也就越发坦然。
虽然章瑞如今已经是身家几亿的富翁,他只是个借着这个“势”出名的假富豪,但他们的人和灵魂都是平等的,没有谁能比谁高人一等,也没有谁因为谁低人一头。
再一次重逢,喝趴下醉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的却是章瑞。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章瑞半梦半醒地抬起头,感觉到有什么从自己身上滑落。
伸手一摸,是仇复的外套。
他懵然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推开包间的门,走出狭长的通道,撑着墙打瞌睡的老板娘见他出来,一下子清醒了过来,露出满脸笑意。
“你醒啦?你那朋友说你睡着了,让我们不要打扰你,给你多睡会。”
章瑞“哦”了一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包,正准备付账……
“不用了,那小伙子付过了。”
老板娘笑着说。
章瑞又是一怔。
恍惚间,他想起自己那个关于“结账”的玩笑,还有仇复的那句……
“我答应你的,我为什么做不到?”
***
和章瑞短暂一聚,仇复彻底丢掉了自己的包袱,开始投入到帮助公司创造营收的“大业”中去。
他决定最后再拼一把,在最后的一个多月里,尽他最的可能、完成这一亿的营收。
仇复干脆不回家了,就住在了公司里,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去,举凡营销部需要人谈判、研发部需要人做维护、产品部要做市场推广书,就连前台需要人跑腿,只要他有空余时间,都会去做。
也许是被他的努力所感染,也许是财务部立在大厅里的那块板子太显眼,所有人都放下了之前营收暴增时因为洋洋得意而懈怠的精神,全身心地投入到完成“任务目标”这一共同的事业中去。
这样的公司,无论是哪一个合作商来了,都会坚定的相信它一定是个有未来、有凝聚力的公司,也因为如此,竟然在任务期限完成前的最后一个月,营收来了次大抬升。
这一个月中,因为销售VR版会员及其设备、还有新增的广告费,又提高了近千来万的营收。
可即便全体同仁如此努力,一亿的目标还是近两千万的缺口。
离和孙总约定的期限,只剩下六天。
眼见着最后的期限越来越近,郎晨、苏红袖和公司的产品经理们每天都在不停地打着电话,寻求着更多的机会;
VR部的同事们一个月内上线了几千款模型,像制作一个大型“模拟人生”那样去构建“筑梦家”的世界,疯了一样的往里面添加足够多的内容;
即便不知道如果完不成这“一亿”目标会发生什么,可每一个人依然像是要燃烧掉自己所有的光和热那般,拼命朝这个目标努力着。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公司最大的转机,居然来自于一个游戏博主。
“我靠!我的偶像,全国最知名的游戏博主‘咕咕哥’发了一篇我们公司‘筑梦家’的游戏评测!”
研发组的王涵宇跳了起来,疯了一样地大跳。
“什么鬼,我们他妈的做的明明是装修软件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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