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居

    “别扔了！人还没到呢你别扔！”上头的阳台上传来几个男生乱七八糟的吵闹声。

    明罗压了压面上的火气，他深呼吸一口，走过去把那一大包的东西拖到角落里，眼见着第二包也落下来了。这次外包装没扎紧，里头的物件给甩了出来。

    明罗见着袋口大开的样子，想起什么，连忙跑过去查看。

    之前顾晏送给自己的小兵人躺在里头。手臂给摔断了一条，明罗拿着那断了手臂的娃娃，表情变得十分难看。

    他气冲冲地把行李拉到门岗上，又反身回去，上楼推开了502宿舍的门。

    里面几个人还在吵闹，一见他推门进来了，顿时鸦雀无声。中间有个黑瘦黑瘦的平头男生看他来了，把手里扯着的被褥套子往地上一丢，鼻子里出了声“哼”，踢开脚边的脸盆就走了出去。

    明罗这才看到自己床铺前，正站着一个抱着被褥行李的陌生人。他很尴尬，左不是放右不是坐的，只得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了。

    “你是来换宿舍的？”明罗问他，“这是我的床位。”

    那人赶紧点点头，看明罗一脸不好惹的样子，往后小退了一步：“不是我扔的东西啊，你宿舍里的人看我来了就把之前放好的那几包东西往外推，有人不让他推，结果他就把东西丢下楼去了……”

    宿舍里只有一个人会帮自己解围，小柯叹了口气，对明罗说自己没能拦下大川。

    明罗摇摇头，他从陌生人手上拿过被褥往床上放，语气稀松平常地说了一句：“你们没做错什么，不要感到抱歉。我马上就走了，不打搅你们。”

    小柯说道：“明罗，你也别太生气，大川看你不惯那是他的问题，我们几个都觉得你很好。以后有时间多回来串串门，我还想和你搓麻呢。”

    明罗拿了桌上剩余几个包，对小柯点点头。他往外走着，顺手就把那个兵人和断肢放到他的桌上。

    看到兵人，小柯实在是说不了什么。他叹气一声，将它放到自己的书柜上。一旁的新舍友好奇地看了看小柯柜子上的十多个手办，想问又觉得不是问的时候，只得把头缩回去，专心整理自己的行李。

    明罗的这栋楼是研究生宿舍改本科宿舍，四人间，带独立卫浴，明罗刚进来的时候住着格外舒坦。可他这长相实在是太招人恨，长得一脸高级不说，平时不笑就是一副人欠三百万的架势。

    他还格外不擅长对陌生人笑，这么一天不笑倒没什么事，一周下来宿舍三人谁也没能让他笑逐颜开，一根筋的大川就火了，带着瓶酒上来问明罗是不是对他们有意见。

    明罗并不是对他们有意见，明罗是对自己有意见。

    那几天明罗正好来大姨妈，搬进宿舍之前吃了根梦龙，结果这一周七天有四天肚子里都有个共工怒撞不周山，他没死在床上算不错了。

    勉强道完歉，明罗喝了大川要他干完的一瓶酒，没料到姨妈还未结束，喝到一半腹痛反噬，明罗疼得实在是厉害，忍不住手一抖摔了酒瓶。

    自此之后大川再也没给过他好脸色。明罗也不是个喜欢多叽叽歪歪的人，一见大川怎么都不愿和自己和解，他也不可能上去和人说自己身体的情况，于是两人就僵持了二年，终于在第二年结尾的时候，给他等到了换宿舍的机会。

    他们这栋楼里有两个系的学生，一个是管理类的大系，也就是明罗在读的这个。还有一个是表演艺术系，顾晏所在的那个，这栋楼也被人叫做“湾仔码头”，据说滨海文艺戏剧学院里有百分之六十的男生都搞过同性。

    至于是不是真的……明罗是压根不在意。反正每到夜深人静他上厕所之时，总能听到楼上或是楼下的哪个地方有复数个人在瞎几把喘，喘法跟演戏一样逼真。

    明罗拎起自己的被褥，往别层去了。往后只会在上课时相见，和他们没什么好烦的。

    “406……是这儿。”明罗推开面前的防盗门，把两包东西放进走到里中间一排的最外头那个柜子里，刚想转身去楼下拉行李，却听厕所洗手池那儿有人把盆里的水倒了，往宿舍门口走。

    一个穿着印满数码花的小裤衩小胡子肌肉男儿走了出来，手上端着个盆儿，盆里堆着两条印满数码花的小裤衩。

    男子看到正在放东西的明罗，走上来吆喝道：“哎哎哎小哥，好看的小哥哥，这边不是你的宿舍吧？”

    明罗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躲开了他的盆儿。

    “我原来是502的，刚换过来。”明罗对那人说，“今天刚到，请问宿舍里有人吗？”

    “新来的？”小胡子抬着方脸上下打量了一番，嘴里喃喃道，“我怎么从来没在表演系里见过这等标志的人儿……我就是406的，你叫什么？今年几岁？家住哪里？父母什么工作年收入多少？”

    明罗皱着眉头看他，咋突然查起户口来了？

    “啊……不好意思，职业病。”小胡子眨巴几下眼睛忙换上笑容，“我叫杜仙，业余是个研究算命的，准确度是百分之六十。住406一号铺位。你是四号？”

    明罗点点头，杜仙用脚推开宿舍大门，让他往里边走。这屋子竟比明罗见过的任何一个男生宿舍都要干净，他忍不住四下张望起来，不敢置信。

    “干净吧？嘿嘿。姐姐我每天都打扫卫生来着。另外两个人一个老是往外跑见不着影儿，还有一个就是原来你那位置上的，不爱洗澡脚还臭，之前还攒了一八宝粥罐子的烟屁股……别提多酸了，这学期好歹是被我给赶了出去。”

    杜仙笑着拿衣架去阳台上挂他的小裤衩，明罗摸了一把自己的桌子，感觉也不是很脏。

    上头还放了一张粉色小花形状的便利贴，上头有个Q版的胡茬小人儿。

    “这是你画的？”明罗抬手挥了挥小纸片。

    杜仙从阳台上探出一个脑袋，笑眯眯地说：“对呀，我收拾了一下你那边，之前那个人太不爱干净啦。怎么样，还成吧？”

    明罗不太习惯别人为他做这么多，他不太自在，立刻从包里掏出一份多宝区特产莲花荷叶酥，走到阳台门边上站住了。

    他不会送礼……

    “那个，杜仙。”

    眼见着面前那人还在自得其乐地晾小裤衩，明罗出声喊他：“这个你拿去吃吧。”

    他手臂一伸，像机械臂收到指令那样挥到杜仙面前。

    整盒的莲花荷叶酥差点翻倒到杜仙脑门子上。

    他在情急之下慌忙闪身，避过了糕点袭击。杜仙赶紧把自己的衣物从地上捡起来，抖了抖挂好，才过来接明罗手里的盒子：“小老弟你真是客气……哎，看你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我额外告诉你件好事吧。你知道咱们系的系草也在这个宿舍么？人可是新人明星，我老喜欢他了！”

    系草在这个宿舍和他有什么关系……明罗刚想说他无所谓，可没想到宿舍门突然被人推开了，有个人抓着一大包东西，拉着行李箱进来了。

    “唉？阿罗你怎么在这里？”顾晏满头大汗，胸口上都是汗，衣服全湿了，贴在他的胸膛上缓缓起伏。

    406突然安静了两秒。

    杜仙一看到这样的顾晏，整个人就不好了。他快速掏出手机走近了顾晏开始上下左右一阵狂拍，面皮笑成了一朵波斯菊，鼻子还用力吸啊吸的，好像是在吸取顾晏的阳气那般。

    “顾日安你怎么自己搬东西呢！哎呀，你喊我啊！我这身马搜（muscle，肌肉）就是为你练的，你赶紧把东西放下喝口水！等等，你这手是怎么了？为什么青一块紫一块的？摔了吗？你怎么不注意点？大宝贝儿你注小心形象啊，今天出门没抹防晒？就算是阴天也不能不抹，我那儿还有瓶安耐晒银瓶，等会儿那给你。”杜仙一见蒸煮就一副骚鸡出笼样，对着顾晏一阵乱咯。

    顾晏放下东西了，可眼睛是一点没看杜仙，他正和明罗进行目光交流呢。

    顾晏：你怎么在这儿？

    明罗：你管我在哪儿。

    顾晏：你跑来看我？

    明罗：你能不能把手里东西先放下。

    顾晏：你不是来看我的？

    明罗：怎么回事，放了行李你就一脸沮丧，你还是拿着好了。

    顾晏：你果然不是来看我的……难道是来看杜仙？

    明罗：……你看他手里的内衣干嘛？

    他俩表情一来二去倒是完全对的上号，一边看上去是问到了对面过来的目的，另一边则是对他的注意点感到疑惑。

    杜仙在一旁唧唧喳了半天，忽然冒出来一句：“你俩是不是早就认识？”

    明/顾：“你怎么知道？”

    杜仙把给自己倒的桃子茶送到顾晏手上，用手指比了比两个人：“新朋友看到系草居然不夸他帅；顾日安见了新朋友也没装假正经。太不正常了。”

    明罗又是一挑眉。原来顾晏的帅已经成为他结交他人的第一手段了。

    顾晏也有些想不明白，咋地平时自己认真说话就是假正经了？他在杜仙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人设？

    顾晏下意识地拿起水杯喝了两口茶。桃子茶味道不错，明罗没来得及提醒他刚刚杜仙已经喝过两口了，眼睁睁看着他把半杯水一饮而尽。

    顾晏拉着的行李箱和大包裹都不是他自己的。刚刚在门岗上报道的时候，他看到了明罗的行李箱，就先拉了过来，又在底楼看到明罗的包裹，觉得不太对劲，明罗只说他这学期要在楼里搬宿舍，便给他拿了个小的想放到楼上去。

    “谢谢你帮我拿东西。”

    明罗走过来，接过包裹，把自己的行李箱拖到最靠近阳台的那个位置上。

    顾晏愣了一愣，他说道：“客气什么。你东西为什么在楼下？我看里头物件都摔碎了。你平时不会这么莽撞的。”

    明罗外表看起来凶，不近人情，但实际上做事十分细心，十岁时无师自通学会了钉纽扣，原因是和小区里的孩子打架扯掉了扣子又不敢和明爸明妈说。

    这事儿给明钺看见了，她就捉着自己的老弟给她补袜子，补了两年手艺精进不少，明钺也换了丝袜和打底裤，不来找他继续做女红了，可明罗的技术是一点没拉下。

    自那之后他就成了个细心的人，所以当他看到摔坏了的兵人和水杯时，心里很不舒服。

    杜仙立马察觉出明罗情绪上的不对劲，推着两个人往外走说：“行李还没拿上来吧？走走我们下去搬东西，你东西多没事儿，别往外头的柜子里放了。咱宿舍这学期正好搬走一个傍上金主的，你把东西放他那儿就行。”

    金主？明罗皱起眉。

    “那他不会回来么？课还是要上的。”

    杜仙锁了门带两人下楼去，嘴上给他呱瓢道：“不会不会。他朋友圈都跑迪拜去了，短时间内回不来。他那个金主好像是做油井的，你说傍上这样的金主谁还想回来读书？大不了大三大四找人代课，毕业论文找人代写，学位这东西不是他的风斗目标。”

    顾晏脸上带着笑容，眼睛却是往远处飘。他看上去好像完全没在听杜仙说话。

    杜仙见他这样，忍不住凑到明罗耳边用气声对他说：“其实啊，当初我们系里一起去那个金主饭桌上垫桌脚，对面看上的是顾晏不是走的那个……但是走掉的小子骨头软，还特别能叫，据流言说是个当网剧声优的……然后大佬就选了他。”

    明罗听他这么说差点要笑死，赶忙举手捂住嘴巴，把一声“噗”给憋了回去。

    顾晏？被大佬看上？他这不是差点菊花不保么……

    杜仙还想说什么，脸贴在明罗身侧边忽然发出一声尖叫鸡的鬼嚎。

    他捂着屁股嗷嗷乱叫：“顾日安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你的粉头！我屁股要是被你捏坏了，没人要我怎么办？”

    “行啊，我把小昭送你吧。他特别会应付鸡，整一个鸡笼附体。”

    小昭是顾晏的生活助理，最近因格挡私生饭有功，荣升二把手。一把手经纪人底下带着另一个当红的新流量，最近带着人在别地儿跑，顾晏只能和小昭大宝天天见了。

    “谁？小昭不行。他那蒙头青子一看就是直男，要不然就是只能对你这样的有感觉，反正不是我。你换个。我觉着咱们新来的室友就可以。”杜仙冲明罗抬抬下巴，笑得贼欢实。

    “这不行/不可以。”明罗和顾晏同时说道。

    杜仙瞬间放开了搭在两个人身上的手，推了他俩一把：“我就说你们两个人是认识的吧！什么关系，拉过手还是亲过嘴儿了，如实招来！”

    走在前头的明罗忍不住开始咳嗽，顾晏则挠起自己的鬓角。什么拉手亲嘴的，他们早就是负18厘米（顾晏亲测）的关系了好么。

    他俩什么都没说，这一天放置行李，铺床领书洗那些柜子里起了毛的衣物，晚上七点杜仙还从外头带了三个菜两瓶酒回来，说要好好认识认识新舍友。

    顾晏是不能喝的，只能坐在一边啜奶茶，他总想上前给明罗挡酒，可是他本人比明罗还不能喝，只能默默接受明罗的眼刀，缩回板凳上吃椒盐花生。

    明罗喝了两小杯，酒劲儿上头，双眼眯缝起来，好像看不太清对面人的样貌。

    杜仙见了他这幅模样，微一愣神，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拿过喝了半瓶的酒，往里兑了些雪碧，放到明罗的手上，对他说：“不才一个杜半仙，别的本事没有，给人看手相还是可以的。小罗啊，你要不要看一看？你这辈子是楼上楼，还是楼下搬砖头，我一看便知。”

    顾晏脸上的笑容僵了，他刚想出声提醒明罗，但还是晚了一步。

    明罗喝到微醺，人变得健谈了不少，他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行啊，看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