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蓁点点头,谢过了这些差役们,和另两个孩子一起回到家里,发现村里总甲林老爹也来了,林老爹正在对林毅斋长吁短叹,一是说着社学里被林先浩搞得乱七八糟,孩子们哭着不肯去,大人也嫌束脩太贵,社学眼看就要关门了,他正为此头疼,结果又出了什么挖溪的事,今天一伙人在林毅斋家发了一通牢骚过后,又去找他抱怨了半天,他这个总甲,连一天清净日子都过不成了。
眼看林蓁进了门,林老爹又对着他道:“我说二毛,你什么时候也中个进士,给咱们这山都乡长长脸,撑撑腰……”
人人都指望他中进士,林蓁感觉压力山大,他呵呵笑道:“林老爹,这……这进士嘛暂时我还不敢保证,但挖溪的事儿,我和我爹愿意到县城里走一趟,看能不能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同时,你一定要告诉咱们族里各位乡亲,万一县里梁大户他们来低价收地,即使是现在插了标的地,阿伯阿叔们一定要顶住,千万不能随便答应!”
林老爹两眼一亮:“好!你和你爹快去吧,你们有没有路费,没有的话,我这儿还有二两银子……”
林毅斋摆摆手,说自己手里还剩的有钱,送走了林老爹,柯轩的爹也来寻他了。这位柯大夫和林毅斋谈起叶先生父亲的病,摇头道:“就在这几日了,唉!叶老先生可是位好人,不过,他如今八十有五,儿孙满堂,也圆满了……”说着说着,他抬头观察了一下林毅斋的脸色,忽然有些犹豫的道:“子坚兄,我看你面色略有些萎黄,且精神倦怠了些,似有气虚之症,我家小儿总是受阿蓁的帮助,我柯某无以为报,这样吧,我改天给你煎几服药送来,你慢慢调理,应该会有些好转的。”
林毅斋有些惊奇,道:“咦,柯大夫,你怎么知道?其实以前我一直就这样,总没精神,倒是也没什么别的症状,我嘛,就没怎么在意,不过近来确实有些饮食减少,行动乏力,还容易疲累……你若是能给我开个方子,那就多谢啦!”
柯大夫一听,皱起眉头,把林毅斋叫进屋把了把脉,方才离去。临走时答应回头给他送药来。林蓁送走了柯大夫和柯轩之后,便转头回家和林毅斋商量起了去海阳的事。
两天之后,林蓁和林毅斋一同踏上了去海阳的路。林蓁还是第一次离开山都乡这个小小的村子,看着一路上的风光,什么都觉得新奇,这也是头一次让林蓁彻底的意识到,自己真的穿越到了一个不同的时空,而在那个小村子外面,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在等待着他。
海阳县是潮安府的府衙所在地,离海极近,交通顺畅,物产丰富,是个不折不扣的繁华之处,集市中人流来往不绝,林蓁几乎看傻了眼,左右两边,既有操着他熟悉的潮汕口音的潮安各地来此卖货的乡下人,也有特地坐船来这儿买东西的高大魁梧的北方人,甚至还有……等等,林蓁一时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他晃晃脑袋,定睛看去,发现人潮中掺杂着几个外国人,这倒不是特别令他感到惊讶,关键是,这几人打扮颇为怪异,明明瞪着蓝色的眼珠,身上却裹着长长的白布,包着头和大半个脸,感觉不伦不类,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不仅如此,那几个人不像其他买卖东西的老百姓一样注意力在货物上,而是在人群中东瞧西瞧,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林蓁马上警觉起来,拉着林毅斋道:“爹,那里有几个奇怪的人,咱们离他们远点儿。”
林毅斋抬头一看,也吓了一跳,他听人说过这些外邦人,却并不曾亲自见过,番鸭也是从几个常出海的当地人手中买的。他抬头看时,正见到那些人目光直在林蓁身上打量,他直觉这几人没安什么好心,连忙抓紧林蓁,快步穿过闹市,寻着林廷相的府邸去了。
林蓁一行人没走多久,那几个穿白袍子的外国人就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窃窃私语了一番,然后东绕西绕,钻进一个隐蔽的小河湾旁,叽里咕噜的喊了几声,他们的手下便从一旁停靠的一大船的船舱里带出一个衣衫褴褛的本地人来。
那人一脸讨好的笑,道:“几位老爷,有什么吩咐?”
其中一个外国人一把把碍事的白头巾扯掉,露出了他乱蓬蓬的黄色头发和高高的鼻子、削瘦的脸颊,看上去一脸凶相。他回头对一另一名当地人嘟囔几句,那人开口喝道:“程二!你不是说你对海阳县熟得很吗?如今两位老爷让你带我们上岸去摸摸情况,你快点换身正儿八经衣服,跟我们走!”
林蓁的担心不无道理,这艘停泊在岸上的船正是当时在全世界都臭名昭著的葡萄牙人的“商船”,船上的这几位“特使”方才花了不少银子贿赂市舶司的几名官员,才得以上岸走了一圈。琳琅满目的货物在他们眼里,可都是一块块闪闪发光的黄金啊,那些丝绸,那些瓷器,要是能运到欧洲各地,利润在百分之三百以上!
况且,这艘船的主人并非普普通通的葡萄牙商人,他名叫佩雷斯,牟取暴利的事情他虽然不曾少干,但他同时也是葡萄牙的一名官员。葡萄牙现在正忙于四处开辟殖民地,而这位佩雷斯大人仔细研读了葡萄牙商人们的报告之后,他毅然放弃了前往孟加拉的计划,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一片陌生、神秘而富饶的土地上。他的志向可比之前那些仅仅满足于买几匹丝,杀几个人就走的同胞们远大的多。
可惜呀!他听说四年前广东已经允许他们这些国外来的商人在广东沿海各地买卖货物,可他来了一年多,还是不曾拿到正式的通商凭证,无法继续北上。由于没有使节文件,他们干惯了的烧杀抢掠的行动也很受限制闻。一番折腾过后,失败的教训让他们认识到,自己始终在这里落不下脚,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可靠的当地人做向导。于是他们这回花钱买了五个“舌头”,也就是翻译,这下子可为他们扫清了不少障碍。通过这五个翻译,他们又雇佣了不少沿岸流浪的地痞流氓,这些人信誓旦旦的向他们保证,实现他们的理想的那一天就在眼前!
虽然这些佛郎机人缺乏通商凭证和到别国做客应有的恭敬以及礼貌,但这并不能限制他们的想象力,他们终于从一个“舌头”那里了解到,明朝只认向自己纳贡的国家,很明显,他们那个到处大搞殖民扩张的“佛郎机国”,不在明朝承认的纳贡国之列,于是他们费尽心机查遍资料,发觉有一个叫做满剌加国的国家是这些纳贡国中的一员。
这几人一听见满剌加,心中马上燃起了希望,这个国家早已经被他们占领了,皇室成员通通逃亡在外,既然自己已经成为了那个地方的主人,那么他们自然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接过他们朝贡国的旗帜,来这里完成他们的美好使命。
满剌加国信奉的是伊斯.兰教,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满剌加人的样子,他们方才就身裹白袍,到岸上转了一圈,虽然有些异样的眼光向他们投来,但并没引起什么轰动,这让他们更加信心百倍,一边继续让他们雇佣的本地人下船打听消息,一边等待着市舶司的人把他们引荐给县城里更高级别的官员。
这时候,对此一无所知的林蓁一行人已经到了林廷相家中,林廷相见林毅斋父子来访,赶紧命人去置办酒席。同时他拿出了张成写给他的一封信,还附带了一封林大毛的家信,林蓁激动的看了一遍,得知林大毛一切平安,而且很受那位名家的赏识,悬了近一年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林毅斋感谢了林廷相半天,然后,才说起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林毅斋简单介绍完情况之后,林蓁又开口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都详细的对林廷相说了一遍,林廷相听了,若有所思,道:“阿蓁说得有理,我和这薛进士从他来海阳县科考时就相识了,聊得颇为投缘,这次他回乡省亲,我又与他见了几面。他如今虽然高中进士,却是丝毫也没有架子。而且,他是阳明先生的弟子,几年前就在南京拜了阳明先生为师,正好我也对阳明先生的心学有所耳闻,想要求教于他,他还约我改日到家中细谈呢。”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瞧他宽和大度,绝不是个仗势欺人的人。这其中必有隐情……这样吧,此事是一件关系到乡里百姓生计的大事,待你们几人用过午膳,我就带你们去海阳县衙见见李大人,薛进士这几日日日都去那里,我们正好把事情的原委对他们解释清楚,然后再做商议,你们看我这主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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