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林毅斋的父亲在族里排行第三,他父亲去世之后,林家大族里多按这个排行来称呼他,或者就是叫他的字“子坚”,林毅斋见自己的恩人来访,赶紧拱手行礼,将他们一行人让进屋内。双方叙礼坐定之后,那生意人开口对林毅斋介绍自己,道:“我姓张,名成,贱号桂堂,在南直隶苏州府做字画生意……”
张成一开口,林家其他人不明就里,林蓁心里却一阵激动。原来自打去年他问系统怎么才能让大毛有机会去学习画画之后,系统告诉了他一个模糊的答案“刺绣”,还说了两个字“吴中”,他就一直试图寻找机会让程氏把大毛画的东西绣成刺绣,这样才会有更多的人看到。功夫不负有心人,年初城里布庄送来一批白帕子,让程氏自己想到底绣什么花样,林蓁就让林大毛画了一套花鸟鱼虫的绣样图,送到庄子里一看,人家喜欢得很,让程氏照那样子去绣,绣好之后据说很快就卖完了。
林蓁那时以为会有人找上门来,谁知这都一年过去也没动静,尽管林家赚了点钱,林大毛学画画的事儿却还没有一点着落,不过林蓁现在对系统很有信心,他相信只要耐心等待,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
果然,程氏绣的这一批帕子,流进了海阳县城许多大户人家的家中,林毅斋还特地送了几方给这位多次帮助了自己的族兄林廷相。可惜海阳县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并没有什么懂得书画的人欣赏这样的东西。只有张成虽是海阳县人,但常年在外,见多识广,且做的是书画生意,所以当前一阵子他回家过年,见到县里亲戚送给自己家女眷的这些绢帕的时候,他觉得那上面所绣之物灵动有趣,与众不同,便时时留心,四处打听,希望找出这些帕子是谁绣的。
有一日,这位张成去拜访县里的举人老爷林廷相,无意间提到此事,林廷相便拿出自己家中林毅斋送的绣帕给他看,还对他讲了这绣帕的来龙去脉,张成满心激动,和林廷相一起来到了县城里的布庄,便把当时的绣样以及林大毛所画的图都给瞧了一遍,然后,他方才告诉林廷相,他在苏州吴县有一位酷爱写诗作画的朋友,虽然名声响亮,但个性洒脱,不善经营,经常把自己弄得穷困潦倒,连买酒喝的钱也没有。如今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有些想收个弟子,就拜托常去买他的画的张成替他多多留意着些。可有心学画的人多,有天资的孩子凤毛麟角,张成虽然一直四处寻找,却并没碰着个合适的人。今日他一瞧见这林大毛的画,多年经营书画的他意识到,这孩子是个难得的天才。
张成说到这里,见林家父子都认真听着,便看了看林廷相,然后对林毅斋道:“在下想,令公子若是肯去吴中拜那位名士为师,那么待学成归来……”说到这里,他抬头环视了一下林家的院子,然后微微一笑,道:“你一家人就绝不需再如此辛苦了。”
林毅斋听了,习惯性的看着林蓁,好像林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林蓁的心砰砰直跳,这就是他一直想要为林大毛等来的机会啊!不过,事关大毛的前途命运,他得静下心来,认真问问具体的情况。
于是,林蓁起身行了个礼,问张成道:“这位阿伯,若是要送我哥哥去向那位大名士学画,衣食住行,还有拜师,大概需要多少花销?几年才能归来?究竟这位名士是何来历?他住在什么地方……?”
张成留着细细的几缕长髯,听了林蓁的话,他捻着自己的胡子笑了一笑,,道:“说到这位先生,咱们岭南地方偏远,你们未必听过,可吴中却是无人不知他的名声,他本是个当世少有的才子,只是早年不得入科甲,积攒了一肚子的牢骚,只得寄情于山水聊以自娱。”
他顿了一顿,又道:“这拜师学画的费用嘛,一概都不用你们操心。我张桂堂做了十五年生意,又和林老爷是近二十年的至交,你们既然是林老爷的亲戚,我也没什么可遮掩的——若是你们同意让我带大毛前去学画,我愿意出这个银子,担负所有的费用,然而他学成之后十年内,他所做的画若是要拿出去卖,都要从我这里经手,头五年我要抽五成,后五年抽三成,之后他若是还想让我帮他卖画,我也愿意效劳,就按其余的画师一样我抽还是抽三成,若是他想另找他人,那也是他的自由……”
说着,他回头对一个小厮挥了挥手,那小厮胳膊底下夹着个毡包,见状忙走上前来,从毡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对他们道:“几位,这是文书,所有条目均写得清清楚楚,还请诸位过目。”
林蓁拿过来认真看了一遍,见其中所写与张成说的大致相同,然后又和林廷相、林毅斋一起研究了一番,林廷相嘱咐林毅斋道:“我可以担保张兄的人品绝对可靠,可是我也知道你家大毛情况略有些特殊,你们夫妇二人还需认真考虑考虑才是。”
林蓁这时也正回过头去,拉着林大毛的手,询问他的意思,张成见林大毛低头不语,对他道:“你就是林大毛,你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林大毛犹豫的走了过去,张成命小厮碰上一轴画卷,展开后放在他的面前,道:“这就是六如居士他老人家所做的《桃枝图》,你来瞧瞧。”
林大毛小心翼翼接过画卷,两眼闪闪发亮,看得目不转睛,连声道:“好!好看!”
张成呵呵的笑了,回头却对林毅斋、林蓁二人道:“我告诉你二位,这一幅画,在我手里,轻轻松松就可以卖得三十两银子!”
林蓁凑过去瞥了一眼,说实在的他是看不出什么好歹的,只见林大毛视若珍宝的在那里盯着上上下下看了数遍,又伸出手去沿着那墨迹不断摸索,林蓁就放下了心,知道这人水平确实不错,而且大毛也是真心喜爱这画,便对他道:“大毛,你就去画这画的那人家中学画,过几年……过几年再回来咱们团聚,好么?”
这回,林大毛不像刚才那么抵触了。他低下头,思考起来,半天又抬头道:“舍不得弟弟、妹妹、阿母阿爹……”
林蓁心里一阵阵发酸,他从小,从出生开始,可以说就和林大毛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了,没有那一天他的生活里没有林大毛,小时候他们一起在家里堆石头,后来天天去溪边放鸭,他想起林大毛在社学门口眼巴巴等他放学的样子,还有那次林大毛差点走丢了的时候,他和程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泪眼模糊……唉,他也舍不得林大毛啊!
虽然眼眶发湿,林蓁还是努力地忍耐着,坚定地对林大毛说:“阿兄,你别担心,等你到了苏州,有机会,我和爹会去看你的。还有,我想看你画的画,你一定要好好跟着那位先生学,将来也画出这么好的画来给我,给阿妹看,好吗?”
林大毛抬起眼,看看林蓁,又看看家里其他人,林毅斋皱着眉头,似乎还在考虑,张成见状,道:“这样吧,我就和林老爷一起在你们山都乡住两日,你们呢,也好好想想,若是想去,就给孩子准备准备,置办些路上用的东西!”
张成刚走,林老太太就从里屋走到院里,道:“我不同意!大毛这孽种已经快十岁,明年就能正儿八经下地干活了,现在咱家又种桑树,又养鸭子又养鱼,没有人手怎么能行?让他去学什么画画?这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才学的起的东西,我就没见着个画画能赚上三两五两的?你们若是想早点把我气死,就让他去吧!”
林蓁凑上前去,对林老太太说道:“阿妈,您没听见吗?张老爷说不要咱们花钱,就能让阿兄去学个本事,况且那一幅画,回来可以买二三十两,他给我们瞧过了的,您不相信他,还不相信咱们族里的举人老爷?林老爷可帮了阿爹好多次了,咱们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林老太太听力有限,刚才扒在门上听了半天也没听清这些细节,这会儿林蓁一算这笔账,她便不吱声了,林大毛这会儿倒好像是下定了决心,道:“我听阿弟的,我要去学作画!”
得到了林大毛的同意,林蓁再没什么可犹豫的了,他在院中石桌上用力一拍,道:“好,就这样说定了,明天,咱们就去拜访林举人和那位张桂堂,把文书里所有的条目都好好谈谈清楚!”
就这样,当年五月,林家一家人为林大毛添置好了行装,送他离开了山都乡。林大毛一步三回头的在田埂上走着,林蓁则在脑海里反复回想有没有给他少带了什么东西,不知道那里气候如何,是冷是热,有没有人照料他起居饮食……林大毛这几年身体状况大有好转,自己洗衣煮饭都没有问题,可是那里的饭他吃不吃得惯呢?人家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可林蓁分外担心自己的兄长,终于,在林大毛的身影消失在村头那几株桑树下的时候,他忍了半天的眼泪哗哗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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