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蓁这一天心情起伏实在太大,饶是他穿越后心理素质比以前强了数倍,现在也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感觉自己走路的姿势和那只母番鸭差不多了——一摇一晃,每一步都不知道往哪儿迈好。林毅斋还在那里辩解道:“再说,我也没全卖,不过是卖了一半嘛。”
回屋之后,林蓁镇定下来,想了一想,他之所以对林毅斋卖地反应这么大,应该和他从前的观念有很大关系,出生在农村,自然觉得土地是最重要的,绝对不能变卖。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被林毅斋洗脑的结果,现在他也在想,到底卖地是好还是不好呢?随着田赋加重,村里卖地的又不止是他们一家,现在很多村民的地,都被那个海阳县的几个大户买去了,这些人仍然好好地种田,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好在林毅斋还留了几亩,也算是一个最后的保障吧。
林蓁见程氏在屋里干活,赶紧把他和林大毛碰到程老二的事情说了一遍,程氏一听,也吓得脸色苍白,道:“这几日你们小心些,不要再去放鸭了,让你爹去就好。”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格外平静。程老二的出现似乎只是一个意外,林毅斋在村里问了半天,除了林大毛和林二毛之外,并没有人再见过他。
令人惊喜的是,母番鸭带回来的那几只鸭仔长得很快,到了八、九月间,那些小公鸭都已经长得又肥又壮,果然可以拿去卖了。
林老太太马上转变了态度,把那两只番鸭当成了宝贝,给它们单独修建了新的鸭寮,林蓁估计,那只母番鸭带回来的鸭仔应该是它和公麻鸭杂交的品种,当他把这个猜测告诉林老太太的时候,老太太恍然大悟,开始时不时的把那只青头公麻鸭关进新的鸭寮,好产出更多这种长得快,个头大的小鸭子。
十二只小番鸭卖了七钱五分银子,这个意外的成功大大改善了林家的生活,从那之后,不仅他们多了一笔新的稳定收入,偶尔还能吃到鸭肉,这对两个成长中的孩子的身体极有帮助,再配合上适当他们年龄的活动,到了年底,林二毛六岁的时候,两个孩子看上去都比从前壮实了许多。
唯一让他们头疼的就是秋税。按照大明朝当时的规矩,秋税必须在第二年二月之前交齐。按理说他们把一半的田卖给了别人,这田税就不该他们出了。可是秋收过后,那县里的梁家派了两个小厮,对他们道:“我们老爷说了,你们家今年交的粮食不够交秋税的,要么,你就再交八石粮食,要么你就再交五两银子,否则,你就把你家另外那四亩田地押给我家老爷抵债。”
林毅斋自然与他们争辩了一番,最后还白送他们两只鸭苗,他们方才答应回去说点好话,看能不能少收些,或是宽限几天。那两人走时还凶巴巴的对他们道:“我家老爷为防你们这些佃户弄鬼,特地向县里的千户老爷借了一队排军挨户收租,若是到了正月底你们再不把短我们老爷的银钱补上,到时候来的就是那些催租的人了。他们可不似我们这般,还与你有商有量的……走!”
为了不让这个年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林家还是把钱凑了凑,交了上去。林蓁深切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百姓生活的不容易。他们潮州还算是个富庶之地,听说北方情形更糟,百姓流离失所的不计其数。林蓁觉得苦恼,却又无能无力——他连自己家的这点事都搞不定,哪里还有资格去忧国忧民呢?
在这样的日子里,最让他能摆脱这些烦恼的,就是社学里读书的时光了。叶桂文无疑是个称职的老师,他所知道的,全都如数传授给了这些孩子们。只是大部分人的父母都目不识丁,大家的起点本就不高,且多数学童都资质平平,学起来也动力不足。去年县试,社学有四五个十来岁的孩子都去考了,却一个都没考上。叶桂文心里也很郁闷,都是一样的教,林蓁如今四书已快读过一遍,那些孩子却连一部《大学》都背的磕磕巴巴。家长们每月两吊钱供着,孩子们的进步却非常有限,他这先生还怎么当下去呢?
林蓁穿越前没少吃死记硬背的苦,好在,现代社会里的记忆方法比古代丰富多了,什么记忆宫殿、记忆曲线,来自西方的记忆术,林蓁原本是打算自己申请奖学金去国外读书的,出事前他还在上着英语学习班呢,那种根据人记忆的习惯和特点不断重复的方式在他看来可以很好地运用在四书五经的背诵上。虽然叶桂文给孩子们读经也是重复,但他无非是今天读,明天读,重复的一点也不科学,基本上全靠个人领悟。林蓁见叶桂文天天为这些孩子们担忧,也给他提了几个意见,就说是自己在背诵经书的时候总结出来的,有林蓁这个成功案例,孩子们都相信他说的办法管用,于是个个身体力行,从一句,到一段,到一篇,都按照林蓁提供的时间表来复习预习,很快,社学里孩子们的整体水平大大提高了。
况且,也是为了自己能更好的学习,林蓁还建议叶桂文组织孩子们来“演练”这些经典。因为四书之中,尤其是论语、孟子,都是大段的人物对话,与其让孩子们硬背,不如告诉他们事情的背景,让他们情景扮演,比如一个学童演孔子,另一人演颜回、子路等等这些发问的人。每天的课业就像做游戏,听课就像讲故事,孩子们自然上的津津有味。
程老二的事情平息之后,林大毛和林二毛照样一早出去放鸭。到了社学附近,林蓁就进去读书,林大毛则可怜巴巴的一边看着鸭子,一边等在社学门口,很多时候,叶桂文也干脆就叫他进来听课,他有时候进去,有时候就摇头拒绝,问他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到了三月初,县里已经贴出了“县纲”——因为这年又轮到了道试年,一省的提学使按临省内各府,然后贴出县纲,通知府內治下各县考试的顺序日期。各县通知到每乡里甲那里,里甲就可以安排童生们上路赴考了。
林家收到里甲从县里取来的字牌一看,潮安县的道试日期定在五月十七日。林毅斋自是擦拳磨掌,准备这一去中个秀才,然而林蓁却对自己的爹不是太有信心,听说去年府试,潮安一府取了百余名童生,自己的父亲排在百名开外。再加上先前落榜的那些考了多次道试的童生,林毅斋通过道试的可能性并不太高。
林毅斋一走,林家的生活反倒宽裕了些,因为林毅斋在家的时候,时常和那些儒生相邀见面,饮酒做对,又少不了要买些书本笔墨,他不在家,剩下林老太太和程氏带着两个孩子,开销骤减,没有多少时日,就已经攒了一二两银子出来。
林毅斋到家后才过了三日,就听说县里头报喜的队伍到了金石镇。林毅斋跑到村头翘首期盼,却眼看着那一队人敲锣打鼓,从他跟前走过,到村西头另一个姓林的本家兄弟那里去了。林毅斋气的到镇上买了一小坛酒,拎回家后自己在院中喝了个半醉,嘴里不住嘟囔着:“我哪里不如他……我哪里不如他……”林蓁和林大毛回到家中,见到的就是如此场面。林毅斋把那一坛酒喝的精光,起身敲着空酒坛子,高声吟道:“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唉!”说罢,当着他们的面,将酒坛子摔了个粉碎。
林蓁赶紧把鸭子关进鸭寮,领着林大毛的手进了里屋。程氏不放心的看着外面,道:“二毛,你去劝劝你爹,让他早点歇息吧。”
林蓁跑到外面连说带劝,把林毅斋拉进屋睡了。林毅斋本来就喝的晕乎乎的,一沾床就没了动静。程氏在那里抱怨道:“本来过着好好的日子,何必非要考这什么科举?这些年来咱们山都乡,一同也就出了两个举人,其余那些读过书的,还不都是老老实实种地……有个童生,往后给人写写状子,做做对联,也就够了……”
家里气氛压抑,林蓁和林大毛坐在一旁,他心里也不好受。看来,科举真的挺不容易的,他一定不能因为自己有系统在就掉以轻心。说到系统,自己过去一年四个属性都没增长多少。由于他身体越来越结实,加上平日里勤奋好学,还帮叶桂文解决了不少难题,属性1他连升两级,到了7级。升级的机会,他一次用来询问如何增强体质,另一次则要了一套完整的记忆方法,和社学里的孩子们一起实践。他的属性2却没怎么动,还是8级,他一直想再问问如何继续改善林大毛的状况,到现在都没有机会。属性3随着他四书背的越来越熟,倒是升了一级,现在是6级,升级的时候,叶桂文正给孩子们开讲《孟子》,《孟子》一般是四书中最后学习的一本,字数比前几本多,内容也更难一些,林蓁怕自己听不懂,便向系统要来了一套现代的《孟子》和配套的《四书集注》的解释,和林桂文的讲解一起对照着进行学习。
那个莫名其妙的出现的属性4呢?林蓁已经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因为自从上次升级之后,他就一动不动,连1级还差得远呢!
林毅斋目前的情况,让林蓁心里有点担忧。他怕林毅斋一蹶不振,从此消沉下去。第二天他都没敢去社学读书,而是在家里守着宿醉未醒的林毅斋。谁知到了晌午时分,外面响起了一阵轻轻地敲门声,一个男子操着低沉的外地口音,在外面问道:“这里是程玉娘的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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