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抖似筛糠, 心焦如油煎。
这十个字, 可以具体形容明越的现状。
天知道,十分钟前她挣开颜峻的手, 只是看地动实在厉害,在拉扯不放估计两个都要摔下去,同时也‘自恃’酆都就是个景区, 地裂裂不了几尺——这样肤浅的念头, 遂放心大胆地自己跳了下来。
谁成想——
装逼一时爽, 事后火/葬场。
这深渊怪异的很,越靠近下方阴风吸力越重。
一路上接连借助四叉戟和佩刀在土壁上捅刺增大阻力无数次,却始终没有落到底层,反倒是明越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深渊土层刮蹭地满是伤痕。
临到底儿之前,明越完全是被地底强大的阴气穴风挟裹,连摔带砸人跟个皮球似的一路滚下来的。
不过好在终于踩到了实处。
自作孽不可活。
明越抬头望几乎看不见的天空——哪里依稀能看见数颗盛夏的繁星——她满心哀戚戚。
凉了凉了。
脚下这条地缝也不是“峡谷型”, 而是“一线天型”, 最底部的逼仄和开头大地上的裂痕相比, 宽度云泥之别。
现在最容易想到脱身的笨办法只有一个, 利用身上的简装绳索和工具, 一刀一剑重新爬上去, 明越眼神丈量深渊高度, 心中默默给自己上了柱香。
首先感谢兄长小时候催命似的让她练过攀岩。
真要爬上去——肱二头肌估计要报废三个月。
周遭漆黑。
相比地表草皮带着余震浓烈的硫磺味,这更靠近地核的地下反倒没甚臭味, 清清净净——除了阴气诡谲迷厚, 其余一切正常。
“……”明越在心中默背课本中地层的分级, 犹豫片刻,将一张土地神咒掏出来,贴在右眼上。
土地神土地神,现在在地下,保佑我啊。
我不想因为阳眼成为地底阴气世界的“电灯泡”。
符纸贴上眼皮的一刻,视野一瞬模糊,却又快速清晰,甚至和平日地表行走阳间无异。
明越对此刻阴眼的饱和程度表示惊讶。
她很少依赖左眼,乍一使用,阴气环境下,效果拔群。
明二哥思前想后,决定顺着这挤挤窄窄的地底道路,朝鬼城景区中央区前进。
总归,大家都要往中央几个公休区挤得嘛。
无论是趴壁攀岩自救,还是扯着嗓子喊救命,都是要去人多的地方。
鬼门关具体方位在东北区交界。
于是,明越在地底磕磕绊绊往西南走。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久到明越耐着性子不点火符却也忍不住想要打开手电筒了。
地底阴气浓度罕见,肯定不能点火符。
火符燃烧的是人火、阳火,在这儿点燃隐患太多。
然而,不待明越点亮手电,前方峡谷中模糊出现点点绿色荧光,紧接着随着光亮出现,阴气大盛,明越左眼清晰度倍增,简直像是开了百倍显微镜。
“嘀嘀嘀!”
手腕上通讯器传来阴气浓度上升的提示,数字已经由地表的3快速跳到了7.
7,比黑山山洞中的阴气浓度还要高。
明越思忖,心中不安。
她一直觉得这通讯器的阴气浓度计算诡异。
照理说,整个酆都的基础阴气浓度是3(刚进入考场时检测数值)——体感依然比外面城市旷野等环境的阴气浓度高上百倍不止。
假设,3的百分之一是正常活人能够生活的环境氛围。
那么,此刻的7,就是二百三十倍有余普通环境的阴风地狱。
明越拿手臂捶击身旁的黑土:“……”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古地址层?
景区地基?
还是……我运气能中彩票,挖到真酆都里来了?
莹莹光点越靠越近,明越熄灭手电筒,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荧光森林中,点点绿色满布视野,像是误入萤火虫森林,如果眼下不是在阴霾死寂的地下,此情此景完全可以拍言情剧。
但这不是萤火虫。
活体昆虫发不出这种诡异的绿光。
明越蹲下,将一个光点“拔”出来,黑暗中打量这根手臂骨。
骨龄痕迹老旧到可怕。
果然是人手。
果然是鬼火【注】。
如此来看,面前这片广大的荧光森林也许是密密麻麻的人类骸骨,在无人得知的黑暗地下,因为地震带来的山风,而闪烁起幽暗鬼火。
“……”前方依旧是一片黑暗,在明知一片老前辈陪着自己的情况下,明越吧唧嘴,掏出净口神咒贴在嘴上,双膝跪地给面前的手骨念了段安息词,随后掏出一张气符,摩擦手骨表面,大片磷粉飞舞起来,接了火苗,阴气符燃烧起来,将明越的脸照的绿幽幽的。
“对不住,前辈。”
“借您个火用用,过年给您烧香。”
明越嘀咕道。
全场静谧无声。
零碎破烂的骨头们默默盯着明越往前磕绊,令人毛骨悚然。
明越举着磷火往前走,不自觉摸摸脖子,心中自嘲镀金:搞得像但丁游览地狱似的。
再往前走,空气中开始出现血腥味。
明越擦燃一张显形符,对着磷火查看,浓重黑色在绿火映照下没甚改变,但检测出来的血色却被绿光映的肮脏一片。
倒插在山壁中的磷火骨头,数量在减少,反倒是模糊的脏色开始出现在山壁上,顺着蜿蜒向上。
“……”明越举起磷火,情景触目惊心!
绿光融血色,山壁两侧都是肢体攀爬过的痕迹,曲折扭曲,仿佛歇斯底里挣扎过的活人临死前在山壁上留下的鲜血痕迹,化进土里,变成污泥。
明越:“……”
两个发现。
好的是,眼下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都已经爬上去了。
坏的是,他们全都诈尸了。
明越用阳气符包住手,粘了一块浸血的土块,不是新血,是死血,污浊难闻的问道和水西门腿骨变活人有得一拼。
再往前走,真正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前方一个拐弯过后,明越听到了水声。
哗啦啦清晰无误。
液体会反光,饶是深渊中漆黑无比,也能隐约看到细碎光亮,像是一匹杂色缎子。
“……”
明越浑身发凉,手中磷火都要拿不住。
有朝一日龙得水,定要长江水倒流。【注】
这只是句赌气的俗话。
听再多遍,也不意味着明越能够面对一条正在倒流而上、飞扬水尾、完全违反物理规律的脏河时,能不动如山。
这条水,是从地底,流向上方的。
夭寿了夭寿了。
这儿阴气浓度超凡脱俗。
这儿活尸满地野骨纵横。
这他娘还有条倒流会跳台阶的河水。
每一条规则都对标着阳间的反面。
这是哪儿啊到底?
明越愁的要秃头。
同时,她发觉喝下有很多“人”,他们或站或坐,看不清面目,不着衣料浑身是一种透明的荧光白色。
“……”
明越僵硬地同手同脚,心跳如擂鼓,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右眼,确保阳气没有一丝儿漏出来。
有人喊她,声音弱弱的:“怎么不过来呢?”
“轮回池开放还早呢。”
“你站那么远作甚麽?”
我怕我过去,不是你被我吓死,就是我被你吓死,明越心道,意思意思走过去了几步。
面前和她说话的灵魂像个少年,声音空洞又空灵,神态纯稚的很,白色的面孔看不清五官。
明越含糊答道:“无聊了,就去哪边逛了逛。”说完她就想自打脸,这话假的她都听不下去。
谁知少年灵魂点头,毫无芥蒂的相信了。
“别跑远了。”
“轮回池七月十五就要开了。”
“排队吧。”
七月十五。
还有大半个月呢,小哥儿。
明越:“……”
明越心中默念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也许亡魂的计时方式和活人不同,随后问:“中元……七月十五不是还有段时间吗?”她很明智的没有使用“年月日”这些叫法。
少年点头:“是啊。”
“但还是要安心的等啊。”
“不要有怨恨。”
“再入六道的机会难得,等多久都要心甘情愿。”
都要“心甘情愿”。
听起来像是被宗/教洗脑了。
明越一面觉得这灵魂思维诡异温顺,一面又觉得他是真的毫无怨言。
少年朝明越靠近几步。
明越换了个切入方向:“轮回池在哪儿?”
灵魂点头又摇头:“在山里,不知道具体位置。”
明越看向他指的山里——分明就是裂开深渊的山壁。
明越:“……”
这回答好。
华夏土地九万里,隔水不隔山,道道相连。
您这“山里”具体指哪儿啊?瞎掰我能给你扯到长白山去。
不过,课本诚不欺我,鬼果然不叫地下,他们叫“山里”。
明越还在心中吐槽,面前的小哥儿发问:“你刚才从那边过来,情况怎么样了?”
明越不明白:“什么情况?”
小男孩一板一眼回答,说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们有怨气啊。”
“天顶裂开了,有怨气的就变红走了。”
“我问的就是,走了吗?走完了吗?”
明越:“……”
明越词穷,不知道该如何将“活尸”换成一个不怎么有攻击性的词语,只是胡乱点头:“走了走了。”
小男孩追问:“去哪儿了?”
明越顺口道:“天裂了,上天了呗。”
小男孩盯着她:“你怎么不上天呢?”
明越:“……”
明.活人.越险些被这反问逼得被口水呛死:“什么?我没怨气啊。”
小男孩直勾勾盯着她,没有五官的脸仿佛一只巨目:“可是你变色了。”
明越拉扯自己的衣服,一本正经地胡编:“这是我在阳间游历,捡来的活人衣服。”
“牛逼吧。”说完笑起来。
小男孩不笑。
他指着明越的眼睛道:“你的眼睛在发光,黄色的。”
“一闪一闪。”
“是阳气。”
明越:“……”
明越一把捂住被呼吸吹开的土地神咒。
然而,不知什么骚操作,小男孩刚才和她唠嗑半天,都没见周围河旁的亡魂们聚过来,这会儿轻飘飘的“阳气”二字像是加了百倍扩音,鬼魂们齐刷刷转过头来,随后飘飘然“遛”过来。
明越:“……”
明越见势不好,也不在这里套话了,赶忙掏出钢叉威慑性比划两下:“都别过来啊。”
——这些纯白灵魂都善的很,赤/裸干净,一根因果链都没有,看起来真的是要清清白白再入六道了,明越可不敢拿斩鬼那一套对付他们。
斩杀轮回鬼,自己不想轮回了吧。
于是她也只能采用一些威慑性手段。
然而,没用。
越来越多的白色灵魂围拢过来,黑暗的地下,只有这一片独亮银光。
噢噢噢。
明越推挤着往前走,不停地和这些灵魂接触,无数次双方穿体而过。
如果说,被一个灵魂穿过的感觉,像是被一桶冰水泼满身。
那现在明越的感觉,就是在北冰洋的极夜时节裸/泳。
灵魂们七嘴八舌嘴杂的很:
“啊你变色了!“
“你是有味道的。”
“天啊你能穿衣服能背包!”
“噢!她是活人!”
明越:“……”
我不仅能穿衣服我还能放阳气屁吓死你们呢。
忍无可忍,明越掏出阳气符一挥,微弱阳气逸散开来,宛如水入滚油,瞬间鬼魂们“噢——”一声,贴地倒退三十米,爬山虎似的贴在山壁上,瑟瑟发抖。
明越叹气:“对不住,打扰大家投胎,实在是抱歉。”
说完,她将磷火留下,冲着那条倒飞河跑过去,一头扎进河中。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