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吸粗重，身上的血流得太多，他已经感觉身体冷得厉害。
原来的东宫第一谋士，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落到这个地步，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人追杀。而且追杀的他，竟然还是他提议赵奕云在暗地里训练出来的。
他随意抹了抹嘴角流出来的血，他带了二十多个人，和他一起出京，结果有三分之二的人背叛了他，剩下的几个人经过一环又一环的追杀，最后一个人三天之前也没有了。
逃，或许是逃不了。
就算身后的追兵没有追上他，他的伤应该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想不到他一生都在玩弄着阴谋诡计，最后竟然是栽在了别人的鬼蜮伎俩上，果真是应了他取得名号——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恨赵奕云鸟尽弓藏，他恨他没有给苏家翻案，但眼前一片片的黑影闪过，沉重的眼皮还是慢慢阖上了。
在失去意识前，他恍然间听到有一阵低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是有人发现他了吗？
他能感觉有人向他这边走来，有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半晌后，那女子似乎是离去了。
他没有失望，在他看来，若是有人把明显招惹上事的他救了起来，那人反倒是犯了傻，惹祸上身了。
没一会儿，女子竟然又走了回来，她似乎在往地上泼着水，是怕他脏了她的地吗？
他气血一阵翻涌，喉咙涌上一口腥甜，在女子懊恼的声音中，彻底没有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时，他正躺在有些简陋的木床上，一个面纱遮面的女子，端着药从屋外走了进来。
“哎呀，你总算是醒了。你要再不醒，我就只能去请大夫了。”
记忆中，他似乎是质问女子的身份，在心中怀疑女子救他的用意，但他的手，在他想明白之前，先一步掀开了女子的面纱。
面纱后面的脸，杏眼桃腮，肤如凝脂，是一张标志动人的美人面。
徐绍元猛地的从梦中惊醒，方才在梦中，春妮竟然长着张和阮娆一模一样的脸！
在春妮之前，徐绍元对于女子，只有两种看法，可以利用的，和不能利用的。就是对于春妮，最开始他肯纡尊降贵的搭理她，也是因为她为他熬药治伤的份上。
只是后来，躺在床上养伤的日子太过无趣，他才忍不住关注了几分，这个特别傻的姑娘。他们之间无亲无故，春妮却细心的照料他。真不知道，她一个毁了容失了宠被赶到庄子上的老姨娘，哪里来得善心，竟然拿自己少得可怜的分例，给他买鸡炖汤。
他一直再等春妮提出要求，在他看来她对他付出这么多，所求的肯定就越大。
结果他一直等到他的伤快好时，没有等到她向他提出要求，反而等到她委婉的提醒他，他的伤养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该离开了。
徐绍元说不清楚，当时的他在想什么，他假装没有听懂春妮的话，依然赖在这个狭小简陋的庄子里。他心里清楚，春妮攒的月例已经为了他花得差不多了，他等着春妮变脸。
结果春妮只提了这么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让他离开，依然养着他，只是再也没有专门给他炖过鸡汤了。
渐渐的，徐绍元承认他看不懂她，若说她蠢，每日赶集回来，她都会把从街上听来的消息，转述给他，徐绍元时常感觉，她已经猜出了他身份。不过她这个人却又和聪明这两个字绝对扯不上关系。
或者是看得久了，慢慢的就上了心，也沾染上了她的傻气，所以春妮死得时候，他才会那么绝望。但徐绍元到现在也不认为那是喜欢，春妮不美，隔着面纱都能看到刀疤，左脸还有一块烧伤，纵然她之前是天仙，也不会剩几分姿色了。嗓子嘶哑难听，人也不够聪明，他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寡妇呢？
况且，她有喜欢的人，一个与他完全不同的人。
但徐绍元也不得不承认，他从春妮身上看到了，他一直以为不存在的关于女子的美好，温柔与善良。
从来都杀伐果决的他，突然有些迟疑，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花言巧语、眼里都是小算计的春妮？
要是阮娆真的是春妮——
黑暗空荡的房间响起一声漫长的叹息。
再看看吧，万一不是呢？
徐绍元不确定的想。
晨曦微露，阮娆从深眠中醒来了，过了半晌，才想起她现在不在黑暗潮湿的牢房，她现在徐府，也不需要去给老太太请安。
阮娆裹着温暖的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这样的日子太舒服了，不用请安，不用去闺学上课。
“姑娘，你醒了？”红绫的声音低低的从帘子外透了进来。
“你进来吧。”阮娆唤了一声，红绫走了过来，把青色的帐子挂着金钩上。
阮娆这才发现，有两个脸生的丫鬟端着水盆帕子侍候在一旁。
红绫察觉到阮娆的目光，一边伺候她穿衣，一边低声道：“她们是徐公子专门吩咐来伺候姑娘你的。”
阮娆心中满意，面上露了几分感激：“真是有劳徐公子费心了。”
徐府的丫鬟很规矩周到，让阮娆满意到都有种她本来就是这徐府中的姑娘一般。
等阮娆梳洗好了，丫鬟要把早膳布置周全了。
阮娆舀着粥正要喝，就被眼明手快的红绫拦着了下去：“姑娘，你等等，我好像见到粥里有虾肉。”
阮娆放下勺子，她沾不得河鲜，一吃的话满身都是疹子。
“阮姑娘，这粥有些问题？”布菜的丫鬟有些惊慌的开口。
“不关你的事，只是我吃不得河鲜。”阮娆笑着安慰道，因为小时候的事情，她对丫鬟一向很温柔宽和，她把粥移到一旁，开口道，“只是这碗粥不吃的话可惜了，我就把它赏给你吧。”
这粥是公子特意吩咐厨房做的，用的是上好的碧粳米，小丫鬟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脸上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阮娆眼尖的发现徐绍元正站在大厅外，盯着桌上的虾肉粥出神。
“徐公子？”她毕竟是借住的，对主人家礼数还是要周全的，她放下碗筷，福身行礼后道，“我正要去找你呢，没曾想你亲自来了。”
“没提前问阮姑娘有什么忌口，真是疏忽了。”徐绍元淡淡的移开落在虾肉粥上的视线，轻声道。
同样对河鲜过敏，是她，果真是她！
徐绍元心中百味杂陈，他想若是春妮也再来一世，她是肯定不愿意见到他的。他原本也是打算寻到她后，暗地里照拂她。可阴差阳错的现在春妮就在他眼前，他该怎么办？
“哪里，徐公子再这样说，真叫我无地自容了。”阮娆连忙回道，“对了徐公子，我家人为了逼我就范，才把我留在牢房中，他们今日就要来去牢房找人，若是查到我来了徐府，不会给公子你招惹是非吧？”
徐绍元见阮娆眼波流转，显然在打什么坏主意。昨日，他还觉得阮娆狡猾若狐，主意太多。如今确定阮娆就是春妮后，他想阮娆手段还是稚嫩了些，心思太过外露，遇见心狠一些了，还是她这个傻姑娘吃亏的份。
“自然不会，我亲自去给知府递一张府中的帖子，到时候也不怕阮府闹事了。”徐绍元顺着阮娆的话说下去。
阮娆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遮住眼中的欣喜，低落道：“只不过，我躲得了一时，也躲不过一世，除非不在金陵的地界上，不然被他们找到，还是只能被嫁给一个太监。“
之前也听阮娆提过，阮老太太要把她嫁给一个太监，当时他没放在心上。此刻一听，心中的感受完全不同。他把缠着佛珠的手背在身后，眼里闪过一丝寒芒。
阮家就这样对待阿娆的，怪不得上一世春妮提到阮府都带着恨意，甚至是改名换姓，愿意说自己是一个丫鬟，也不说她曾是阮府的姑娘。
他记得很清楚，三皇子有一个非常宠爱的侧妃，就是出自阮府，因此三皇子对阮府格外的照拂。在三皇子当上太子时，阮家就开始插手江南的盐政。到三皇子登基时，阮家的大爷更是坐上了盐运使的位置。
而那时的阮娆呢？竟然沦落到嫁予一个年过半百大夫为妾室，之后更是做了寡妇！
好一个阮家！没事，这笔账他们慢慢算。
徐绍元假装没看见阮娆遮掩起来的欢喜，他义愤填膺道：“阮姑娘你不用担心，你若是害怕，就我一同回京城去吧。”
徐绍元看着阮娆勉力忍着笑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她一定不知道，她的情绪早就被她神采飞扬的双眼出卖了。
徐绍元突然不再纠结，不论现在的阮娆如何，上一世的她总归是救了他的命，这一世他总要好好报恩，护着她不让她受欺负才是。
再说，他现在看阮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反到觉得她聪颖机智，处处都透着灵动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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