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错过了那次机会,就一定不能再被放出宫去?”云栖又往赵姑姑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问,“姑姑可还记得大膳房的张姑姑?”
“你是说管往各处分派餐食的张淑彩?”
云栖点头。
“我听说她前阵子得了急病,还是会传染的那种。为免她把病传染给别人,听说已经给悄悄送出去了,也不知送去了哪儿。若是在皇宫里,一准儿是要送去吉安所的。虽说那就是个让人等死的地方,但好歹还有一线生机。像咱们这些在行宫里当差的,一旦患病,连吉安所这种地方都没有……那张淑彩,怕是凶多吉少了。”话说到这里,赵姑姑罕见地叹了口气。
兔死狐悲,唇亡齿寒,谁知那张淑彩的今日,不是她赵月的来日?
“张姑姑没死,还活得好好的。”云栖笃定道。
赵姑姑诧异,微怔了片刻,才催促云栖,“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云栖却没急着开口,而是先回身望了望门口,在确定这阵子总是神出鬼没的玉玢,没在偷听墙角以后,才用只有她和赵姑姑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讲道:“那日,我去大膳房领才人当日份例的菜肉,无意中听见两个太监在嚼舌根。其中一个太监应该是膳房负责日常采买的,他说那位张姑姑压根就没病,而是装病,是想借此离开皇宫。”
赵姑姑神情略凝,“你接着说,说详细些。”
云栖点头,又接着道:“那负责采买的太监说,前几日他出宫办差,正巧撞见穿便装的梁公公,行色匆匆地拐进了一条小巷子。他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发现梁公公竟是去暗巷中会一个女人。因为隔着远,两人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真切,却见那女子将一个钱袋递给梁公公。那太监说,他瞧那个钱袋鼓鼓囊囊的,里头一定装了不少银子。”
“再后来呢?”赵姑姑追问,显然对这件事很有兴趣。
“梁公公收下钱袋就走了,那个递钱袋给梁公公的女子也没多停留。那太监说,那女子用厚布包着头,将整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长相。但那女子有一个显眼的特征,就是左手小指断了一截。姑姑您知道,张姑姑的左手就是这样。”
赵姑姑微眯了眯眼,冷笑道:“那个梁昌鸿胆子真不小,可知这事一旦被人捅出去,别说总管太监,他连人都做不成了。”
“梁公公银子收的那么熟练,想必应该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了。”云栖说话的声音依旧放得很低,甚至比方才更低,赵姑姑得特别留神才能听清楚,“从前怎样我不清楚,只知道我在行宫的这两三年间,因病迁出行宫,就再也没见回来的管事姑姑有三位。这三位说不定都跟张姑姑一样,根本就没病,是通过贿赂梁公公,换得了自由身。我想,只要银子足够,梁公公一定也能帮姑姑离开皇宫。”
赵姑姑被云栖最后这句话给惊着了。
她不敢相信,这种话竟然是从平日里最循规蹈矩,老实本分的云栖嘴里说出来的。
赵姑姑不禁抬手抚上云栖的额头,这孩子没发烧呀?
难不成是上回被屏风磕了头,磕傻了?
“脑袋有没有不舒服?”
云栖不明白赵姑姑为何会突然摸她的头,还有此一问,只老实答:“没有不舒服呀。”
赵姑姑立刻屈指弹了云栖的脑门一下,“没傻还敢掺和这种事?可知一旦东窗事发,有关的人都得掉脑袋。”
赵姑姑这一下弹的不重,不疼却有些痒痒,云栖一边揉着脑门一边解释:“那梁公公在行宫里当差已经有三十几年了,听说做主管太监也已十年有余,做这种事肯定也有些年头了。俗话说得好,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做的多了,做的久了,多少都会露出些马脚。我想,这行宫里知道梁公公私下里收受贿赂,做这种事的人一定不少。可梁公公所为,却至今都没被揭发出来,想必那梁公公一定是有什么手段,兴许还是上头的人纵着他这么做的。我觉得通过梁公公脱离行宫,是可行的。”
别说,云栖这孩子讲得还真有几分道理。
赵姑姑打量着云栖,越发深信那句人不可貌相。
云栖和吴才人一样,都是那种看起来很温吞软糯的人。
实则外柔内刚,心思比谁都活络,遇事也比谁都有胆量。
见赵姑姑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云栖忍不住问:“姑姑不想出宫吗?”
赵姑姑被问的一怔,曾几何时,她连做梦都想出宫,现如今……
“姑姑是担心银子吗?”云栖问,“若姑姑是在担心这个,只管放宽心,贿赂梁公公的银子,我会帮姑姑一起攒,攒个十几年,攒到我年满二十五岁,到出宫的年纪时,应该就攒够了。一旦不够,等我出宫以后就多做几份活,接着帮姑姑攒。总之,我一定要让姑姑走出这宫门。”
云栖的话听得赵姑姑心里暖融融的,暖的都有些眼热。
“你把攒的银子都给我,可就没嫁妆嫁人了。”
“没了再攒呗。”云栖豁达,“我又不是一门心思地想嫁人,其实不成亲生子,无牵无挂的也挺好。”
“你倒想得开。”
云栖心头一喜,“姑姑这是答应了?”
赵姑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说:“待你到了出宫的年纪,你姑姑我就是四十好几的老婆子了,到那个时候,你姑姑可没有如今的精气神儿,只怕不能帮上你什么,还会拖累你。”
“姑姑当我真要请您出宫继续当厨子?那跟在宫里有什么区别。我接姑姑出宫,是要让姑姑享福的。姑姑不必担心自己上了年纪老无所依,我会一直陪在姑姑身边,伺候姑姑,孝敬姑姑的。”云栖目光明亮又坚定地看着赵姑姑,眼中满满都是诚意。
赵姑姑起身,去到案板前,提刀切起了土豆,不想让云栖看到她红了的眼。
“姑姑?”
赵姑姑没停手,故意用玩笑似的口气说:“你说得好听。”
云栖一急便要起身,却怕把贴在手臂上的土豆片碰掉,只好坐着说:“姑姑,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你若不信,我这就去向才人讨纸笔来,白纸黑字都写下来,再画押。”
“信信信,我信你还不成。”赵姑姑捧着才切好的土豆片回来,把那些已经变色的全部替换下来。
云栖又高兴起来,迫不及待地跟赵姑姑商量,等来日出宫以后,她们若真能开成饭铺,要把饭铺开在哪儿,取个什么名字,拿什么做招牌菜。
赵姑姑只管看着听着云栖眉飞色舞,喋喋不休,必要的时候应和一两句。
心如死水多少年了,竟突然觉得日子有盼头了。
其实当年,她本来是能出宫的,却不想就在她临出宫前的一个月,出了那样的事。
她因此错过了出宫的机会。
一想起过去的那些事,赵姑姑的眸色不由得黯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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