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一刻都不想在宋氏屋里多待,可宋氏这一声喊的清脆响亮,她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云栖只好转身,恭恭顺顺地问:“您还有何吩咐?”
宋氏两下踢落了脚上的鞋,接着又开始低头解袜子。
等…等等!宋氏这是要干嘛!
云栖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宋氏,完全一头雾水。
解下袜子丢在一边,宋氏踮着赤脚,一跳一跳地去到南窗下的宽敞处。
在草草摆了一个亮相的姿势以后,宋氏一边哼唱,一边即兴地跳起舞来。
“你看我美吗?”宋氏冲云栖一笑,竟……竟有几分珊珊可爱。
虽说宋氏突然踢鞋脱袜,赤脚跳舞的举动,有些疯魔,但平心而论,宋氏的确是美的。
倘若能有机会再为皇上献舞一曲,凭宋氏的美貌与风姿,定能再将皇上迷住。
却只怕某人,或某些人,不会给宋氏这个机会。
好歹将宋氏应付过去,刚打西屋出来,云栖就与宜香走了个对脸。
那新鲜热乎的好消息,她实在憋不到晚上再告诉宜香。
确定宋氏没注意这边的动静,云栖连忙将宜香拉到一边,长话短说。
宜香赶着听,赶着就红了眼,“难为你与才人为我费心打算这些。”
云栖拉着宜香的手,“再忍耐些日子,我想要不了太久,你就能摆脱宋氏了。你离开含冰居以后,日子也不一定好过,但肯定比在这里隔三差五就要挨一顿打强。”
唯恐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宜香不敢再与云栖说什么,只是一边点头,一边飞快的揉了揉眼。
宋主子最不喜人哭,说晦气。
若叫宋主子瞧出她哭过,又少不了一顿责打。
她本是被打惯的人,不怕再多挨那几下,但云栖和吴才人,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挨打。
她已经给两人添了不少麻烦,眼瞅着再要不了多久,她就要离开含冰居了,至少这段日子,她不想再给云栖和吴才人添麻烦了。
“对了,那碗酥皮蒸肉你可吃了?”云栖小声问。
“刚吃完,可香了。”
云栖笑笑,“回头我就求姑姑教我这道菜,学会以后一定亲手烧给你吃。”
宜香也笑了,“说话算话,我可等着呢。”
云栖瞧了瞧天色,不敢再与宜香多聊,“我得赶紧去库房那边了,若迟了,必定要挨骂。”
“那你快走吧。”宜香忙说,还不忘嘱咐,“你仔细些,别再磕着碰着了。”
“知道。”云栖莞尔,匆匆走了。
人一旦忙起来,就会觉得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半个月过去,圣驾到行宫已经有五日了。
整整五日,皇上都没有召见吴才人和宋氏。
甚至连派人过来看一眼,问一句都没有。
吴才人安之若素,往日什么样,如今还什么样。
至于宋氏,竟意外的没有狂躁哭闹。
她将皇上没有召见她,归咎于天气不好,说这样糟糕的天气,皇上没兴致见人也是理所应当的。
的确,最近几日天气是不好。
圣驾刚到行宫的第二日,天上就下起雨。
夏天的雨通常来得又急又快,可这场雨却下得温吞。
洋洋洒洒,滴滴答答,一下就是三日。
雨下得不酣畅,非但不让人觉得轻快凉爽,反而觉着闷。
是呼吸不畅,透不过气的湿闷。
白日里有差事当还好,到了夜里静下来,这种难受的感觉就愈发清晰了。
就连一向睡眠很好的云栖,也开始失眠。
可一想到白天还有好些繁重的活要干,没有一点儿工夫容她偷懒打盹,她只能硬逼着自己睡,就算睡不着,闭目养神也好。
云栖是累怕了。
这两日她当真是累坏了。
云栖原以为等皇上移驾来了行宫以后,她这临时抽调过去做杂役的,就能功成身退了。
却不想皇上来了以后,她反而更忙了。
眼下,云栖是不必再干搬搬抬抬,四处跑腿的活,却要与其他杂役宫人一同清理被雨水打落的花草树叶。
下雨天,到处都是湿漉漉潮乎乎的,莫说主子,宫人们没有差事在身,也绝不会跑出来。
可万一呢?
主子们的心思可比明日的天气还难猜,万一哪位主子一时兴起,心血来潮地出来赏雨,你就给主子看这些残叶落花?
宫里的娘娘们可是最忌讳看到这些,觉着很不吉利。
为着主子们大吉大利,他们这些奴才就要受罪。
零落的残叶和花瓣本就不好收拾,经雨水一打,湿乎乎的全黏在地上,就更不好收拾了。
只能用手,一片一片地捡。
干这种活是没有多余的手撑伞的,虽说一人发了一身斗笠,但雨里站久了,雨水还是会渗进去。
这几日,云栖每日都落汤鸡似的回来。
若不是赵姑姑体贴她,每日都熬一碗浓浓的姜汤让她喝了驱寒,人恐怕早就病了。
一旦不幸染上了风寒,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在这缺医少药的环境下,随时都会丢了小命。
云栖惜命,就算再讨厌姜味,也会一滴不落的把姜汤喝干净,就算夜里再闷再热,被子也永远盖得严严实实。
……
连下了三天的雨,终于在第四天清晨停了。
好不容易晴了天,大伙儿都迫不及待地将潮掉的衣被拿出来晒。
赵姑姑望望天,确定这雨不会再下了,便喊云栖和玉玢一起帮忙晒铺盖。
云栖是个勤快又有耐性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卖力。
进进出出,又是搬又是抬,喊她歇歇她都不停。
反观玉玢,一直躺在屋里挺尸,赵姑姑催了她三回,她都不动,也不应声。
赵姑姑暴脾气上来,撸起袖子就要进屋教训玉玢,却被云栖给拦下了。
“姑姑,她这两日心情不大好。”
赵姑姑哼笑一声,没好气地说:“她何时好过?惯得些毛病。”
云栖往赵姑姑跟前凑了凑,有意压低了声音,“姑姑,她这回是真不好。我听宜香说,这两日,玉玢每天夜里都偷偷起来哭。”
赵姑姑不屑道:“她哭什么?哭旧主来了却不搭理她?”
不愧是吃的盐比她吃的米都多的赵姑姑,她明明还什么都没说,也从没跟赵姑姑提过玉玢之前曾向她打听有关景嫔的事,赵姑姑心里却明镜似的,好像什么都知道。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听宜香说,她哭得挺伤心的。想来她心里应该真的很挂念旧日的主子。”
赵姑姑目光如炬,“她究竟是心系旧主,还是放不下她往日做大宫女时的风光,她自个清楚。”
应该都有吧?云栖想。
赵姑姑冷冷地往屋里瞥了一眼,又接着说:“好日子谁不想过,却不想着自己把日子过好,偏要去指望别人,还指望那最不该指望的人。也不想想,那位若真当她是心腹,信得过她,当年又怎么会把她撵出来。”
云栖惊觉,听赵姑姑的意思,当初景嫔是对玉玢起了疑心,怀疑玉玢与吴才人一伙,一样的背主忘恩,才将玉玢当玩意儿一样送给了吴才人。
试想,吴才人与玉玢当初得多亲密要好,才会惹得景嫔生出这种怀疑。
云栖心中唏嘘,也挺替玉玢冤枉的。
从这两年玉玢对吴才人的态度,不难看出,吴才人与玉玢之间根本就不存在同盟。
在那件事中,玉玢是无辜的。
而吴才人这两年一直毫无怨言地忍让包容玉玢,应该也不是她之前想的,因为吴才人惧怕玉玢背后真正的主子,而是一半念及往日情分,一半为自己当初连累玉玢深感愧疚。
前两日,云栖碰巧得知,此番景嫔也在随驾之列。
她还盼着玉玢能得偿所愿,回到景嫔身边伺候。
到时候她一定要亲手烧几道好菜,欢欢喜喜地将人送走。
如今再看,玉玢已经没有再回去的可能了。
赵姑姑不是吴才人,自然不会惯着玉玢,赶着就要进屋把玉玢抓出来。
云栖又忙给拦下了。
老实说,云栖真的很讨厌玉玢,讨厌到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尽管讨厌,但她也只是对玉玢避而远之,从来都没诅咒玉玢倒霉。
心心念念期盼了整整三年的事骤然落空,由己及人,云栖觉得该给玉玢些工夫缓缓。
而赵姑姑呢,也是个口硬心软的,终是放了玉玢这一马。
含冰居里主子加奴才统共就五个人,人少,铺盖衣物也不多。
但来来回回只有两个人搬来抬去的晒,一通忙活下来也挺累的。
这厢,云栖和赵姑姑刚把东西都晒上,正预备坐下歇歇,喝口水,就听前院传来几声叫喊。
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得实在不错,宋氏这才好了几天,又原形毕露了。
云栖和赵姑姑相视一下,各自灌了两口水,就忙着赶去前院。
一到前院,果然见宋氏站在院子里。
很巧,宋氏就站在她上回责打宜香的地方。
而她身上穿的衣裳,手里攥的洞箫,也与上回一样。
就连宜香跪的位置,也与上回差不多。
不同的是,地上多了一张筝。
再有,吴才人已经到了,并且横在宋氏与宜香之间。
云栖心头一暖,吴才人之前承诺过她,说在宜香调离含冰居之前,一定会尽力护着宜香。
才人果然说到做到。
宋氏用手中的洞箫指着吴才人,边骂边气得浑身发抖,“你俩果然是商量好的!你…你平日里惯爱装清高,装无争,其实心肠比谁都狠毒,卑鄙!下三滥!还有你!”宋氏又将洞箫转向宜香,“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胆敢连同外人来害我,若知有今日,我早该打死你!”
“主子,吴才人没支使奴婢害您,才人冤枉,奴婢冤枉,那琴是……”
“犟嘴!”没等宜香把话说完,宋氏就怒喝一声,挥着洞箫要打人。
吴才人往前一步,“你打一下试试。”
宋氏的手明显抖了一下,虽然说不上为什么,但她是有些怕吴才人的。
然而有些时候,愤怒是会战胜理智,甚至战胜恐惧的。
宋氏那一洞箫虽没挥下去,却也没收回去。
她恶狠狠地瞪着吴才人,怒吼道:“我教训我的婢女,你凭什么插手!”
“就凭我是皇上钦封的才人,而你什么都不是。”吴才人语调平缓,不卑不亢地说。
“说得好!”赵姑姑从旁应和一声,嗓门不比宋氏之前低。
云栖在心里默默地为吴才人鼓掌,今日的才人真是太威武霸气了。
宋氏没想到平日里总是闷声不响的人,怼起人来竟这般厉害,一怼就怼中了她的最痛处。
她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吴才人,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吴才人不愿再与宋氏纠缠,转身扶起宜香,就拉着人往东屋走。
原以为到此,这场闹剧就算收场了。
谁知恼羞成怒的宋氏竟然追了上去。
云栖见势不妙,也连忙追上前,正见宋氏扬起手中的洞箫,狠狠挥向毫无防备的吴才人和宜香。
云栖根本来不考虑,一个箭步闪身上前,护在吴才人和宜香身后,用手臂生生挡下了这一击。
宋氏这一下使了十足十的力气,云栖吃疼,痛呼一声,抱着受伤的手臂,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你是真的疯了不成!”比云栖晚到一步的赵姑姑一把推开宋氏,上前扶住云栖。
吴才人和宜香也才意识到,方才在她俩身后,究竟发生了多么可怕危险的事。
“快掀开袖子,让我看看。”赵姑姑焦急道。
云栖捂着手臂,面色苍白,冷汗直流,“怕是断了。”
宜香捂着嘴,一屁股跌坐在地,泪流如注。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吴才人,脸上罕见地露出怒意。
“宋妍屏,你想死吗!”
“不,这不赖我,要怪…要怪就怪你自己!她…她是替你受的!”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宋氏,回身抱起地上的筝,就逃也似的朝西屋跑去。
在宫里,主子责打奴才,本是常有的事。
却没有哪个主子,敢无缘无故就打出人命来。
即便师出有名,通常也不会下手太重。
那是因为他们明白,任宫人再低贱卑微,那也是宫里的人,通通都是皇上的奴才,你随随便便就把人打死了打残了,往小了说是心肠歹毒,任性妄为,往大了说就是僭越,是在挑战皇权的威严。
挑战帝王的权威会是什么下场?
吴才人方才呵斥宋氏那句“想死吗”,还真不是吓唬她。
宋氏平日惯爱装疯卖傻,却不是真傻,一听说云栖被她打断了胳膊,怕是要残废了,很清楚其中的厉害关系,这会儿已经吓疯了。
而受伤的云栖此时却异常冷静,甚至还松了口气。
心道:宋氏的脑子果然不太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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