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被撞得后退了一步,好在吴才人及时扶了一把,人才没跌倒。
“撞疼了吧?”
老实说,还挺疼的。
云栖却浅笑摇头,“不疼。”
“不疼才怪。”吴才人叹了口气,轻轻握了握云栖的手,一脸疼惜地温声叮嘱说,“她这两日心里不痛快,你离她远些,仔细她拿你出气。”
玉玢只有这两日心里不痛快吗?
从前怎样云栖不清楚,但打从她认识玉玢那天起,这个人好像就从来都没痛快过。
成日顶着一张高冷的厌世脸,见谁瞪谁,逢谁怼谁,好像全世界都欠她似的,怨气值max。
当然,这也只是在含冰居里。
出了含冰居,除了面相凶恶些,玉玢与寻常宫女并没有任何区别,也是一样的颔首低眉,唯唯诺诺。
玉玢不傻,知道出了含冰居,可没人惯她毛病。
其实,含冰居里也不是人人都惯着玉玢。
赵姑姑性子泼,脾气暴,治人的手段也多,玉玢最不敢惹她。
西屋那个你不惹她,她还要倒找你麻烦的宋氏,玉玢也轻易不敢招惹。
说到底,玉玢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专欺负她和宜香两个小的。
不过,被玉玢欺负最多的,还是吴才人。
才人虽品级微末,但到底是皇上的女人,是正经的主子,为何会长日被一个宫女欺负?
这就说来话长了。
云栖还是听赵姑姑说的,说吴才人与玉玢原本都是宫里景嫔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后来吴才人得皇上青眼,摇身一变从宫女变成了宫嫔。
作为吴才人的旧主,景嫔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总要表现地大方宽和,除了赏赐不少金银,还把玉玢指去伺候吴才人。
往日一个宫里当差,又一个屋里住着的小姐妹,能得此造化,由奴变主,替小姐妹高兴都来不及。
但有些人,比如玉玢,就是见不得旁人比她好。
她明明更白,更美,更高挑,腰身也更纤细,皇上怎么就没看上她?
她才不愿卑躬屈膝地去伺候比她出身还贫贱,又哪儿哪儿都不如她的吴玉琼!
不过,玉玢总与吴才人过不去,也不单单是出于嫉妒,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赵姑姑说,吴才人承恩得宠那会儿,景嫔娘娘刚小产失子。
这……
两年相处下来,云栖自问对吴才人还是有些了解的。
她真心觉得吴才人不是那种……那种忘恩负义,趁人之危的小人。
可在玉玢看来,吴才人就是个心机深沉,背主忘恩的贱人。
主子刚小产失子,正悲痛万分,身心俱疲。
作为主子身边最亲信倚重的奴婢,不尽心尽力地侍奉主子就罢了,竟还趁机钻空子,做出那等吃里扒外,不知廉耻的事,简直罪该万死。
不是云栖有意向着吴才人说话,云栖认为,这事其实也不能只怪吴才人。
皇上是世人眼中的真龙天子,天子说看上你了,要宠幸你,试问哪个宫女敢不从?
退步一说,就算真是吴才人勾引皇上在先,倘若皇上心里一点儿都不喜欢吴才人,这事儿能成?
皇上不是个色|欲熏心的傻子,龙床也没那么好爬。
当年吴才人究竟是怎么得的宠,恐怕只有吴才人自己心里清楚。
而玉玢到底是出于怨妒,还是为旧主景嫔不平才总与吴才人为难,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云栖无心去深究这些,就是很看不惯吴才人总被玉玢欺负。
吴才人性子虽和软,却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怂包。
只看那西屋的宋氏,凭她再如何胡闹,也只是虚张声势,欺负欺负她屋里的人,并不敢真闹到吴才人头上来。
因为宋氏不疯不傻,她知道自己一旦闹过火,吴才人不会惯着她。
可吴才人是真惯着玉玢,瞪不还眼,骂不还口的惯。
云栖不信吴才人是出于心虚愧疚,才对玉玢如此宽容忍让。
云栖觉得,吴才人并不是怕玉玢什么,大概是敬畏玉玢背后真正的主子吧。
当年,吴才人为何会正好赶在圣驾即将回銮的时候突然抱病?病愈之后又为何没被接回宫去?
是皇上薄情寡恩,还是有什么人从中作梗?
云栖曾悄悄问过赵姑姑。
赵姑姑只道,这宫里的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总之吴才人不是什么坏人,吴才人心里其实挺苦的。
云栖自然知道吴才人不是坏人。
坏人会对她一个毫无背景,身份卑微的小宫女关怀备至?
会手把手地教她裁衣刺绣,教她调制蔻丹妆粉,教她写字算账?
坏人会像这样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药,生怕弄疼她一点儿?
“好了。”吴才人收了手,看着云栖一脸认真地嘱咐说,“近来天气渐热,这天一热,伤就不爱好,你切记伤口不要沾水。还有,记得随身多带条手帕,出汗就擦,千万别叫汗把伤口泡了。”
云栖连忙点头,“奴婢记住了。”
吴才人笑笑,亲昵地捏了捏云栖的鼻尖,“乖得跟小猫似的。”
大概是之前上药太专注的缘故,吴才人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云栖掏出手帕递上前,“才人擦擦。”
吴才人接过手帕,却没急着拿来擦汗,“这是才绣的手帕?上头绣的是……”
“是梧桐花。”云栖答,“这两日来往库房和西苑,发现行宫里的梧桐树都开花了,淡紫色的小花挂了一树,无论远看近看都漂亮极了,便忍不住绣了这个。”
“梧桐树又开花了呀。”吴才人盯着手帕上那两朵绣的很是传神的梧桐花,眼神有些飘忽,半晌才回过神来,望着云栖夸道,“你人聪明,学什么都快,悟性也好,不过才拿针两年,手艺比宫里针功局的老手都不差。”
云栖常被夸聪明,吴才人和赵姑姑都不止一次这样夸过她。
但云栖知道,她并不聪明,只有她自己清楚,为了让绣出来的东西从能看到精美,为了让做出来的菜从能入口到美味,她背后默默下了多少工夫。
不过云栖从来都不觉得苦,反倒有些庆幸,庆幸身边能有像吴才人和赵姑姑这样的好师傅,肯将自己的看家本领都倾囊相授。
只要能将这些可用来糊口的本领学精,便不必担心来日出宫以后的生计问题。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能不能顺顺当当地走出这个宫门。
还有宜香,她俩可是早就约好,来日要一同出宫,一同想法子谋生的。
一想到宜香,云栖就忍不住鼻酸。
吴才人是个难得的通透人,瞧云栖的样子,便知她是在担心宜香。
她将手边那半盒药,用云栖方才递来的手帕包好,放到云栖面前,“把这个拿去给宜香,记得自己留些出来,额头上的伤,别太不当回事。”
云栖盯着手帕里那半盒药,是真想立刻谢恩收下。
可吴才人手上,或者说整个含冰居,统共就这么一盒伤药。
这盒药原本是用来治什么的,连吴才人自己都说不准。
但只要含冰居里有人受伤,管他是烫伤,擦伤,还是淤伤,都用这盒药,也只有这盒药可用。
至于药效……就不要奢望那么多了。
天知道在行宫里想弄点儿药有多难。
据云栖所知,这盒药还是当年吴才人从宫里带过来的,陪在吴才人身边的日子比她都长。
她怎么好全给拿去。
“才人,我替宜香取一点就好。”
吴才人直接将药盒塞进云栖手里,“你都拿去。”
“可是……”
“我回头会想法子再弄些药来,皇上就要来了,行宫里这些人……你懂得。”
说到皇上要来,吴才人脸上虽然扬着淡笑,但眼中却并无丝毫喜色,反而泛着一丝淡淡的忧愁。
云栖不解,西屋的宋氏自打得知皇上要来行宫的消息,欢喜的都快疯魔了。
反观吴才人,一入既往的从容淡定,波澜不惊,好像并不盼着皇上来。
怎么会不盼着呢?
吴才人才将将二十岁,如花似玉的年纪,难道就甘心在这不见天日的行宫里孤独终老?
若无恩宠,能不能安然活到终老还不一定呢。
吴才人一定也是期盼皇上来的,是她想多了。
云栖小心地将药盒揣入袖中,“奴婢代宜香谢才人。”
“去吧,找赵姑姑吃饭去。”吴才人一边说,一边端过一旁的针线筐,这是要替宋氏补舞衣。
“才人,这衣裳留着奴婢补吧。”
“你这几日来回奔波辛苦,得闲就该好好歇歇,左右我闲来无事,全当消遣了。”吴才人做事麻利,赶着说已经将线穿好,她冲云栖摆摆手,“你快去吧。”
云栖累极了,也饿极了,便依了吴才人的话。
赵姑姑干活也极其麻利,待云栖回到小厨房,赵姑姑已经将饭热好。
还额外给云栖蒸了个芙蓉蛋羹。
云栖盯着碗里那块足有她脸大的酥皮蒸肉,问赵姑姑,“不过了?”
“本来就瘦的一把骨头,眼看着这两日又掉了不少斤两,不补补怎么行。”赵姑姑说着,又盛了碗绿豆汤递过来。
“才人吃了吗?姑姑呢?”
“才人一向口味清淡,不吃这个。你姑姑我守着个厨房,自然不会亏了自己,至于旁人……”赵姑姑哼笑一声,“想得美。”
云栖盯着碗里的肉,心里有些感慨,想她上回见着这么大一块肉是什么时候来着?
大概是上辈子吧。
“姑姑,我能不能把这肉留一半给宜香。”
“磨叽什么,赶紧吃你的。”赵姑姑嗔了云栖一句,“宜香的份儿,我给留着呢。”
“就知道姑姑最疼我们。”
赵姑姑一笑,“数你嘴甜。”
赵姑姑从前是在宫里专门伺候娘娘,给娘娘做饭的人,手艺自然不一般。
至于曾在哪位娘娘手底下当差,又为何会被遣到行宫来,赵姑姑不说,云栖也不问。
在饱餐一顿之后,云栖便被赵姑姑打发回屋歇着了。
因为心里惦记着宜香,尽管周身乏累,但云栖却毫无睡意。
好不容易盼到天黑,云栖揣上药盒,就往宜香屋里去了。
含冰居里除了吴才人一个正经主子,西屋宋氏半个主子以外,就只有赵姑姑一个厨子,云栖、玉玢、宜香三个宫女。
赵姑姑与玉玢相看两厌,自然不能搁一个屋里住。
于是,作为赵姑姑半个徒弟的云栖,便跟着赵姑姑住。
宜香则与玉玢一个屋。
云栖到时,宜香还没回来,屋里只玉玢一个人。
玉玢不爱搭理云栖,云栖又何尝待见她,却也得客客气气地喊声“玉玢姐姐”。
玉玢冷哼一声,瞧都不瞧云栖一眼。
云栖求之不得,还生怕玉玢心血来潮搭理她。
然而很多时候,天并不会太遂人愿,人越怕什么往往就会越来什么。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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