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修者而言,几天时间稍稍打坐就过去了。
但慕清平却觉得,若以画比之,她过去的二十多年就是仅有墨色与纸色的水墨画,而这几天,却是丹笔朱砂工笔细作而成的彩绘,不可同日而语。
行走在小镇中,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凡人虽无修者之能,却也有着他们自己的存在价值与意义。
这天,慕清平从小镇的集市上归来,脱掉为了融入人群而穿上的蓑衣,些许雨水还沾在发梢,她也不以为意。
这几日降雨几乎未曾停下,天空中乌云依旧密布,仿佛有落不完的雨一般,阴沉的让人感到心头沉闷。
走上楼梯,慕清平进入房间之前,无意间回头见到了楼下恰巧归来的叶嵩。
自从叶嵩胸有成竹的让众人等上几天后,他就时常出门,回来时身上残留有土行灵术的气息,也不知去何处施术做了什么。
慕清平虽然对叶嵩没有太多好感,可既然默认了叶嵩的提议,也不会做跟踪窥视的事情,倒是叶嵩自己防备的不行,每次出门,总还要施术遮掩一番行踪,说是防备魔修,目光却自以为隐蔽的扫过慕清平。
既然见到,她象征性的对叶嵩点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回到房间里,慕清平随手放下蓑衣,坐在靠窗边的椅子上,手肘搭着窗台,双眼失焦的望着似乎永不停息的连绵雨丝。
“怎么?心情不好?”林柒显出身形,魂体靠坐在窗台的另一边。
慕清平一时没有回答,房间中安静了好一会,唯有雨水打落的声响回荡,片刻后,她才道:
“在下的求道之心在懈怠。”
林柒眉头一挑:“怎么懈怠了?”
“贪恋凡尘。”平时握剑的手此刻伸出窗外,接过雨水,慕清平的声线有些悠远,“在下有些不想回去了,比起宗门,在下好像更喜欢这里。”
“喜欢尘世啊。”林柒的语气中带着调侃,“只有仙修才会喜欢住在山上,把自己与凡尘隔绝,好像这样才能显得自己高高在上,魔修则大都是游走在凡尘的城镇中,你如今说自己贪恋凡尘,莫非你是终于做下决定,要来我们魔道当魔修了?”
“……绝无可能。”慕清平否定到,只不过她自己或许没有察觉到,拒绝的话语中,已经没有以往的那般干脆果断,带着微不可查的迟疑。
林柒轻轻的哼着歌,也不再继续劝说。
反正,这段时间见缝插针的诲人不倦所起到的效果,她已经看到了,三观掰回了不少,她也不急着一蹴而就,接下来只要继续等就好了。
一人一魂都静静的享受这雨天的宁静,不打算再说话。
安河镇似是又要度过安详平和的一天,慕清平恍惚中有着自己将要在这里生活许久的错觉。
就在此时,地面忽然一阵晃动,紧接着剧烈的崩坍声自安河的上游传来。
“发生什么了?”慕清平疑惑的站起身来,打算去客栈前堂看看。
这时,铜锣被重重敲响的刺耳声响遍了整个镇子。
听到这声音,整个镇子都沸腾了起来。
“决堤了!大家快逃啊!”
“安河坝塌了!”
“上游决堤了!洪水要冲下来了啊!”
“决堤?”慕清平茫然的看向林柒。
有记忆以来,她一直生活在宗门内,并不知道这个陌生的词代表了什么。
可林柒却清楚,也明白这个词意味着什么,脑海中回想起曾经在网上见过的洪灾过后照片,无一不是惨不忍睹。
安河镇这几日雨就没停过,河水蓄积过多,一旦决堤,恐怕整着镇子都难逃洪峰冲刷。
她脸色糟糕的催促道:“快去河边!去看看上游是什么情况!要快!”
听出林柒话语中的凝重急促,察觉到决堤很可能是件非常严重的事情,慕清平立即点头道:“好。”
长剑出鞘,慕清平直接从窗中跃出,踩在飞剑上,向着镇旁的安河岸飞去。
半分钟不到,慕清平的身影出现在安河上空。
神识扫过,上游数米高的洪峰以极快的速度呼啸而来,携着将镇子夷为平地的气势。
已经不用林柒再解释决堤的意思和危险性了。
神识所见,两岸河堤的惨状就足以让她明白一切。
慕清平下意识的握住剑柄,试图抵挡洪峰。
“笨啊!拔剑有什么用!”林柒没好气的道:“用控水咒!”
慕清平握剑的手一顿。
她低声道:“控水咒是……魔修法门,在下未曾修习过。”
仙修顺应天道,而各类天灾在仙修眼中是天道运转的常事,以修者之力阻挡乃是违背天道的魔修之举,故而所有大范围操控五行的术法,都属于魔修法门,仙修更专注于自身的打磨和精细的单体五行术法。
“我教你,现在,立刻,控水咒并不难,现学现用的效果也比你拿剑去劈要有用!”
“……可在下是仙修。”慕清平咬牙。
仙修你妹!
林柒一听,气的肺都要炸了。
若不是她只是残魂一条,没有身体中的五行灵根,就算灵力再多也只能用些神魂术法,她早就自己上了,哪还会在这里动嘴皮子催慕清平,甚至要它现学现用控水咒。
现在还是在乎这些的时候吗!
“慕清平!你是要为了一个仙修的名头而坐视整个镇子被洪水淹没吗!”
林柒气的都笑了:“你都拔剑想要阻止洪灾了,不就已经是要打定主意要介入这场天灾,仙修所谓的顺应天道是不管天灾的吧,都决定作出魔修行径了你居然还在这里犹豫什么魔修不魔修的小事?”
说实话,慕清平若真的坚持拒绝,让她失望的话,她会忍不住夺舍的。
【任务呢?不管了?】
林柒冷笑:“谁管它,我不想道德绑架,可慕清平是不一样的,她现在能因为仙修的身份对一个镇子的人见死不救,那就说明她已经彻底被养歪了,掰不过来了,为了避免未来出现杀人狂魔,我只好从根子上掐断她了,让这个世界再找一个女主吧。”
系统居然没有反对:【看来宿主和系统的契合度还是有一点道理的,起码你关键时候的决定挺对我胃口。】
“多谢夸奖。”林柒坦然接受。
是夺舍还是继续任务,就看慕清平的决定了。
慕清平紧紧抿嘴,心中动摇不定,但最终,她一咬牙还是开口道:“请教在下……”
“师姐!”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叶嵩的声音。
慕清平回头一看,见到他和不远处正在赶来的几个同门。
对了,她还有同门。
慕清平从未有那次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不是孤家寡人,还有同门可以求助。
她语气少有的加快:“来的正好,帮我……”
“师姐真是了不起啊。”叶嵩打断道。
慕清平一怔,这才发现,叶嵩看向她的目光不对劲。
叶嵩平常总以外向师弟的形象面对众人,可此刻,他眼中却是阴沉的可怕。
他的语气带着愤恨不甘道:“我日日去堤坝动手脚,计算着雨水和安河的水位,都只能算出堤坝很有可能今日崩塌,没想到师姐表面上毫不在意,暗地里却已经算出堤坝坍塌的确切时辰,事先在此等候了。”
“怎么,风轻云淡的样子装不下去了,终于要拉下脸与师弟我抢功劳了吗?”
恰巧,云中一道炸雷响起。
慕清平脑海一片空白,怔怔的看着叶嵩。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堤坝?动手脚?
林柒此刻却全都明白了,她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他为了逼出魔修,毁掉了堤坝放出洪灾淹没镇子!”
就是这几句话时间的耽搁,上游的洪峰已经推进至肉眼可见的距离。
慕清平身为金丹修者,即使不用神识,也能够看清楚一路被洪水卷入的无辜百姓,在洪水中绝望而无用的挣扎。
沿岸的房屋冲刷破坏。
身后的镇子百姓哀嚎,灭顶之灾就在眼前却毫无任何逃生之法。
而这一切,都是面前自己的这个师弟造成的。
慕清平垂下头颅,拳头死死握紧,肩膀颤抖。
不因恐惧,只为愤怒。
其他几个同门弟子也已经赶来,叶嵩还在说着什么功劳贡献宗门之类的话,慕清平完全听不入耳。
她抑制不住的想要握剑。
就在此时,身后的镇子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嘶吼。
当初在镇子上见到的那只白色灵猫出现在镇子上空。
它此刻已经不复那时的娇小,变得有两人高,放大许多的琥珀色竖瞳死死盯着这边的众仙修,眼中是刻骨的恨意。
在它的背上,乘着一个身穿黑色衣袍的女子,她手中持着一面黄色幡旗。
慕清平感知到,她身上的气息毋庸置疑是魔修特有的,这是一个金丹期的魔修。
她瞥了一眼这边的众人,表情竟是无比的淡然,仿佛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带着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气魄,飞往在了安河之上,一众仙修的眼前。
“白染,若是挡不住他们,不用死战,你自己逃吧。”女魔修对白色灵猫道。
灵猫急切的喵喵叫。
女魔修冷笑道:“他们为了逼我出来,连毁掉堤坝,让洪水卷入整个镇子的无数无辜之人这种事情都能做出来,又怎么可能会放过我,自打我决定出现在这里,我就没有想过能全身而退。”
“只怪我光想着不欲正面为敌,避而不出兴许这些仙修就会离开,却没有想到,他们能够恶毒到如此地步,真是难怪我们魔道会被仙道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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