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行进家门时脚步有些虚浮,晃了晃才扶住门框。将夜看到,明显脸色一沉。这半月来,顾君行的休息时间几乎都在修订资料、批改作业和与联盟扯皮中度过。
“你需要休息,下面的S级通缉我自己来做。”
将夜几乎是把顾君行押进了卧室,然后收走了他所有的工作文件。顾君行挣扎无效,只得认命地解下自己的大衣。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累。”顾君行试图解释一下,但是对方很显然不信。
“还骗我,不如说说你为什么会做噩梦?”将夜倾身,用指腹摩挲了一下他眼下的淡淡青色,声音温柔低沉。
他的目光接触到顾君行松开的领口,在那线条漂亮的锁骨上短暂地停驻了一瞬,然后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自从得到了秩序之卷后,我有时候会睡不着。”顾君行揉了揉太阳穴,终于肯松口说出真相。“即使睡着也会做梦,除了要接收大量的知识外,偶尔还会梦到些别的东西……”
“梦到什么?”
“记忆。”
洪水一样的记忆碎片,常常让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刻在灵魂里的理念又如沉重的包袱,他以不算坚韧的肩膀扛起这一切竟然还没有崩溃,甚至还能如常谈笑。
他平日从不和将夜说这些,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的很好,仅限于合作,也甚少谈及私人问题。他看似温柔谦恭,实际上他的防线几乎坚不可摧,很少有人能够窥见他一星半点的真意,更遑论在别人面前露出软弱了。
将夜闻言,原本绷紧的冷峻面容,此时也舒缓了下来。他似乎意识到了顾君行的变化,总是禁闭的门扉对他敞开了一条缝,他终于得到了他的信任,去接近他的世界,追问他的心声。
这是个不错的开端。
顾君行也顺了将夜的意,向靠枕上一歪看着他,眼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躺下睡。”将夜见他神情中带着调侃,看样子是在嘲笑他,于是他叹了口气,伸手拿掉靠枕,帮顾君行掖好被角。
“小憩一会足够了。”顾君行还想着工作,将夜却不容置疑地把他按在枕头上,威胁似的眯起了眼。顾君行拗不过他。
“你睡吧,我陪着你。”他伸出手附上了顾君行冰凉的手背,在唇边轻轻啄吻了一下。他垂着银灰色的眸,神情温柔虔诚。
这个男人若是认真对一个人好起来,真的是捧在手心怕磕了碰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没人能够抵抗冷酷的死神一低头时的温情。
顾君行一顿,只觉得自己手上被他温凉的嘴唇碰过的位置像是燃烧一样灼热。他眸色微微一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于是道:“我睡不着。”
将夜一怔,似乎没想到成熟冷静如顾君行,也会说出这种近似于耍无赖的话。
顾君行漆黑的眼眸中盈满笑意,他指了指床头柜放着的东西,问道:“你会吹这种乐器吗?我想听曲子。”
这并非现存的任何一种制式的笛子,而是有人亲手打磨复原,朴素无华,带一点异国风情。
将夜将其放在手中把玩一番,神情带着些怀念,道:“这是奥兰多笛,我有许多年没碰了,想听什么?”他没有否认自己擅长音律。
“都行。”顾君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唇角依然带着盈盈的笑意,越发确定了一个结论。
他的曾经之中,确实有将夜这号人物的存在。
将夜将乐器移到唇边试了试音,音色清亮,看来是被打磨的十分用心。他用于杀人的手,在奥兰多笛上来回舞动,一首悠扬的小调便在沉寂的室内响起。
将夜垂着眼睫,银眸之中缓缓流淌着的情绪全数融入了异国风情的曲调中,时而悠扬轻快,时而低沉百转,像是在吟诵远古的故事。
时间确实已经过去太久,久到他已经快忘记了最初的模样。他常年在时空中流浪,不知归处,不知去往何方,只是本能地追逐着一个人的脚步,或是来早,或是来迟。他的血在时光中消磨的苍冷,心慢慢变成铁石,只是执着于践行自己的意志时,寻找一个人的背影。
而他现在确实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了。将夜手指如飞,笛声也褪去了迷惘,变得清亮起来,他的心里安定,所以也显得无所畏惧。
他很确定自己的归处,就在他的身边。
顾君行静静地听着,仿佛回到了一个远古的大陆,他看见壮美的山峦,神殿中涌动的流光,听见牧羊人的号角,吟游诗人的歌吹。
他在曲子中缓缓合上眼睛,不知不觉地倦意上涌。他睡着了。
一曲终了。将夜收起奥兰多笛,看着沉入梦境的顾君行,理了理他的发丝,掖了掖被角,然后直起身离开。
他合上了门扉。
——
“系统,你出来。”将夜在出门的一瞬间,脸上温柔平静的神色迅速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眼神。“你有事情瞒着我。”
系统心虚,宿主很少用这样凛冽的口吻喊它:“咳,宿主你指的是啥?”
“他是我的挚友,而我很确定的一点是——”将夜的唇畔毫无笑意,口吻斩钉截铁:“世界上任何人都会去征服世界,独独他不会。时空管理局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去试探过顾君行,也与他打了许久的机锋,丝毫无法从他的嘴里撬出一点过去发生的事情,但是在今日被他倏然的泪水彻底拉断了绷紧的神经。
根本没有必要。
将夜冷笑,那家伙世世代代做的事儿就从没有一次是为了私欲,征服世界这种事情,他绝对是另有打算。
“最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原来的世界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将夜眯起眼,说道:“或者我直接联系总部,我相信时管局局长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宿主翻脸无情的样子太可怕了,系统毫不怀疑他能够直接联系上层。要知道,当年与将夜签订契约,时管局为了招揽这尊大佛可是全员到场,许出了许多优厚条件,而对方果不其然的在这千年里成为了他们战绩斐然的王牌。
他这么多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这位大爷,也是因为他可不是普通的任务者,能让他们肆意折腾,他可是爸爸啊!
系统瑟瑟发抖了一下,小小声地道:“前段时间,总部终于知道了其中一条失败世界线的结局,才稍稍理清了前因后果。”
“哦?”
“顾教授在获得秩序之卷后不久,因为被黄泉碧落盯上,最后被抓捕去了总部逼问秩序之卷的内容。他们都很清楚秩序之卷认主,杀了顾君行远没有囚禁他有价值,他在黄泉碧落被磋磨了接近一年,最后设下局,一举翻盘,杀死所有上层,接管了整个组织。”
“他的腿在这一年里也落下病根,整个人也变了,先是用利益收拢散修,又解开了黄家看守的上古妖兽封印,用精神控制的天赋将其全数收服,与之签订契约,黄泉碧落的势力彻底膨胀,当时的联盟根本不是敌手。”
将夜的眼眸倏然一厉,有一种沉沉的暴戾在其中翻涌。
系统倒吸一口凉气,似乎是顾忌宿主的情绪,他的声音低弱了很多。
“当时的人都认为,顾君行是为了报复整个修界,利用黄泉碧落和上古妖兽的力量,先是统一了东方修界,然后集结所有力量跨海西渡,要将西方一并打下来纳入自己的势力版图。他的举动太过疯狂大胆,与他为敌的人都被他暴力镇压,更是要主动开启战端,让修界十分不满。”
“他跨海西渡,与七王议会的铁血军队对战,最后借由上古妖兽的力量将他们打败并且封印。彻彻底底地把西方打服后,他回到国内,本已经能称王称霸,一统修界,可他——”
“——他将上古妖兽全数封印,然后为了彻底封印住秩序之卷……他于海角之涯自戕。时管局确实是误解了,他手段极端,但是确实让世界线得以继续存在……”
“你说什么?”
将夜的声音压抑,眼底带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骤雨,他的怒意仿佛海潮,能够在瞬间席卷一切。
“他自戕了,在四海归附,万人拜服之前。”系统长叹道。
白袍刺客那张俊美冷冽的面容上覆着一层寒霜,神情也阴郁至极,从骨子里透出的暴烈感,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能提刀屠城。
他如何能不恨这一点,每一次找到他后,也是拼了命想要保他一世平安。可对方总会为了理念,为了大义,为了不得不而慨然赴死。他劝不住,管不住,在时局之中,在乱世的洪流中,他为了自己执着的理念可以付出一切。
这催生了他近乎病态的保护欲。
系统哆哆嗦嗦地觑了一眼,将夜正在非常冷静地发疯。
他捏碎了楼梯的扶手,大步流星地上楼,到了顾君行的门外,他仿佛下一秒就能破门而入,揪住他的领子狠狠地质问对方。
可他的手却停在了门板之上,没有敲响也没有推开。
即使气到快要失去理智,他依然记得,刚才难得入睡的,顾君行带着倦意的脸。
他咬牙切齿,看上去恨极了,但是依旧是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就是吃准了我拿你没办法。”语气带着无可奈何,尾音却温柔入骨。
说罢,他转身离去,为自己系上披风,讨逆出鞘,刀光映照着他冷冽的面容。
系统打了个寒噤,问道:“宿主,你干什么去?”
“活腻了,敢动老子的人。”将夜冷冷地勾起唇,他的声音低哑,仿佛最冷的雪,却透着缠绵的血腥气。“我现在就去把黄泉碧落最近的据点一锅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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