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一点残红消退在天际的边缘,阴云悄然而至,京郊上空云层混沌,邪气降临于京郊的废弃工厂中。
这里遍地断垣,四野荒芜,唯有疯长的野草在风中摇曳。
乍一看不过是废弃之地,但随着冲天龙气的流失,此地的结界才渐渐龟裂剥落,露出数千年的本相来。
龙气的中心是一个白玉石堆砌的祭坛,四角刻着四大神兽,中心镇守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龙。但此刻,龙却活了过来,金色的身躯在祭坛正中挣扎,缠绕在他身侧的却是汩汩流动的黑气,使得龙气的幻象痛苦难当。
这洁白的祭坛下方,却是累累断剑骸骨,横亘的铁链贴着符纸,牢牢镇压着数千年来的邪祟妖魔。这结界比燕京建城更早,护佑了万民。
“别管我,玄天大阵要破了,龙脉一断,那镇压在此地的上古大妖便都会出来——”容砚冰雪雕琢成的脸上一片苍白,刚一出声,便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我当然知道,你别说话!”叶之问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少年天才,平素桀骜,张扬跳脱不喜束缚,但是面对大事的时候却异常可靠。
他揪着死对头墨一样的黑发,迫使他微微后仰。容砚头发散乱,道冠早就不知掉在哪里,模样倒是有些狼狈。叶之问捏着他的下颌,一股脑的把自己保命用的丹药往他嘴里塞,骂道:“你小子还是关心下你自己吧,还操心什么龙脉!这一身伤的,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放开我,叶之问!我还可以……咳咳……你干什么?”容砚怔了一下,随即蹙起好看的眉,扣着他的手试图挣扎,却被叶之问揪着衣领,一个转身背在背上。
叶之问道:“你去歇着,剩下的我来处理。”说罢又刻薄地补了一句:“你现在的状态我还得费神保护你,别当累赘啊。”
容砚杠不过叶之问,只得不甘愿地环住他的脖颈,被迫趴在他挺拔的背上,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气急的红晕。
叶之问左手护着背上的人,右手七星剑出鞘,当空一斩,挡路的吸血蝙蝠便触之即逃,生生空出一条路来。
但这也收效甚微。
这些吸血的生物实在是太多了,叶之问即使用术法凝起结界,无数蝙蝠也会前赴后继地扑上来,用身体去冲撞他的结界。蚁多尚能咬死象,何况在半空中还有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公爵级血族,正对他们虎视眈眈。
现在唯一安全一点的地方,只有白玉祭坛。在玄天大阵被破之前,他必须快些收拾掉高天之上那个指挥血族大军的公爵。
但是问题是,他能吗?
——
“看样子是打起来了。”将夜抱着臂,看着不远处的战局,淡淡地嫌弃道:“血族的臭味还是一样难闻。”
阴云密布的天穹之下,血族大军严阵以待,仿佛要将烈风之中独立半空中的少年吞没,而手执七星剑的少年道士也不甘示弱,烈火在他周身燃起,但凡靠近者必被灼成灰烬。
“那小崽子还挺能干的,撑半个时辰不成问题。”将夜道。他很少夸人,叶之问能够得到他的评价,也确实是天赋异禀,能力过人了。
“不太妙啊。”顾君行对将夜的判断很是信任,但他在关注另一件事,所以难掩忧心地自言自语道。
顾君行的衣角在荒野之上猎猎飘扬,他看了看光柱的异象,神色有些难看,他道:“若是龙气按照这样流失法,不出一个小时,玄天大阵就会因为失去力量源泉,彻底破碎。我们必须要先把跑出去的龙气收回来,再将漏洞补好才行。”
“所以呢?”将夜侧头看向他,询问道:“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龙气在向东边汇合,那里是结界裂口,不能让它出去。”顾君行指了指东边的天际,然后歪头看了看将夜,言下之意便是要他带他去了。
靠他自己的走路速度,等到了怕是黄花菜都凉了。顾君行仿佛知道将夜不会拒绝,更是主动拽住了刺客的白色衣袍。
“还上瘾了。”将夜无奈,单手将青年拽进怀里,手心贴着他柔韧的腰,将他横抱起。“速度有点快,抱紧我。”
“换个抱法行吗?”再次被公主抱的顾君行笑容僵在了脸上,挣扎失败。
“这样最快。”将夜理所当然地道。
“……”既然要乘高铁,没有站票只有卧票也得忍了。
这次碍于这里是血族公爵可以感知到的距离,将夜没有展开他那过分招摇的羽翼,而是让顾君行体验了一下刺客之王的疾行速度。
将夜怀里抱着顾君行,在荒原上疾走的速度却与飞行不差多少,他每一次跳跃时,肌肉如同豹一般紧绷,有种搏动的生命力,他疾行的身影是一道烈风,席卷过荒野平原,万物皆被抛在身后。
顾君行只觉得原野上的风如刀一样刮着他的侧脸,失重感贯穿始终,耳膜也一阵轰鸣。
在风声中,将夜的侧脸专注而冷峻,当真是像亘古不化的冰雪神祇,无法接近。
即使拥有此世最强的法宝,他依然是个脆弱的人类。顾君行难受的皱紧了眉,想着忍过去就好。
可是神祇却为他低头了,声音低沉悦耳,在风中清晰可辨。
他询问道:“耳鸣吗?”
顾君行有点睁不开眼,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抱住他的刺客短促一笑,用手遮住了他的耳朵,他的手心温热,确实隔绝了风和噪声,让他的神情也舒缓下来。
将夜见状叹了口气,人类真的是脆弱的生物,像玻璃一样,他得护的更紧一些才行。于是将他拥的更牢了一些,说道:“忍一下,快到了。”
说罢,他足部发力,踏上一个山丘,向高空中一跃,腾身而起。
结界边缘,他自然也不再顾忌,背后黑色骨翼霎时展开,遮天蔽日。
“处理的来?”将夜放下捞着他腿弯的手,改为单手环住他的腰,带着他悬停在高空之中。怀里的人类虽然总是不以真心示人,常年带着没温度的虚假笑意,这时候心脏却跳得很快。不知是因为未知的挑战,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游刃有余。”顾君行轻描淡写地回答,与平日温良谦恭浑然不同,他神色冷淡而倨傲。
将夜无害的时候,像个讨赏的大猫,唇无意在他柔软的黑发上擦过,然后神色自若地道:“别乱动哦,掉下去可就不好了。”
“你不乱动,我就不乱动。”顾君行感觉自己的腰被捏了一下,微微有些发麻。他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将夜的手背,挑眉:“你在干什么?”
“别绷的那么紧,放轻松。”将夜声音轻快,笑道:“还有我呢。”
顾君行一怔,好气又好笑。将夜这是怕他第一次面对这种东西太紧张,刻意调侃让他放心呢。
殊不知,这对他来说,真的并不是多大的问题。
他召唤出金色的卷轴,让其在手心中展开。他的翻阅速度极快,几息后便有了对策。
秩序之卷承载无数知识、禁术与力量,他的持有者将平步青云,坐拥日月河山,天下无敌。
这并不是一句虚言。
顾君行咬开指尖,用鲜血在手心中画出一个复杂的阵法。本应纹路繁复,但他下笔如神,一蹴而就。
“将夜,能在往上飞一点吗?”顾君行用手肘往身后轻轻捣了捣,道:“这个高度不够。”
“你想做什么?”将夜抱着怀中的人类,依言振翅向上飞。四周溢散的金色龙气,正在向着结界最薄弱之处冲撞,这些被困了几千年的地脉龙气没有神志,被黑色的妖气裹挟着,带着极强的攻击性。
“手缚苍龙。”顾君行一笑,手中的阵法发出血色的亮光,凝成灵活如蛇的绳索,向着席卷而来的龙气而去。
金色苍龙凝成实体,向着千年来第二个敢挑战他的人类发出愤怒的龙吟,血色术法穿过它的龙角和利爪,编织成细密又坚固的网,牢牢地将他绑缚住,但这依旧无法停住龙气的余波。
它虽只是部分龙气,但也有千年修为。神龙空中摆尾,那灵活的尾部如一道尖锐的利刃,将术法狠狠割开。
可第二道术法转瞬又至。
——坐困愁城。
仿佛是经过精密计算,在苍龙刚刚摆脱捆缚的那一刻,金色的楔子从天而降,穿过苍龙的腹部,将其牢牢钉住。巨龙挣脱不得,昂首号天,接着又从空中落下楔子,钉住了他的爪、尾与脖颈。
化为实体的龙气被这样一抓,也无法再化为虚幻流散而去。而顾君行又从容地打出第三道术法。最澄澈的净化之光,让如附骨之疽一般缠绕在金色龙气上的黑色浊气悄然散去。
苍龙已缚,但余波仍在,金色虚幻的龙气如钢针一般,向着半空之中的二人,如狂风暴雨般刺来。
将夜单手按住顾君行的头颅,把他抱得更紧,羽翼一拢便将其牢牢护在怀里。针雨袭来,整个空间便都是覆盖之地,躲无可躲,逃无可逃。
刺客之王眉目冷冽,唇角却扬起一个狂傲不羁的弧度。他哪里是准备逃,分明是严阵以待,准备硬刚。
顾君行之所以敢以人类之躯面对千年龙气,便是因为将夜是他的盾牌和盔甲。
他漆黑的羽翼遮蔽的地方,便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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