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林谦又把邀请函装了回去,折好封口,然后丢进了垃圾桶。

    白芨看她,“你不去?”

    林谦像是有点诧异地回答道:“我为什么要去?”

    “可我要去。”议长道。

    “所以?”

    “你得陪着我。”白芨理所当然地说:“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文职人员,我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林谦笑了笑,道:“一个主宰联盟命运的、柔弱的文职人员。”

    白芨也笑了,谁都知道她没有实权,林谦这句话不知道是调侃还是挑衅。

    她伸出手,很正式也很庄重地向林谦道:“不知道我是否有幸,邀请您?”

    在这种场合下,白芨袖口的扣子都扣的一丝不苟,只是因为连续几日的颠簸,她瘦了些,衣料没有贴合皮肤,反而略微下滑,露出的手腕纤细的要命。

    林谦握住了她的手。

    温热的,柔软的,没有任何茧子。

    这不是一个军官的手,是如白芨所说的,柔弱的文职人员。

    白芨注意到林谦在看她,她偏头,回以灿然一笑。

    林谦默然。

    ……

    饶是白芨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愿意进去。

    作为一所剧院来说,她们面前的这座确实太破了,白芨不奢求对方像国家剧院,但它至少要像个剧院,破碎的暖黄灯管在夜风中顽强地、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暗红色的门上似乎沾了一层的灰尘。

    白芨嫌弃的神情不加掩饰,她觉得把地点约在这的人可以递辞呈了,她会批的。

    “您要迟到了。”林谦提醒道。

    白芨似乎下了天大的决心才进去。

    大厅内的椅子油亮亮的,好在白芨的邀请函上是包间,不然白芨可能真的会给林谦表演一个什么叫现场发疯。

    白芨在包间内也不愿意坐下,站在房间中央不愿意碰任何东西的模样看得林谦想笑。

    最后林谦提议道:“要不我出去给您找条毯子?”

    白芨问:“你觉得这里的毯子,和我直接坐在沙发上有什么区别?”

    林谦安慰道:“其实也没那么脏。”她坐下,柔软的椅子上飞起了一层灰尘,在灯光下尤为显眼。

    白芨退后了一步。

    林谦:“……”

    白芨警惕道:“你别过来。”

    林谦心道她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不过想想她也释然了,白家家大业大,白芨身为最像是白齐光那个被培养起来的,教育虽然严苛,但是在这种方面绝对不会被委屈。

    “我出去给您买包保鲜膜?”林谦问道。

    白芨道:“谢谢,不用了,我站着就好。”

    林谦还是出去了,她看得出来,白芨很需要。

    林谦刚出去没多久,就有人进来了。

    歌剧演员尚未卸妆,浓艳的妆容在灯光下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阁下。”

    白芨扫了一眼室内的陈设,道:“这是怎么回事?”

    演员无可奈何地说:“我先和您汇报完现状,再解释可以吗?”

    白芨点头。

    “议政厅的情况如您所说,两院都有人建议选出新议长,且呼声很高。白先生,”她指的是白芨的父亲,“据理力争,表示反对,提议由副议长代理事务。军部方面一直没有回复,在例会上被记者提问,回应也是关注动向,希望议长阁下安全之类的话。”

    白芨叹了一口气道:“没人关心我的安危?”

    “白喻祁小姐听说后想要下舰来找您,不过被指挥官阻止了。”

    白芨露出一点笑意,道:“那个孩子……让她担心了。”

    “白喻祁小姐还问了林谦监狱长的事情的,得到回答是和您一起不知所踪,看起来很失望。”

    白芨一脸冷漠地说:“哦。”

    白芨道:“她应该知道这位林谦监狱长,是我的旧情人才对?”

    演员一噎,不可置信地看着白芨。

    白议长没有任何解释的打算。

    房间内有窗户,白芨站在窗前,看着林谦慢悠悠往回走,突然道:“你觉得迁都到这里怎么样?”

    “阁……阁下?”演员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您需要我给您找一个医生吗?”

    “精神科吗?”

    “脑科。”

    白芨轻笑,“我觉得这里很不错。”她下意识按上了窗沿,触感传过来的时候又略带嫌恶地松开手,道:“还是算了。”

    演员心道就算您坚持也不会迁都的。

    “还有,段翎阁下开始调兵了,目标似乎是,首都星。”

    白芨挑眉,回忆了一番,才道:“这位段翎阁下,我记得似乎是,林谦阁下的旧友之子……对吧?”

    “是。”演员回答。

    ……

    林谦居然真的拿了一卷保鲜膜进来。

    白芨顿觉头疼,道:“你为什么不买沙发套?”

    林谦放下保鲜膜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因为没钱。”

    “阁下,我们还需要在这呆多久?”

    “也是因为没钱?”

    “对。”

    白芨忍着想叹气的冲动,林谦考虑问题很现实,但是总是让她有种无语凝噎的感觉,就好像关押一个抢劫犯需要议长下令那样难以言喻。

    显然白议长是忘了自己用议长令让林谦调职的事情。

    演员唱至高-潮,观众席上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只有上面的包间丢下来一束花。

    演员身体前倾,伸手揽过花束,然后躬身行了一礼。

    林谦道:“阁下的人还有多久能来?”

    白芨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漫不经心地欣赏着舞台上的场景,好像没听清一般,道:“什么?”

    “阁下不会想一直呆在这吧?”

    白芨用手敲了敲观台,这里擦的还算干净,“我确实有这个打算,还想迁都。”

    “无论是出于经济角度,还算战略角度,我想议政厅的人都不会同意的,当然您有议长令。”

    白芨道:“出于历史的角度不错。”

    “嗯?”

    “这里,”白芨露出了笑容,“据说是林谦阁下遇刺的地方,就在上空。资料里推测了林谦阁下遇刺的纬度位置,我刚刚才知道,这里与资料上的位置恰好吻合。”

    她直视林谦,林谦好像很是苦恼地说:“不好意思,刚才那一瞬间我很想反驳我还活着。”

    “没什么,”白芨拍了拍林谦的手,动作熟稔的似乎做了很多年,“有时候我也觉得她没死。”

    林谦一眼不眨地盯着这张脸,缓缓道:“那么,您为什么觉得她活着呢?”

    “世人又为什么觉得她死了?”白芨笃定地反问。

    “因为她的尸体被推入了棺材,在整个联盟的见证之下。先后有几十位医生为她诊断,用了无数精密器材,也无法让她苏醒过来,我们都知道。按照您对林谦阁下,”她顿了顿,“资料的熟悉度,应该很清楚,她没有活着的可能。林谦阁下从遇刺之后,就一直被保存在冷藏舱里,打开冷藏舱的指纹密码是正是她自己的。如果不是密码专家,联盟甚至无法把她的尸体取出来。”

    “而且为了防止不测,林谦阁下的部下早就在冷冻舱上安装了热感摄像头,之后联盟反复地查看过视频,没有任何人打开冷藏舱,期间也只有几个人在冷藏舱前沉默敬礼。”

    “尸体被运到联盟之后,就更加没有可能。她就算在葬礼上能骗过医生,她也骗不过围观的人。”

    “六位将军,一位参谋长,一位部长,一位议长,还有数不清的高官。”林谦道:“什么样的手段是骗得过这些人的?”

    白芨微微一笑,道:“你觉得骗不过?”

    “如果骗得过,林谦阁下就不会躺在棺材里了。”

    白芨神色平静,不知道是认同还是不认同。

    “更何况,她要是活着,怎么可能允许有人将她的亲部分散?”林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淡的事不关己,有如一个看客。

    不,她就是一个看客。

    林谦自始至终都以局外人自居。

    “分崩离析,各自为政。”林谦道:“白齐光阁下果然是通天手段,军部和议政厅头疼了那么久的事情,她用了不到三年就做到了。”像是嘲讽,又像是赞叹。

    她在观察白芨。

    白芨听完之后也只是遗憾地说:“可惜我并没有她那样的优秀。”

    能十多年一直保持着清心寡欲的样子,做出来的事情又让人挑不出任何错误,最后牢牢握住整个军部权利,又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半分劣迹的人,确实优秀。

    “您已经很优秀了。”林谦道。

    白芨并没有参军,她如许多名门子弟一样上了家中安排好的大学,有着辉煌但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简历,即便如此,她还是很优秀,她所有的成绩,在学院中均是第一,比起政治,她更适合学术研究。

    只不过没有人会让这样天然又无害的棋子做研究的。

    “有白齐光参谋长做对比,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觉得我优秀的,”白芨勾唇,“就像在林谦阁下在世时,从来没有人觉得白齐光参谋长耀眼是一样的。”

    “但是白齐光参谋长赢了,”林谦道:“而且比起林谦阁下毁誉参半的评论,白齐光参谋长要幸运的多。”

    “付出的代价也不少。”白芨接下去。

    “比如?”林谦道。

    “比如,”白芨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

    林谦笑了。

    白芨也笑了,笑容颇为歉然。

    “我真的很抱歉,在这种场合下没法证明白齐光参谋长没有其他人想的那样野心勃勃,也没办法证明,她真的大获全胜。”她道:“如果真的有灵魂这种东西的话,只能等我死后亲口问她了。”

    “您不需要证明这个,”林谦意味深长地说:“自有人去替她证明的。”

    “其实野心勃勃也没什么不好,”林谦继续道:“有野心,并且有与之匹配的能力。她想要,她便唾手可得。这是多么令人崇敬的人。”

    “你把获取权利想的太简单了。”白芨说。

    林谦承认道:“我没什么政治头脑。”

    灰色上衣的男演员已经开始唱下一节了。

    林谦对于歌剧没什么兴趣,又坐回了椅子上。

    “你说,”背对着她,白芨突然开口了,“林谦阁下真的死了吗?”

    林谦道:“她一定死了。”

    白芨笑道:“你明明才二十五岁,却像是百年前的人。”

    “哪怕是出于旁观者的角度,”林谦道:“我也觉得她死了。”

    “为什么?因为刚才那些推测?我还见过比你说的更有有理有据的呢,说林谦其实没死,她已经弃舰了,那个人根本不是林谦。”白芨道。

    “基因是一样的。”

    “可能是复制人呢。”

    “那么,林谦阁下为什么要这么做?给白齐光参谋长一个瓦解她势力的机会?”

    白芨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一定死了,”林谦说:“她必须死了。”

    “林谦阁下现在,既无活着的可能,也无活着的必要。”

    白芨按着看台上的围栏,雕着劣质花纹的栏杆被她死死压在手底。

    可她还是无所谓地笑了,赞同道:“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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