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谦下葬那天下了小雨。
尚未被扣上盖子的棺材内的林谦尸体保存完好，神情被妆容修饰的安详平和，她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身上穿着那件，她身前只穿过一次的元帅礼服。
葬礼的主持人眼含热泪，声音颤抖，他并没有与林谦共事过，讲述的故事却熟稔的像是和林谦一起经历了无数场战争。
她生前是杀人犯，死后却成了英雄。
林谦葬礼的场面壮大，比当年反对她的□□示威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晶片设备把林谦生前的影像忠诚地反映出来，正是令她饱受争议，乃至背上叛国罪名的卡萨一战的站前演讲，听众群情激愤，如果不是防护罩尚且发挥着作用她很有可能没法活着走下演讲台，而此刻，宾客们神色肃穆，垂头不语，他们之中大多是政界与军界的要员，都或多或少地和林谦接触，半数以上的人也曾否决为当年还是将军的林谦加封为元帅的提案。
军部与议政厅向来水火不容，这样有利于军部的提案被议长立刻否决，从提出到结果下达不到十分钟，堪比议政厅效率最高的一次。
军部内对于林谦的事情分歧也很严重，在军部，将军可以有八位，但是元帅只能是一人，且只有本人死后，这个称呼才会让给别人，这象征了联盟军官的最高荣耀。
林谦年纪轻轻，而且还会活很多年，也就意味着，这次绝对不是安慰一个将死的老人，为其光辉的履历再添上璀璨的一笔。
“林谦阁下生前参与第五次王朝战争，时年二十二岁，军职，中尉，在付出了半条命的代价之后，她成功进入王朝后方，并停留了一年之久，将王朝重武器与基地的位置传至军部，杀死重型武器负责人。我们都知道这场连名字都没有的行动的重要性，它直接影响了第五王朝战争的结果。”
“这场行动为联盟节约了近十万的兵力，后期的军事报告分析我们也看见了——如果想要强行攻下这座处于要塞的军事基地，我们需要至少十万人部队，还有不计其数的补给、武器。”
“在战争胜利后，军部提议由林谦阁下亲手在要塞上空升旗国旗，但是被阁下拒绝了。我觉得这更是阁下的不得已而为之，因为那个时候，林谦阁下旧伤复发，她无法抬起手臂。”
“半月后，林谦阁下到达首都星，为此接受了十五个月的治疗。”
“林谦阁下曾说过，不能亲手升起国旗是她一生最遗憾的事情。在卡萨战争胜利之前，她被冠以叛国罪，她失去了中央军校的学位证明，失去了所有的荣誉，包括升起国旗的权利。事实证明，她无罪。”
“她不仅无罪，而且彻底收回了被王朝侵蚀的星系。”
“虽然在这期间，林谦阁下遭受了、仅有记录的，就有十五次的刺杀，其中九次来自联盟内部。”
“最后一次子弹贯穿她的腹部，恢复了名誉的林谦阁下差一点就能升起国旗。”
主持人的语气酝酿的恰到好处，他满意地看见席位上几位年轻女性偏头低声啜泣，身边的男伴无论怎样安慰都无济于事。
主席位的几位身份尊贵的来宾微微点头，似乎对此表示同意，只不过心底暗暗嘲讽他的避重就轻。
“林谦阁下二十八岁获封元帅……”
关于林谦的议案被反复讨论了半年，最终确认了林谦身份的合法性。
这份文件上有九份徽印，其中七份出自七位将军，因为林谦是其中之一，她被避开了，一位出自议政厅议长，另一位则是参谋长。
九月二十日，林谦前往边境星。
九月二十四日，旗舰出现故障，林谦移舰。
同日，林谦遇刺，尸体运往驻地。
议政厅在和参谋部商议后，紧急调派林谦的老战友江庭前往林谦驻地进行安抚，并且带了一万人的军队。
这可不像是安抚，倒像是胁迫。
林谦旧部此刻安静的异样。
十月三日，林谦旧部哗变，江庭负伤，被调回首都星。
联盟历时两年，终于彻底瓦解了这支三十万人的军队，将主和军官分批次纳入七位将军部队中。
两年后的十二月二十七日，林谦尸体被送回首都星。
主持人说完之后泪光闪烁，他拿出手帕，丝质的手帕表面出现了几个深色的痕迹。
影像已经播放到了无人机拍下的战争场面，炮火连天，警报声刺耳无比，站在战舰上的林谦抬头，看炮弹在头顶炸平淡的像是在看烟花，风吹过她暗红的衣角，硬质的布料猎猎作响，她微张着嘴，好像在说什么。
无人机推进。
“一。”她说。
量子弹轰然炸开，渲染天际。
她的尸体被保存的实在太好了，仿佛下一秒就能睁开眼睛，就像很多次之前一样，生命垂危，或者已经被下达了死亡证明的林谦睁开眼睛，闭上太久没来得及适应灯光的林谦的眼珠如同玻璃，透明又冰冷。
只是没有，被低温仪器保存起来的尸体还冒着冷气，轻易让落在她身上的雨水成了冰，冰霜挂在她的头发上，林谦棺木前捧着花的年轻女子似乎不忍，但是没资格为她拂去。
最后她将纯白的花束轻轻放在林谦身边。
棺木内过低的温度让她缩瑟了一下。
林谦双颊微微凹陷，睫毛上都是雪白一片，她的皮肤像是瓷器，白中透着青，这样颜色的皮肤昭示着已经没有血液在她体内流动。
棺材盖被缓缓地推上。
林谦的面孔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直到墓碑被立起来的那一刻，人们才对林谦死了这一事实有了准确的认知。
一身黑衣的白齐光向林谦的墓碑致意，她垂下眼眸，精美的如同人类失落文明的艺术品的面孔上呈现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刻悲哀。
林谦死后，其军队分崩离析，无论是真正的崇敬者，还是利益共存者都受到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除了白齐光。
因为她们二人性格不同，意见南辕北辙，而且没有了林谦的掣肘，有利于白齐光进一步收拢军权。
就在林谦过世的消息传到首都星后，从来都保持安静的参谋长一反常态，比起之前的清心寡欲，她的种种行为都像是饿极了的猛兽，只等待看守的人放松，就一口咬断对方的喉咙。
白齐光与林谦出自一个训练营，一个军校，后来白齐光因伤退出前线，哪怕这位不到三十的参谋长的履历也十分惊人，但是在很多人眼中，因为林谦的关系，白齐光身上的光环并没有多么耀眼。
成为参谋长之后的白齐光处事冷静，在衡量利益方面简直像是计算机那样精准。
不过好在她没什么野心。
她像是任何一位参谋长一样，做着应做的工作，她又不像任何一位参谋长，她对玩弄权术好像并不感兴趣，工作之外的全部活动都犹如提前进入退休生活。
白齐光上位时联盟正处于混乱状态，她算是临危受命，很多人都猜测她可能在渡过任期之后就会找点其他安闲的工作干，或者干脆直接退休。
谁能想到她之后的举动呢，林谦的军队粉碎的那样彻底也少不了这位参谋长的功劳。
她消解了林谦生前的全部势力，收为己用，或者让他们彻底消失。
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又从眼窝中滑落，像是泪水。
“好一个伪君子。”议长心想。
白齐光胸口的白玫瑰与她纯黑的外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玫瑰在细雨中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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