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一天,乐绫遇到了一个相当纠结的难题。
收,还是不收?
让他在自己家里暂住一晚上的话,万一被传出去,她的清誉就要受损了,恐怕以后连嫁人都是问题,虽然她这个年龄本身嫁人就有点问题。可任由他在外面风餐露宿,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况且这少年看起来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主,没吃过什么苦,也不知道前一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可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家里头又不是开客栈的,遇到一个没地方住的人就要收留吗?更何况,这个人可是个流放途中逃出来的逃犯呢,万一被人抓住了,她岂不是成了收留逃犯的恶人?
思前想后,乐绫终于狠下心来,问道:“你吃好了吗?”
谢钧面色一赧,不说话,只默默啃着手里的白馒头。堂堂天子,居然要靠这样的行为来拖延时间,实在丢人。
“那个,你若是吃好了,就先出去吧?夜也深了,我和我娘该休息了。”乐绫试探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索性干脆道,“你一个大男人留在我们家里,容易败坏我的名节……”
谢钧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想起白天那些村民们的嘴脸,也知道这样的情况会招来多少非议,沉默了半晌,他放下了手里的半个馒头,起身便出门了。
这一次他倒没放什么狠话,却也不道声谢谢,只默默地走了。
乐绫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想这位落魄的公子哥可真是古怪,连道个谢都不会,怎么都让人喜欢不起来。
懒得再去想什么,乐绫关上了门,便去房间里休息了。
已是夜半,窗外看不见什么星星,除了风声之外,没有什么别的声音。乐绫盖着被褥躺在温暖的床上,将手枕在了脖子后边。
一切就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别的变化。
只是,乐绫始终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白色纱幔,无法入睡。
那个名唤谢钧的奇怪少年,会不会在外面冻死呢?
生的那副好皮相,要是冻死那可太可惜了。更何况,他也的确是挺可怜的,家中突遭变故,自己又被流放,任谁也受不了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吧。
这个想法一出来,乐绫就越发的睡不着觉了,辗转难眠,翻来覆去好几遍,终是起了身。
哎,太善良也不是什么好事。
乐绫起身穿好衣裳,小心翼翼推开了半扇门,却愣在了原地。
那清瘦的少年蜷缩在她家门外的角落里,一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就那么沉沉睡了过去,仔细瞧的话,还能隐约看见他微微发颤的双肩,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病了,看着活像个被族人抛弃的小兽。
“喂……”
乐绫掩着嘴清咳了一声。
谢钧登时从睡梦中惊醒,皱起眉头,正要训斥七宝一番,却发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人并非是他,当下便是一愣。
空气中隐约传来些青草的香气,带着夜风独有的清凉之感。
乐绫看着他,有些别扭道:“你还是进来睡吧,我可跟你说好了,只允许你睡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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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月光洒在庭院中,窗外树影斑驳。
房间的布局还和从前一样没有变过,书架上依旧摆着那些她最爱看的话本和诗集,最底下一层还余了不少她亲手所写的手稿,上面落了新灰,看来是下人们偷懒,许久没有过来打扫了。
赵贯背着手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望着面前已经落了些灰尘的梳妆台,眼神沉寂,面上却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
他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只是身居高位多年,早已经练就了这等面不改色的状态,但此时的他站在原地,背影依稀有些寂寥,像是一个人走了许多年。
烛灯有些暗,赵贯缓缓伸出手来,从琳琅满目的梳妆台上挑出了那支点翠花簪,晃了晃,便扬起尘来。透过花簪的空隙,往日种种依稀漂浮在眼前,然而天长日久的时光过去,早已记得没有从前那般清晰了。
窗外隐隐传来下人们带着些困意的议论声。
“相爷又去三夫人的房间了?这大半夜的……我还当是进贼了呢。”
“是啊,三夫人都过世十几年了,相爷还是对她念念不忘的,要我说这院子里的夫人那是一个赛一个俊俏,可哪一个都比不上三夫人在相爷心中的分量!”
“你少说些闲话吧,万一被人听见了,可有你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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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绫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有些拘谨的谢钧,上前整理了一下褥子,然后僵硬道:“你就睡我屋里吧。”
“那你睡哪?”谢钧问。
“你占了我的床,我自然是去和我娘睡了。”乐绫黑着脸,“还不快上去,我都还没嫌弃你未洗漱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嚣张的气焰被打磨平滑,谢钧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连忙听话地走到床边,脱了鞋后就开始解自己的衣服。以往这些事情都是七宝来做的,所以他自己解的时候还有些不利索。
乐绫嫌弃地看了他好几眼,还不忘叮嘱道:“记住了啊,你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天还没亮的时候你就得离开,千万千万不能让人看见你从我家里走出去,知道了吗?”
谢钧没搭理她,自顾自脱下了外衣,动作缓慢。
乐绫依旧不放心地叨叨着:“你听到了没有?这件事情关系到我的名节问题,你若是不照做,我以后嫁不出去了,要拿你是问的!”
谢钧顿了一下,忽然偏过头来,不耐烦道:“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大不了给朕当妃子好了。”
“还在做你的皇帝梦呢!”乐绫忍住想要敲他脑袋的冲动,翻了一个白眼道,“总之明日天没亮之前你就得离开我家,听明白了吗?”
谢钧懒得说话,侧过身子就睡下了,顺便用被子蒙住了头。
看他这么干脆,乐绫就当他是默认了,转身便去了里头的房里,一脱衣服就钻进了母亲的热被窝里。
正熟睡的秦晩宜冷不丁被女儿惊醒,皱了皱眉,哑着嗓子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过来跟娘睡?”
“我一个人睡不热乎。”乐绫瘪了瘪嘴,朝她怀里拱了拱便闭上了眼。
秦晚宜叹了一口气,在黑暗中看了她一眼,再次睡下了。
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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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刚微微亮,乐绫就爬起了床,准备忙当日的活了。
秦晚宜腿脚不方便,终日在床上躺着,也是由乐绫给她擦洗身体。悠哉悠哉地炖了一锅小米粥后,乐绫终于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昨天好像是发生了点什么事吧?不然她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母亲房间里去睡觉?
哦,她昨夜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那古怪的小子应该听话的走了吧?!想到这里,乐绫迅速一个箭步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然后,她便石化在了原地。
天杀的他居然还在床上睡大觉!
外面的天已经亮到不能再亮了啊!
乡亲们都纷纷出门活动了啊!
她的刀呢她的榔头呢?她要跟这个人拼了!
关系到自己的名节问题,乐绫目眦欲裂,冲上前去就拉开了他的被子,再也没有之前客客气气的态度,怒道:“你还不起来走人?!”
谢钧迷迷糊糊被人弄醒,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喃喃问道:“要上朝了吗?”
……上朝???
“……我上你大爷。”乐绫黑着脸,直接把他从被子里拽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的问题了,“趁现在还没什么人,你赶紧走!”
小皇帝活了几十年,大概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粗暴的对待,揉了揉眼睛,坐在床上有点没大反应过来。
“快快快。”露出了本性的乐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他套上了外衣,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两人都是一愣。
门外传来约莫四十来岁女人的声音:“绫娘啊,你在家不在?”
乐绫深吸了一口气,看了谢钧一眼。
下一秒,谢钧就被半拖半拽地塞进了床底下。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就两眼一抹黑了。
半晌,外面又跟着扔进来两个东西,前后“哐叽”两声打在他的脸上,定睛一看,竟然是他昨晚脱下来的靴子。
黑暗之中,谢钧脸色铁青,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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