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为五斗米折腰
朕？
周遭沉默了片刻，随即哄堂大笑，老的少的都在猪圈外面笑得前俯后仰，还有不少黄毛小儿学着他说话，于是大家又笑作一团。
乐绫叹了一口气，在身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打开了猪圈的大门。
身后立马有人劝道：“绫娘，你小心点，这小子怕是个疯子，当心他咬你！”
乐绫没搭理，径自走到那人的面前，抱起了一旁拱个不停的小猪崽。
“从哪儿来？”
她的声音很轻，却又不似天山上的积雪那般遥远，而像是山间清澈的泉水叮咚，好听又舒服。看清楚了来人的样子，谢钧明显放松了许多，卸下了戒备，答道：“京城。”
“家里做什么的？”
“皇帝。”
“……”
沉默了片刻，乐绫又问道：“叫什么？”
谢钧皱起了眉头，淡淡道：“朕的名讳岂能随便告知于人。”
八成真是个疯子。
乐绫瞥了他一眼，“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抓你去见官。”
原来她也不相信自己，这种想法一出来，谢钧原本对她燃起来的一点好感全部消失，怒道：“朕乃天子，岂容你这等乡野村姑任意羞辱。”
这少年看起来年纪轻轻，相貌也生的极好，不知道为什么脾气居然这么差，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乐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行，乡野村姑不羞辱你了，你走吧。”
乐绫站了起来，搓了搓手，然后摆出了一副请的姿态。
修长的眉毛微微一挑，谢钧立刻从地上坐了起来，死死抱着手中那本书，准备起身离开。
门外看热闹的村民们又开始叽叽喳喳了。
“真的要放他走吗？绫娘，你不怕他又来偷猪啊。”
“是啊绫娘，我看不如绑他去官府，搞清楚他的来历，以免为祸四方啊。”
“你们……你们这些刁民！”谢钧气得不行，脱口而出，浑身上下都是火气。
自他出生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就算是丞相赵贯，也不会在言语上直接冒犯，面前这些村民，竟然敢出言讽刺于他，等他回了宫，一定要将这个村子夷为平地！
可是……他根本找不到回去的方法，自从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之后，他就一直试图通过翻书的方式回去，可是无论他怎么翻，都没有任何反应。
谢钧站在那里，看着周围的人，一双墨玉般的眼眸里盛满了戾气。
“哟，还敢骂人。”前方一光着膀子的大汉上前就要抡他，却被一旁的乐绫拦下了。
“武叔，你也看到了，他脑子有些毛病，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乐绫侧过身来，看着谢钧的眼神里带了些惋惜，“也不容易，年纪轻轻就生了这种病……”
说着，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十枚铜钱，塞到了谢钧的手里，“拿去买点热乎的馒头吃吧。”
手心一凉，谢钧咬牙恨道：“朕何须你可怜！”
盛怒之下，谢钧看向她的目光如同冰窖里埋了千年的银针，又冷又寒。随即用力拂袖，将铜钱甩在地上，抬脚便朝外面走去。
众人也就不再拦他，自觉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谢钧身子单薄，却挺得笔直，沾了些泥土的大袖前后摆动着，大有一种一去不回的气势。
乐绫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恍惚。
天生贵胄，大抵如此。
****
景宁十一年。
七宝太监的天塌了。
他在这堆书面前已经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了，又是诵经又是祈祷又是以泪洗面，陛下却还是没有回来。
完了完了完了，没想到，他就活了短短的几十年，就要命丧黄泉了。
把皇帝弄丢了，该是个怎么样的罪行啊？
就在他神游天际之时，宫人们将食盒顶在头上鱼贯而入。盒上曲柄的黄伞上挂着数十个金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宫人们小心翼翼抬来晚膳后，逐一放在了不远处的圆桌上，然后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没有人敢擅自抬头朝这边看。
陛下经常被太后或者丞相禁足，但就算是禁足，呈上来的晚膳也都是尚膳监精心烹制的膳食，此时此刻，香气弥漫在整个殿中，七宝偏过头去，看着那一桌珍饈。
如果不吃的话，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太后的耳朵里。
这位太后虽然不是陛下的亲生母亲，但对他还算是不错，肯定以为陛下生病了所以胃口不好，一定会亲自过来探视，到时候，就会发现陛下消失的事情。
然后他就会死的更快！
七宝思虑再三，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走到了圆桌面前。
胡椒醋鲜虾、蒜醋白血汤、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蒸鲈鱼、羊肉水晶角儿、三鲜汤、绿豆棋子面、烧鹿肉、蒜酪、豆汤……
看着面前热腾腾的美食，七宝咽了咽口水。
虽然是大不敬之罪，可是为了拖延时间，也就只好如此了。
七宝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一旁的筷子。
一边吃一边哭：“陛下你到底去哪儿了啊……”
****
谢钧已经走了好几里的路了，却依旧没能走出这个叫做乐家村的地方，一路上，村民们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这身衣服，眼神里都透着古怪。
听说京城离这里有几千里远的时候，谢钧整个人是绝望的。
怎么会有这等天方夜谭的事情，上一刻他才刚在大殿里和丞相针锋相对，下一刻他就出现在了这个村子里，两者之间足有千里之遥。哪怕是骑上这世间最快的宝马，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达。
整件事情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他一定是在做梦。
对，一定是在做梦！
只要这一夜过去了，他就能从自己紫檀雕花的龙床上醒来，做他高高在上的天子！
“咕——”
谢钧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那声音似乎就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
饿？
几乎很少有过这种感觉，谢钧一时倒觉得有些新奇了，伸出手按了按自己的肚子，便又发出来几声咕噜的声响。
玩够了，谢钧背着手，走到不远处一个摊位上。
清咳了一声：“朕要用膳。”
“？？？”买糕的大爷有点懵。
大概终于意识到这些村民们不会相信他说的话，这样说话迟早会被他们打死，谢钧深吸了一口气，改了口道：“你这有什么吃的？”
买糕的大爷掀开布，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糕点，香气顿时四溢开来。
“我这儿有绿豆糕、红豆糕、凉糕、豆沙卷、桃花糕还有山药糕，您看您是要点什么？”
鼻端香气黏腻香甜，谢钧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制作粗糙的糕点，有点难以置信，这宫外竟也有这么多美食，虽然看上去卖相不怎么样，倒也让人颇有食欲。
于是道：“一样各来一份吧。”
“好嘞！”买糕的大爷迅速为他一样包了一份，然后道，“一共是十五文钱。”
谢钧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这用膳何时需要付钱了。”
转念想了想，又道：“这样吧，你先把这些糕点给我，等我回了宫……不，等我回了府上，让下人为你奉上白银千两，这笔生意如何？”
买糕的大爷用一种看二傻子的眼神看了他许久。
然后默默将糕点放了回去。
“你，你这人……”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食物就这么没了，谢钧着急了，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对方才会信，任他软磨硬泡，那大爷始终不肯把糕卖给他。
算了，大丈夫生于世间，岂能折腰于小小豆糕。
谢钧叹了一口气，抱着自己那本无字书，靠着一旁的大树坐下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星辰渐出，这条道上的小商小贩也都纷纷挑着篮子回家去了，嘈杂的人声也逐渐变得稀少，到最后，竟是一个人也没剩下。
饿到快要晕厥的谢钧靠在古树上，望着天上繁星，一时出了神。
心想，要是今天拿了那十文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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