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荀彧拿着任命书离去之后,永宁殿终于恢复了一片安宁。

    柳珩将自己摔到榻上,蜷着身子,缩在被子里。

    他感到心力交瘁。摸了摸右颊,火辣辣的痛,而且比刚才更痛了。何太后不愧出身于屠户……他这脸,已经肿很高了。

    成为刘辩已有三天,每一天都过得心惊胆战。

    他试图改变那必死的命运,但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是那行走于钢丝的舞者,脚下是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只要行错一步,都会摔得粉身碎骨,成为腐泥中的一滩血印。

    柳珩闭着眼睛,蜷缩着,紧紧地抱住自己。

    他很想喊叫,很想怒吼,很想……哭泣。

    独自一人来到这陌生的年代,身处杀机四伏的皇宫,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恐惧。

    很无助,也不知今后该怎么办。

    何太后、何进、董太后这宫中的三方势力,他今日已将何太后得罪得死死的了。在何进那儿的信用,经那五千万钱也已经用完。而董太后,则一心想废了他,让刘协登位做皇帝。

    这深宫于他,只是一只张开了巨口的狰狞魔兽。

    那斗大的巨目死死盯着他,喷着灼热的臭气,留着垂涎的口水,随时准备将他一口吞下。

    能令他依靠的……只有自己。

    也只能是自己。

    泪水是咸涩的。

    流淌过红肿破皮的脸颊时,更是如灼烧一般火辣辣地痛。

    他忡怔地摸了摸脸,摸到一手冰凉涩然的水迹。

    他这是……哭了?

    不可以哭的。

    柳珩努力地勾起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

    他试了试,又试了试,最后还是放弃了。

    心情无比的低落。

    他甚至开始思考,要不还是顺从历史轨迹,死了算了?或许死了……还能回到现代?那应该选择哪种死法最好?上吊太痛苦,投湖也找不到湖,手头也没有安眠药,要不还是等董卓来投毒?

    ……

    滴!

    滴!!

    滴!!!

    伴随着刺眼的红色,一阵尖锐的警报在鹩哥脑中响起!!!

    宿主的健康值正在迅速跌落,直逼临界点!

    正拍着翅膀在御花园里随意浪的鹩哥,吓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小珩珩!”

    它迅速定位了宿主,几乎是一瞬间就出现在了永宁殿。

    鹩哥蓦地看到自己的宿主正蜷在榻上哭,脸上还有一个肿得高高的巴掌印,整一个受了欺负的小可怜样子。它脑中的弦一下子就崩了。

    怒气值一下子涨到满值,整个鸟简直气炸裂。

    “小珩珩,哪个坏人打你了?!居然还打脸?不知道打人不打脸吗?”它刷的一下飞到枕头边,小心翼翼地用翅膀尖碰了碰柳珩的头发,“别,别哭啊。”

    柳珩一把捞过它,默默地抱在怀里。

    他一言不发,宛若一座死气沉沉的雕塑。

    永宁殿内一片死寂。

    鹩哥眨了眨眼,感觉到自己头上的绒毛迅速湿了一小片。

    它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心里更慌了。

    宿主根本就不说话,它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鹩哥在心里疯狂呼叫自己认的第二主人,“荀美人!有人打我家主人了!他正一个人躲着哭呢!你知道谁打的吗?”

    鹩哥快吓破了音,对第二主人进行了一系列连环夺命招魂呼叫。

    陡然听见它的声音,正在回家路上的荀彧怔了怔。

    他想起少年天子挨打之后依旧沉着镇定的神情,甚至还利用何进的愧疚,从军中弄到一个优秀的武将。当时,他为少年天子冷静的头脑、强大的内心惊叹无比。

    原来……

    也会在一个人的时候,躲起来哭。

    “是何太后动的手。”荀彧闭了闭眼,轻轻地叹气。他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抱歉,都是因为我,陛下才忤逆了太后。”

    “原来是那个坏人!她居然敢打我家主人!”鹩哥顿时怒气爆表,“看我不啄死她!”

    气疯了的鹩哥单方面挂了电话。

    荀彧再试图和它说话,想要知道陛下的情况时,却是没了回音。

    马车行过城外的官道,渐渐驶向洛阳的城门。

    荀彧撩开车帘,一双幽深的黑瞳遥遥望向巍峨的朱雀门,心中愈发沉重。

    他知道自己这尚书令,是如何地来之不易。

    有陛下从何进那儿弄来的巨款,有从董太后那儿买来的许可,有早朝上独自一人舌战群臣,有对生身之母的反抗,还有……

    大汉天子的眼泪。

    已是宫禁时间。

    此时他没有办法进宫,去拥抱住那躲起来独自哭泣的少年。他暗自下了决心,今后无论面对多么险峻的局势,他都不能因为自身的原因弄丢这个尚书令。

    他放下了车帘,闭上眼睛,用手掌撑着额头。

    荀彧明白,天子殚精竭虑地将他放在尚书令这个位子上,是希望他能作为那劈开黑暗的一把剑。他又如何能辜负那一片赤诚的心意?

    那么,如陛下所愿,他将会尽平生之力做好那把剑。

    斩荆棘、破霜露,平天下。

    ***

    “小珩珩,我知道是那坏女人打你了。”鹩哥被抱在怀里,不适地动了动自己的头,感觉头上的毛毛都湿得沾到一处了。它小心翼翼地问,“要不你放开我,我帮你去啄她?”

    “……不用。”

    一个有些喑哑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鹩哥心里松了口气,心道宿主终于开头说话了。刚才它都差点被吓成死鸟了。

    突然,它心里一亮!

    他家小珩珩还一次都没进过自己的空间呢!

    说不定进了那个独立的空间,他会有些安全感?

    那儿还可以种田。记得小珩珩穿越最初的理想,不就是种田吗?!

    “小珩珩,我们去种田吧!”鹩哥提议道。它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你都一次没去过呢!”

    “……种田?”

    少年动了动身体,如同一个废置已久的机器人一般,一点一点活了过来。

    失去光彩的黑色眼瞳动了动,他的嘴唇翕动着,有些迟疑地问道。

    “嗯嗯!我们去种田!”

    鹩哥点了点头,安慰道,“有什么不开心的,种田就好!一块不够,就种两块!我们这就去吧!”

    瞬间,少年和鹩哥的身影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永宁殿。

    ***

    眼前是一个柳珩无比熟悉的世界。

    这是一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山谷。

    空山寂寂。

    夕阳还未完全落下,就有如勾新月从东方升起。抬头向上望,能看到寒星悬浮于淡蓝色的天幕之上,仿佛点点光斑,如同棋布。

    暮色中的山谷,本是凄清幽冷,好似荒芜人烟的戈壁。但细看就会发现谷中有花团锦簇,树木葱茏。空气中弥漫着花的幽香,和草木的清香。两股香气交织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

    山谷深处还有一方小瀑布。那瀑布仅有两人高,清澈的水流如帘,汇聚成一方小小的清池。有溪流沿着山势蜿蜒而下,曲曲绕绕,汇聚到谷底那碧色的大湖边。

    湖边是一座小屋,屋后还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还有那特别眼熟的水井,和一大片等待种植的田地。

    每一个场景,都是他当初一笔一画亲手所绘。

    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亲切。

    眼中有雾气弥漫。那种源自心底的感觉,几乎令他黯然落泪。

    柳珩怔怔地站着,感觉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

    一声鸟唳划破了暮色中寂寥的山谷,凭空多了一点生气。这时候,天边的尽头飞来无数鸟群,寒鸦万点,络绎不绝。

    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哑声问道,“你之前不是不准我进来吗?”

    “那是小珩珩之前根本就没什么积分啦!就算是想种田,种子都买不到呢。”

    鹩哥站在他肩头,小小声地解释,“但是现在可以啦。没想到小珩珩短短几天弄了这么多积分,以后随时都能进来啦。嗯,种田的话,可以买到最有灵气的种子哦。建议先种小麦和玉米,我挺喜欢吃玉米的。”

    柳珩一言不发地拉开透明的面板看了看。

    壹捌玖年肆月贰拾叁日:获积分壹佰

    壹捌玖年肆月贰拾肆日:获积分壹万 ,扣积分拾(暗中观察初级版)

    壹捌玖年肆月贰拾伍日:获积分贰拾万,扣积分壹万(变幻形态),扣积分壹万(绑定副主)

    壹捌玖年肆月贰拾陆日:获积分拾万

    余额:贰拾玖万零玖拾

    意外发现今日又得了十万分……估计是因为张辽。

    荀彧、荀攸、张辽。这三人让他获得了三十万的积分。

    “这个绑定副主是什么意思?”柳珩皱了皱眉,他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个。

    “我,我自己绑定了那个香香的美人。”鹩哥缩了缩脖子,小小声地解释,“我们鸟族都喜欢漂亮的人。那个香香的美人比我族中很多化型的鸟都好看,我忍不住就花了你积分。”

    “荀彧?你绑定了他,是和我一样吗?”柳珩皱着眉问道。

    “当然不一样啊!他作为这个时空的人族,是没办法赚积分的。而且他是副主,我能定位他,也能联系。”鹩哥悄悄瞥了柳珩一眼,“但如果宿主不同意,他就不能进到这里来。”

    “……你果然不是什么来自未来的AI吧。”柳珩沉默了半晌,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鹩哥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直接吓炸毛。

    “我,我怎么就不是AI了?”

    它有些心虚地用小黑豆一般的眼睛瞥了瞥柳珩。见他一副神色漠然的样子,更是心惊。想不到小珩珩才几天时间,就发现它哪里不对了。

    “首先,计数用的繁体的汉字,”柳珩低低地笑了一声,“如果是人类的会计还可以理解。但作为AI,还是来自几千年未来的AI,也太违和了。”

    鹩哥闭上了嘴,缩成了鹌鹑一般。

    “其次,你知道AI三大定律吗?”柳珩盯着它,一字一顿说,“你顺从自己爱美的天性花了我的积分,而没有和我讲过一个字。这显然不像一个AI的所作所为。”

    鹩哥心虚得连眼睛都闭上了。

    “最后,你刚才提到了鸟族。”柳珩将它托到自己的掌心,“所以,我推测你是来自未来的鸟妖。来到我身边是为了找机会进化,对吗?”

    鹩哥虚弱道,“……小珩珩说得都对。”

    宿主太聪明了,真是让鸟不适应啊。

    “虽然我猜到一部分事实,”柳珩看着它,慢慢说道,“但我还是想听你完整地讲一遍。希望你这次不要把我当傻瓜。”

    “我哪儿敢当小珩珩是傻瓜啊。可是人家确实是来自千年后的未来啦,这点没有骗你。”

    鹩哥用翅膀捂住脸,“千年后的末法时代,灵气稀薄得几乎没有。所以我们妖族换了别的方式修行。宿主现处于浩劫初期的年代。而百年后,这片土地更是面临了最大的浩劫。黄帝和炎帝的后裔几乎灭族。那两位人皇痛彻心扉,以自身功德散于天地法则。所以宿主只要直接或间接地挽救人皇的后裔,就会获得功德值。若宿主将积分助我修行,我也会更好地帮助宿主啦。就这样~”

    来自黄帝和炎帝所赠的功德?

    柳珩不知这对话怎么一下子转到了传说。不过照着这个思路来看,也都说得通。

    如果所料不错,百年之后的那场浩劫,应该是指的……五胡乱华。

    那是晋司马灭曹魏之后,塞外众多游牧民族趁八王之乱、国力衰弱之际入侵中原的一段历史。

    那段时期国力空虚,民生凋敝。游牧民族纷纷来到中原,屠杀手无寸铁的汉人。由于在入侵过程中都没有携带军粮,于是开启了将人当成军粮的恶习。

    百余年间,汉族几近灭族。

    ……若是真有黄帝和炎帝存在,那他们必定会痛彻心扉吧。

    “所以你是妖族的小妖了?”柳珩缓和了语气,用手指挠了挠它头顶的鸟毛,“那你为何装作系统?”

    “你们人族不是流行系统嘛。我看过好多小说都是这样的。”

    鹩哥捂脸,觉得自己犯了个蠢。它的主人根本不是一般人!它却局限于套路了。

    “所以你是想与我合作?”柳珩若有所思,“那这地方也不是什么系统空间了。你的心愿是什么?”

    “这是我们鸟族长老制作的芥子空间啦,每个修行的小妖都分到一个呢。我既然绑定了小珩珩,就将它变成小珩珩自己想象的模样啦。”

    鹩哥一脸‘我很机智、快来夸我’的模样,小黑豆一样的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的,“至于人家的心愿,是想变成孔宣那样的大美人!”

    孔宣?柳珩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

    虽然不知道孔宣是谁,但想必也是一方妖族大佬。

    鹩哥拉着他兴致勃勃地科普了一番,他才知道那是天地间第一只孔雀。不过,那位大佬对于鹩哥来说,都是传说一般的存在。和他也就更没关系了。

    “小珩珩!你是会帮我变美的吧?”鹩哥凑上鸟脸,谄媚地问道。

    “可是我现在只想种田啊……”

    柳珩捂住了脸,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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