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南昌。
“听说了吗？老谢刚刚跟符总吵起来了！”
苏崇乔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闻言回头：“怎么了，谢主任不是长疱疹在医院打针吗？”
“就是因为这事儿，符明义让他做ppt呢，下班前就得交给他。”
“不是……我看他眼睛都肿成一条缝了，”苏崇乔有些愕然，“就这样符总还给他安排活儿，什么ppt啊，要这么急？”
“谁知道啊，符明义心理变态呗。”
另一个同事插话道：“根本没什么屁事儿，我刚问老谢了，是符明义自己的季度总结，明天不是公司部门长会议么，他急着要做报告呢。”
“嘿，那他可真有意思，就因为老谢脾气好，ppt做得漂亮，他就非得逮着人家当牛做马。这都第几次了，他是给老谢开了百万年薪么？泥菩萨都有三分火。”
“来看看，老谢给我发的图，左手打点滴，右手做ppt，真是绝了！”
苏崇乔：“……”
“哎，这下老谢也要走，企划就剩咱们仨老人了，这才一年不到吧？”
“下周就只剩你跟崇乔了。”
同事愕然道：“你也要走？！”
“欸，小点儿声。”说话的人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道，“半年奖都发了，不走还留这儿过年呐？我可受不了符明义那傻逼玩意儿了。你俩受得了？”
苏崇乔没什么反应，倒是另一个同事有些沮丧：“得，你一走，我待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也走吧。”
“你找好下家了么？”
两人还在说话，苏崇乔却不想再参与进这些是非里了。
他刚往后靠一步，手机响了，是“爸爸”发来的微信。
[乔乔，预缴的钱已经花完了，明天得再去交一下。]
后面还附了一张医院发的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串让苏崇乔触目惊心的数字。
同事用手肘推了一下他：“崇乔，你怎么想？”
“啊？”苏崇乔把屏幕按熄，表情有些僵硬，含糊道，“再看看吧，暂时还没合适的。”
他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朋友发来的语音。
“小乔下班了吗？我们已经到了，就等你一个了。”
“崇乔，有约了？”
苏崇乔点点头，发了一条语音过去：“就来，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
“赶紧去吧，待会儿符明义一来，你又走不了。”
苏崇乔笑笑：“那我先撤了。”
苏崇乔进电梯的时候给父亲回了信息。
[好，知道了，我今天晚点来医院，在外面有事。]
[没关系，你忙。]
为了筹钱，他的车已经卖了，可还是堵不上医药费的大窟窿，每个月的账单都跟无底洞似的让他心慌。
虽然正值晚高峰，但地铁上人不算多，苏崇乔上去后还找到了一处稍宽敞的地方站着，聊胜于无。
吃饭选在了红谷滩，离他上班的地方有些远，等他到那儿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
站在商场楼下，形形色色的人从他身边经过，苏崇乔神情有些疲惫，他摸出手机，看到群里发的定位，埋头向前走去。
聚会是上周就定下来的，来的都是几个关系最好的同学，其中的一个在工作两年后，拿到了国外的offer，这次吃饭的目的也是为了给他饯行。
苏崇乔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还没动筷子，见他到了，立刻热闹起来。
“小乔来了，小乔来了！”
“哎哟我日理万机的小苏总，可把您盼来了。”
苏崇乔脸皮薄，经不得一点揶揄，立刻抱歉道：“路上有些堵。”
“快看，快看，小乔又脸红了，哈哈哈哈……”
苏崇乔：“……”
苏崇乔念书早，几乎是全班年纪最小的，他生得漂亮，成绩又好，上学那会儿大小也算个风云人物。所以在跟他关系好了之后，总免不了要开他玩笑。
偏偏他经不起逗，说两句就会面红耳赤，小脾气还一点就炸，跟猫儿似的。于是大家更变本加厉，硬生生把苏崇乔弄成了“团宠”，整天“小乔”长，“小乔”短的，还有人打趣问他周瑜的下落。
几杯酒下肚，大家也都放开了，话题也渐渐活络起来，绕来绕去又绕到了苏崇乔身上。
“说起来我都大半年没见过你了，小乔，叫你出来一次可真不容易。”说话的是苏崇乔高三时的下铺王德元，北方人，因为身材魁梧，人称大王，“上次我去你公司那边办事儿，就叫你吃个饭，你也没时间下来。”
“别提了，我上个月叫小乔出来吃饭，他人倒是来了，吃完你猜怎么着？他又回去加班了！”另一人附和道，转头问苏崇乔，“你那到底什么孤儿工作啊，忙成这样？”
苏崇乔不愿多提，只说：“有同事离职了，公司没招到合适的人，我就暂时接了他的岗。”
“可你这暂时也太久了点了吧？”大王说，“你自个儿想想，你来这公司之后，消停过一天没有？你那工作真不是人干的，你看看我们，再看看你，我还是金融狗呢，都没你那么夸张，你那过的都什么日子啊！这么长时间了你都没想过要辞职？”
“想过的……”在兄弟面前也没什么顾忌，苏崇乔老实承认道，“可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不太敢辞，我是管培生，签了五年的合同，辞职得赔一大笔钱。”
“你这是被坑了啊，我的小乔乔！”大王忿忿不平道，“大不了哥几个众筹，支持你辞职呗！”
“别闹了，大王。”苏崇乔头疼地说，“我妈病了，住了两个月的院，一天的费用就四位数。我现在做两个岗位，多拿50%工资，暂时还辞不了。”
大王试探着问：“阿姨怎么了？”
“肝癌。”
苏崇乔话音刚落，整个包间都安静了下来。
在座的都不是懵懂的少年了，知道肝癌是个什么概念，这病的凶险在于早期一般没什么明显症状，一查出来往往就是晚期。且不说治疗期间药费高昂，就算治愈之后，后期调养也至关重要，对家庭造成的压力可想而知。
苏崇乔家境不算富裕，他刚从学校毕业没多长时间，前不久又买房买车花了不少积蓄，母亲这一病倒，对他来说几乎是致命打击。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苏崇乔反而是他们当中最平静的那个。
这两个月里，他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现在的行若无事，期间已经历了最痛苦的阶段。尤其是做手术的那次，母亲几乎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好在医生医术高超，她本身病情发现得也算早，现在已经逐渐稳定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总体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唯一让苏崇乔头疼的就是钱了。
“小乔，要有能帮上的忙，尽管跟我们说，别总一个人扛，晓得不？”
苏崇乔道了声谢谢，婉拒道：“没关系，我扛得住，要真不行了，我会告诉大家的。如果有什么能赚外快的活儿，也跟我说一声。”
“成，我给你留意着。”大王提议说，“要不明儿一早，咱哥几个去看看阿姨吧？”
其他人纷纷附和：“行，明天不是正好放假么，咱们一块儿走呗。”
“带我一个。”
感动之余，苏崇乔已经很久没那么放松过了。
一行人喝了不少酒，散场时已是深夜。红谷滩交通不太方便，开车的几个叫了代驾，余下的都有人来接，只有苏崇乔一个人留了下来。
他不是南昌本地人，对这一带也不熟，不知道怎么回去，只能打开导航软件查路线。
大王看他傻站着玩手机，问：“小乔，你今儿没开车来啊？”
“今天限牌。”苏崇乔不好说自己的车已经卖了，随口编了个理由，“不用管我，待会儿我去万达金街叫个车。”
“也行，你一个人注意安全啊，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你当我八岁呢？”
“那必须的，你长这么好看，我能放心么？”
苏崇乔哭笑不得地挥手赶他走：“行了，赶紧走吧你，代驾都来了。”
万达金街离他们吃饭的地方不远，步行就能到，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却灯火通明，像在表达城市的纸醉金迷与繁华。
之前的几杯酒让苏崇乔有些微醺，他慢慢走着，脚下的影子越拉越长，宛如夜行的魑魅魍魉。
寒风吹过，他忽然鼻子一酸，情绪崩溃地蹲在了路边。
他想放声大哭，却怎么也没有眼泪，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舌，让他喘不过气来。
然而这时却有一辆揽胜慢慢停在了旁边，可他蹲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看都像是冲着他本人来的。
车门一开，苏崇乔顿时警觉起来，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不过在看清来人后，苏崇乔却愣住了——
怎么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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