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敖在江虞南脸色刚变就觉得不妙，他往前走了一步挡在那少年身前：“酋长大人，这孩子确实不是我族的，所以是异姓，不过他身世也可怜，如果您不喜欢……”
江虞南立刻明白他是误会了，脸色缓和了：“你以为我要惩罚他？”
女敖有点懵，难道不是么？
“你以为您是排斥异族，毕竟他是逢考氏后人……”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后羿，没有说下去。
江虞南觉得他态度很奇怪。后羿闻言却眼睛发亮，赞许的看了那少年一眼，他跟江虞南解释：“每个氏族都有自己的姓氏，后绍氏姓后，羌戎族比较特殊，本族的姓氏是戎和女，不过还收纳了不少异族。至于逢考氏……”
后羿大步走到那少年身前，那少年大概营养不好，看上去十六七才一米六高，还不到后羿的胸口。
后羿眼中迸发出浓浓的战意：“逢考氏善射，氏族的战士都是一等一的好射手。我一直想见见你们族人。”
江虞南敏感的察觉到后羿对这孩子印象不错，他捏紧了拳，猛的站了起来。
后羿问：“你会射箭么？”
“我父亲会，可是还没来及教我，他就死了。”逢蒙抿了抿唇，“逢考氏被拜日的战奴团灭族了，有些可用的战士也许也被战奴团吸纳了进去，过不了多久拜日氏的集会就到了，也许你可以见到他们……”
他像是突然抓住救命稻草：“酋长大人，如果您……”
“逢蒙！”女敖喝止了他。江虞南却摆了摆手，让他继续说。
“日母领地举行一年一度的大型集会，几乎每个氏族都会遣人前往……”逢蒙说，“羌戎氏易主，按照规定需要去见过日母……”
后羿脸色变得很臭：“规矩？谁定的规矩？凭什么我们要去见他？”
女敖继续眼神示意让逢蒙别说了，可他继续说：“酋长大人，如果您打算派人前往集会，能不能把我也带上，我不会惹麻烦的。”
江虞南想了想，问女敖：“集会还有多久？”
“冬天过去就是了，”女敖如实回答，“羌戎与拜日不和已久，您不用亲自过去，日母也不会……”
青州拜日族，日母羲和，黑齿帝俊。既然是这个大陆的领主，他总要去见见。
江虞南打断他：“勿要多言，我会去的。”
他看向逢蒙，有点拿不定主意。
逢蒙以为酋长大人是怕他是个拖累，立刻说：“我很厉害的，绝对不会拖你们后腿……”
江虞南点了点头，刚想开口，却见后羿突然问那少年：“你想学射箭么？”
逢蒙愣住了，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他几乎要跳起来，几乎立刻就回到：“想！”
后羿十分满意：“我教你。”
——迟了。
江虞南慢慢坐了回去，不知是情绪不稳还是怎么回事，不小心把榻旁的果盘碰倒，洒了一地果子。
后羿闻声立刻走过去，见他没事才放下心。那匠人领了赏就和逢蒙一起离开，女敖汇报氏族的一些安排。可江虞南不知怎的一直心不在焉，后羿注意到了，等人一走就把江虞南摁住。
“你怎么了？”
江虞南看着他，突然就有点心虚的移开目光。
民间传说，后羿的弟子逢蒙，忘恩负义，因为不想后羿的箭法超过他，于是杀了师父。
也有人说，是后羿得了不死药后，逢蒙威逼嫦娥交出灵药，嫦娥被逼之下吞了所有灵药，而逢蒙怕事情败露，就先动手把后羿杀死了。
——不管怎么说，几乎所有涉及逢蒙和后羿的传说里，他都杀死了后羿。
江虞南犹豫了。
他该怎么告诉后羿，或者说，他到底应不应该告诉他？
事情还没有发生，这样对于逢蒙不公平。更何况，说不定正是他的“预言”推动了这件事发生？
他的心里的自私与懦弱蠢蠢欲动着，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为什么要说呢？假装不知道，任由事态发展不是很好？
反正……
江虞南闭上眼睛，只觉得周身温度越来越冷。他自从确认后羿就是他要找的人、或者说自从重回这片大陆，他就一直刻意逃避的事情，终于被迫要直面了。
——他有一天，必须杀了后羿。
不然他的龙就回不来。
后羿很相信他、甚至多次舍命保护他，而他却必须杀了他。这残忍的背叛，其实他无需自己动手。如果留下逢蒙，静观其变……
江虞南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目光游移，下定决心张了几次口却又闭上，最后说出的却是：“我……有点累。”
后羿也没多想，他将兽皮帘子拉上隔绝光线，替江虞南盖好被子：“让你晚上早点睡，你非要研究那群鸟崽子……”
“研究”这个词还是他跟江虞南学的。
话题偏移了方向，江虞南放松了下来：“我答应了要弄一只小凤凰出来……现在不能睡，快要吃饭了，我不去，洛巫他们肯定大惊小怪的。”
“睡一会。”后羿强硬的把他塞进被窝里，“我就在这儿看着，到时候我叫醒你。”
江虞南真的有点累了，再加上逢蒙的事实在让他困扰，居然慢慢生出了些许困意。
昏昏沉沉间，他忍不住戳了戳后羿：“喂，如果我说，我知道一些以后的事情，你相信吗？”
后羿正在把不知从哪儿钻进来的一只鸟崽子，偷偷从窗洞里丢出去，闻言想都没想：“你是神侍，能预言很正常……你能么？”
漫长的岁月里，变了味的传说只多不少，以至于到了现代，有些传说相悖、根本真假难辨。比如从没有听过后绍或是羌戎，而这里也没有嫦娥……
江虞南也没回答，他自言自语：“……你认识嫦娥么？”
“女人？”后羿想了想，“不认识，认识也不记得。”
江虞南被逗笑了：“……那可是你的天命之人，要跟你过一辈子的，这都能忘么？你真是活该这个岁数还单身。”
他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那个连自己媳妇都记不住的大傻子，沉沉睡了过去。
在他身后，后羿听了那最后一句，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也变了，幽深的眸子动了动，凝视着背对着他的人。
——如果说，那个叫什么嫦娥的，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意思是眼前这人总有一天要离开他是么？
后羿攥紧了拳头，手中原本盘着玩的骨球“咔”的一声碎了。
床上的人似乎真的很累了，他呼吸很轻，像他这个人一样，总是让后羿生出一种“抓不住他”的感觉。就像他一不留神，这个人就会离开一样。
占有欲和控制欲是原始本能，与爱的界定原本就不甚清晰。后来后羿想，他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甘愿由桀骜不驯的狼，被江虞南带上项圈的。
“……嫦娥？”
后羿嗤笑，他紧盯着江虞南，心里突然有点乱。
江虞南背对着他，侧脸的弧度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中，居然显得有一点温柔。
他眼睫轻颤，后羿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轻触了一下他的睫毛
“我不要什么嫦娥，”他声音低沉，目光却凶狠而偏执，“……如果真是这样，你就做我的嫦娥吧。”
江虞南最终还是决定去参与日母领地的大型集会。一是为了看一下这个世界现在的发展水平，毕竟自他穿过来之后一直在这片地域内的中型部落活动。二是对于统领九州的“日母”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有些好奇。
那洛巫看着面善好说话，实则是个人前人后各一套的人。江虞南不敢多用，怕她背地里使手段。但经过这些天都观察，觉得女敖是个可用之人。
女敖办事利落、该心狠决不手软，可又存了几分善念，说起来比后羿这狼崽子好多了。
江虞南对女敖越发和颜悦色，他受宠若惊之下更是唯他马首是瞻。后羿一张原本就凶巴巴的脸，一连几天都拉着，走在氏族里能吓哭小孩。
江虞南苦口婆心的教育他：“你不能这样，聪明人都是扮猪吃老虎、闷声发大财，你这嚣张气焰得收收。”
后羿紧紧的盯着他看了一会：“你是不是更喜欢女敖？”
江虞南想说是，但他不能。他微微一笑：“怎么会呢？我刚到这片土地就遇到你，当然更……”
这话却不知戳到后羿哪个点了，只见他沉吟片刻，突然说：“你之前告诉我，命定之人就是神明注定要遇见的人，是灵魂上的鸡……”
江虞南提醒他：“羁绊。”
后羿点点头，试图记住这个陌生的词汇：“是的，羁绊。‘恋人’类似契约，终生遵循承诺……是不是就像主人和奴隶这样的关系？”
“不是，”江虞南很想撬开这个木头疙瘩的脑子，“主奴有尊卑之分，恋人是平等的。”江虞南懒得解释，不知怎么的，他有点不喜欢未来将要出现的那个“嫦娥”，总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的感觉？
他摆了摆手，随口道：“总之，等你遇到她就知道了。”
后羿见他要走，一把拉住他，似乎在这个问题上格外不依不饶：“……你说你一到这片土地就遇到我，这么说，我们也是命定的了？”
江虞南愣了一下，这什么逻辑？
后羿认真的看着他，还带着几分难得的小心翼翼：“……你做我的嫦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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