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敲得非常爽, 这个主要是心理层面。说实话, 其实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不放松, 被轻轻地敲背也没什么作用, 可是我却觉得从他的小拳头开始向我的腰背里注入了新鲜的活力,虽然他的手很凉,但真的令我感到十分温暖……
鱼叉掉在一边滴溜溜地滚走了,我不是很想站起把它捡回来, 实在是舍不得打断现在的时刻, 但他继续接连不断地锤了七八分钟左右,动作渐渐弱了下去,频率也渐渐迟缓了, 一直关注着他的我第一时间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他的疲倦我自然也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 这就赶紧爬了起来:“可以了可以了!我现在已经好了,非常感谢!”
他看着我,眼睛莹润,虽然依旧是那样猩红而暗淡的颜色, 但我却能从他那大大的眸子里看到别样的光彩, “已经可以了吗?”
我用力点头。
“那也舒服了吗?”
我觉得他说出“舒服”二字的时候也蛮微妙的, 但也还是点头:“很舒服……”
他的体力不好,身体素质实在不行, 我应该知道的……
但是这样就足够了, 这双拳头虽然软得像棉花, 可是我也对他没什么要求, 这孩子的力气不需要多大,能够保护自己就好了,现在这样羸弱显然是不行的,我希望等把他养肥一点再考虑锻炼健身的事……
这孩子乖巧地再坐回去了,不打算打扰我接下来要干的事情,我把差不多竣工的鱼叉握在手里掂了掂,觉得重量不多不少刚刚好,手感相当不错。
此刻的我宛若神器在手,这根鱼叉心随意动,如臂指使,我就是鱼叉之王……话说回来这玩意儿看起来真的太好使了,莫非我真的能搞个大丰收?
树枝被投掷了出去,空中划过一道蹩脚的弧线,在水面上“啪”地一声平着掉了下来,惊得鱼儿一甩尾巴游得更远了。它在水面晃晃悠悠,比旁边那只躺着的老虎看起来都要闲适。
啊啊……果然是人生的三大错觉……
我再试了好几次,但果然鱼叉这种东西对我来讲实在是太过困难了。我拿出当年参加体育运动会时扔标枪的劲头对准了水面,它浮起来时飘飘沉沉,好像在嘲笑我的无用功。
但其实我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这一招不行只是我的技术问题,短时间内是练不好的,因此那就……
换个方式吧!
现代人果然最要紧的是创新……我想了很久,在背包里掏来掏去,找到了几个塑料袋,试图做成渔网直接下水捞鱼。这个操作可比削鱼叉简单,我把它们陆续放入水中,用细绳固定住。
老虎现在已经来兴致了,从趴坐假寐的姿势中直接起身,慢慢踱步过来,那双眼睛里有着很容易看懂的嘲笑。
我决定不理它,这家伙一整天基本上都在捕猎进食方面嘲讽我……可恶!这就拿出社会人的根性给你看!区区一只老虎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现代社会的社畜无所不能!
……
……
……
—— 结局是残酷的。
我当然一无所获。
我又继续等了一会儿,鱼好像看得清这是个什么东西,毕竟颜色很鲜亮,全部都避开它游走了。我觉得应该是渔网面积太小的缘故,重新试着把它们聚在一块绑了起来,将它们展开以后的面积总算大了一些,将整个小溪的水面截住,鱼顺着水流的朝向游,想避开已经晚了,一个个摇头晃尾地直接撞了上去。
“……”
毕竟失败的经验持续得太久了……我愣了好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握着拳头跳起来:“淦!我真行啊!”
老虎此刻也伸长了脖子看向水面,我觉得它如果会说话,应该要向我道个歉才行……事实才是雄辩,现代社畜无所不能!
下一秒,这个想法就被迫中断了。
塑料袋毕竟是塑料袋,显然没办法一直承载那么汹涌的水流,再加上撞上去的鱼体重明显不轻,力道也很大,它们在水中飘摇,不过几分钟,就像纸一样破开了许多的豁口。
它也沉默了,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没用,转头不再看我,只在我的视野里留下了一根尾巴。
我终于感到了心累……为了防止污染环境,我重新挽起袖子下去,打算淌着水把它们收起来。
“……?!”
还有鱼留着!还有鱼!
塑料袋虽然已经破了,大部分已经捕获的鱼类早已逃得七七八八,可是毕竟还有塑料袋留在水中,它们足够柔软,但又充满了韧性,像是一团坚固的海草,彻底将剩下的鱼缠绕了起来,它们正在里面没头没尾地试图钻出去,我咽了一口口水,重新感到了激动和喜悦。
就这样,我保持着这种如获至宝的情绪,没有再欢呼了,只怕下一秒又会出现之前的事故——手刚刚捞起这个自制的塑料网,就有一两条小鱼借着力赶紧逃了出去,我吓了一跳,赶紧继续下手去捞,但它们逃窜的速度远比我动手的速度快多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情急之下就此把这个袋子提了起来,用尽全力地一整个地往外一掀!
这当然是个非常狼狈的场面,我被从天而降的水泼了满头满脸,那些水在空中肆意挥洒,一整坨湿哒哒的袋子沉重地打在了地面,溅起的水花很大,动静也很大,刚巧砸在老虎身旁,它吓得嗖地一声跑了好几步。
我管不上自己湿哒哒的头发,像只水鬼一样冲上了岸,拨开湿黏的塑料,在缝隙中找到了不少活蹦乱跳的鱼,地面当然也掉了好几只,失去了水以后无法游动,徒劳地在地上拍着草地,身上沾满了泥土。
将它们一一分拣起来、堆在一块时简直像一座小山,无论是数量还是体积都很庞大,老虎已经被腥味引过来了,但是似乎无从下嘴。
我打算割一些鱼肉,片成小段放进它嘴里,这家伙虽然前面的两排牙都掉了,可是后面还有好几颗用以磨碎食物的牙齿建在呢,只要提前帮它弄成小块,不愁它吃不了。
但是我却在下刀时犯了难……那鱼活蹦乱跳的,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一刀划下去就有血珠止不住地冒出来,我才刚试了一下,那鱼就痛苦地跳了起来,像是被扔进了油锅一样反应剧烈,本身滑不溜丢,完全捉不住。我很没出息地被一条鱼吓得抱头鼠窜,最后费力地打算用手把它重新捉回来,这条鱼也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尾巴拍得啪啪响,我想向下一抓,它又飞快地溜走了。
我正打算凝神死盯着那欢脱地到处乱跑的鱼,突然一个巨大的爪子拍了过来,风一样迅速地掠过去了,啪叽一声将那条鱼压得扁扁的。
那鱼也是不容易,我看它彻底不动了,大概是被撞得昏了过去,这下总算可以好好地蹲下来料理鱼肉,我靠着偶尔帮厨的经验勉强将它顺着腹部的侧线切开,里面的内脏掏出扔掉,剩下的斩成小块,丢进了它的嘴巴里。
现在的我还不饿,那孩子没有什么表示,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将这只老虎先安抚下来比较好。野兽饿疯了自然会被愤怒支配,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填饱了肚子也就什么都好说了。
我一点点地刨下肉来,它就一点点地接着吃,不需要刻意剔除细小的鱼刺,它显然很清楚地知道怎么样用牙臼磨它们,再吞进肚子里。因为牙齿都在后槽,我根本不需要担心手指可能会被咬断的问题,软嫩的牙龈肉偶尔抵靠住我的指尖,说实话确实很舒服……只是老虎一餐的食量有些大,也不知道削下了多少鱼片,它就这样不知疲倦地吃,我也就只能这样不停歇地喂,直到手已经彻底麻了起来,最后只能不停地重复这样机械的劳动。
它应该也是饿了,毕竟没有牙,恐怕这样的进食方式还是第一次,我最后甩了甩酸疼的双手,一回头发现之前那座鱼堆起来的小山已经差不多空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座由鱼骨、内脏组合而成的小丘陵。
这只老虎似乎终于吃饱了,痛快地起身,找了个地方睡下。我锤了锤再一次感到疼痛的腰,觉得它僵得不像话,一道清脆细小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还要……继续捶吗。”
我被自己的一口气哽住了,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先回去吧。”我想了下,又补充了一句:“一会儿吃烤鱼哦。”
“烤鱼”这个词我没教过他,不过嘛……他应该听得懂“吃”这个字眼吧?
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多么伶俐、多么懂事!
……
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听得到自己的骨头发出了“坷嗒”一声响,舒服了不少。接下来的事情就有得忙了,但既然休息好了,也不得不开始做:我去捡了些柴火,但这样的效率明显是不够的,便把那孩子叫过来,问他:“你能不能帮我拣这个?”
我将手里树枝与枯叶掂了掂,抬高一些让他看得更加清楚:“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家伙到底还得多锻炼,捶背就免了吧……让他多跑几趟也是好的。小羊羔君点了点头,不做声地离开了,我不是很放心,最后再扯着嗓子对着他的背影叮嘱了最后一句:“不要走得太远啊——!”
他的脚步停下,顿在原地后缓缓回头,冲我点了点脑袋。
有了两个人的参与,动作就变得更快了。那孩子越干越来劲,跑着来跑着去,怀里抱着的量虽然比我少,但来回一趟的速度很快,效率渐渐甚至超过了我。我见分量终于攒得差不多,让他把怀中最后的一捧树枝扔了下去,堆在一块,捡了几个石头围成一个小圆圈,防止火势蔓延。那老虎很好奇我们在干什么,凑进来用鼻子闻了好几下,我推了两下它的脑袋,依旧推不开,决定暂时不管它了,拿出打火机噌地弄出了一点小火苗。
火苗接触了干枯的树叶,很快就迅速壮大起来,迎着风将火势变大了整整一圈,小火苗终于变成了大火,柴火总算是烧得旺了,灰烟袅袅升起,那老虎猛地吼了一声,咆哮像惊雷一般炸响在了耳边。动物讨厌火与烟,这次我就在它的鼻子下方点起了火,他又畏惧这种莫名的灼烧感,一边感到了被冒犯,愤怒地皱起来嘴巴上方的皮肉,这是一个威慑的动作。
我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它一下子退得很远,然后继续对我怒吼了一声。
之前那样太过亲昵了……它总是凑得太近,我觉得不太妥当,除开必要的对它的警惕之外,这家伙实在很喜欢添乱,如果可以的话,它这样也能或多或少地克制一下吧。
话虽这样说,但老虎对这种小事压根儿不记仇,吼了一会儿之后见我没理它,便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我转身削了几根细的木枝,重新将处理过后的鱼串在了上面,缓慢地在火尖上翻烤。
没有盐、没有油、没有调味料……
我叹了一口气,打算就这么将就地烤下去。鱼被烤得久了,自己的表皮泛出极有光泽的亮度来,似乎被烧出了本身的油,看上去卖相比之前好了不少。
这片地方因为我之前投喂老虎的动作而笼罩着一股浓郁的腥味,但是渐渐地被极有热度的烧烤味取代。熟成之后的烤鱼散发出了清香,虽然我以前从来不会选择吃这种烟熏火烤的食品,现在也是情况条件不允许了,实在没有办法。鱼肉渐渐金黄,我将木枝拿得更高了一些,担心它们会烤得黑糊,努力谨慎地控制火候。
老虎现在已经忘了我之前在它鼻子下点火的这档子事,气早就消了,看着我的动作,眼中充满了兴味。一旁的小孩子也抱着膝盖坐在一边,眼也不眨地看着我,似乎觉得这样是很有趣的场景。
我的嘴角忍不住想要向上勾,将木枝拿了下来,一边招手让他靠近一点。
“这个是你捡过来的木枝生的火……”我尽量希望能够讲得慢一点、清晰一些,让他听得懂,“是你的劳动所得,多谢你,我们今天这一顿可以解决了。”
“是我吗……”
“啊啊,这是你的功劳啦。”我没有忍住,还是伸手搓了搓他的脑袋,事后才想起来自己的手并不干净,“呃……一会儿让你洗一下澡吧,现在还挺暖和的,不怕着凉。话说回来,要来试试吗?”
我抖了抖手上的这些木棍。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欸、我……我吗。”
我把他搂了过来,“嘛,来试试就好了,如果烤糊了我会叫你的。”
“那要先教教我……”
“……”我的脸到底还是没忍住,整块区域的肌肉群集体呆滞了三秒钟。……可恶啦这是什么发言!可爱得过头了吧呜呜呜!太乖了这个孩子!
但是到底还得让他看到大人的沉稳才行,我对他继续说道:“还挺简单的,模仿我的动作就可以了,我先握着你的手怎么样?等你适应了我再让你自己来试试。”
他点了点头,蹭到了我的怀里,我弯下了膝盖,微微弓背才能让自己的脑袋和他平行,“看吧,是不是很简单?”
这孩子的手实在太小了,哪怕握成了一个拳头、攥着东西也还是那么小巧,我的手掌把他整个儿轻而易举地包了起来,心无旁骛地和他一块烤着鱼。
“好了吗?”我见时间差不多了,打算松开手,实践毕竟才是自己最好的老师,他也需要掌握些生存技能才行——那个孩子突然伸出了自己空着的左手,搭在了我的手背上。
“不要松开。”小羊羔君低低地说,如果我的耳朵没有凑得那么近,完全听不清楚对方在讲些什么。
“不要松开。”细语一般地呢喃贴在了我的耳边:“想要……再握着。”
“……吸。”
我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吸气,最终还是没把自己胸腔里翻涌的词句全部咆哮出来。
给你给你全部都给你!想握多久都没有问题!握到天荒地老吧只要你想!虽然估计他也只是怕烤糊、搞砸整一餐饭,可、可是我还是感动得找不到头了……
——
他愈是讨人喜欢,我就愈发想抱怨苍天的不公。为什么这样乖巧的一个孩子会遭受到那样的对待呢?
他明明这么粘人、听话。安静、懂事。会体恤人、敏感、热情、赤诚,这是个多么难得的好孩子!
只要对他好,他就一定会回报。哪怕捡来一束花环,那也是他感激的心意。
这个孩子如此依恋我,也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对他好过,我越来越痛惜他过去的生活,他的心既柔软又毫无攻击力,为什么因为体质问题要被那样欺侮呢?在我之前难道没有哪怕一个人去探寻他的內心嗎?只要耐下心来稍加探索,不管是谁都能清楚地看到他那纯洁又真挚的心啊。
那些痛苦与恐惧明明都不是他应该得到的东西,他应该在父母的关爱中无忧而无虑地长大……
他的手搭在了我的手臂上:“为什么要抱住我……?”
“啊,抱歉。”我的嗓子已经哑了,连忙将手臂松开,“我没有留意。”
他摇了摇头,“没有事……我其实并不讨厌。”说得磕磕巴巴,可是我却听得很清楚。
……这孩子就是这样!
他总是这样说些让我高兴得找不着北的话。
我赶紧胡乱擦了一把脸,“好了,鱼快烤好了哦。是你的杰作耶,快来尝尝吧?”
他给自己留了一串,剩下的塞给了我,我惊了一下,只能苦笑着连连摆手:“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啦……本来就是两个人平分的噢?”
这孩子苦恼地皱起了眉毛,再给自己留了一串,对我轻轻摇了摇头:“已经足够了,我会饱了。”
“……”
我给他表演了一下什么叫做瞬间变脸,凶神恶煞地再强塞了几串:“你就是食量小才会这么瘦!快给!我!吃!”
他怔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曾经我强喂药的那个场景,但到底还是接过去了,“……哦。”
委屈个啥嘛!
我试着对着烤鱼吹了几口气,撕下一小块金黄的鱼皮,合着雪白的肉往嘴里送了过去,鱼肉本身的质地确实鲜嫩,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不过到底是没加调味料……就算它又香又脆,口感是多么的绝赞,吃起来也是没有味道的。我叹了一口气,担心他吃那么多无味的东西可能会受不了,但没想到这孩子吃得津津有味,似乎早已习惯了没有盐糖的食品,在这种前提条件下,自然吃得很香了。
也……也对哦,现在应该是疑似日本的古代吧……好像内陆的穷人家确实不会有多少可用的盐……
我很快地饱了,便停下来看着他津津有味地一点点小口地吃自己手上的鱼肉,很快解决了一堆,大概是觉得好吃,不一会儿他那一边的木签就已经变得光秃秃的了。
“……”我看了他一会儿,伸出了手里剩下的几串:“你还要不要?”
他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凸起来的肚子若有所思,似乎是撑住了,再也吃不下的样子。我在思索到底要怎么处理剩下的这两三串鱼肉,感觉扔掉了外可惜,眼睛突然捕捉到了那一边路过的大老虎。
哼……
我走了过去,将烤鱼从竹签上捋了下来,直接丢进了它张开的大嘴里,但是下一秒是我没能预测到的。
……“嗷——!”
老虎反应迅速地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一边上蹿下跳,伸出了舌头舔爪子,似乎在感到疼痛,我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东西貌似还是烫的,没有来得及吹就扔给它处理了……
啊,这个确实是我的错……我忏悔……
这样看的话,想必接下来我再喂给它点什么,这家伙都会警惕地不接受吧……我摇了摇头,打算就这么把剩余的鱼肉扔掉,但那只老虎转了半天,结果还是没能接住它的意思,情急之下伸出爪子一勾,我彻底摔了个狗啃泥。
“你这个!@#¥#%¥%&*……(此处消音)”
我愤怒地爬了起来,老虎小心翼翼地再伸出舌头舔了舔地上被它吐出来的烤鱼,在这么一通折腾之间,地面上的鱼肉温度似乎凉了不少,它的舌头上遍布着倒刺,像硬挺的刷子一样将肉一点点舔碎了、勾回了嘴巴里。
看来是喜欢吃咯?
那它的举动也能够理解……话又说回来,我还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干嘛跟一只动物过不去呢?
虽然它很聪明,可是到底是什么都不懂嘛……如果可以还是宽容一点算了。
我蹲在一旁让自己手上的烤鱼再放得冷了一些,然后把它们一齐从木棍上捋了下来,老虎在一旁等候多时了,心满意足地将它们嚼了一会儿,吞进了肚子里。
剩下的呢?
它眼中的意图很明显,我能看见从他眼中透露出来的饥渴和疑惑,但是不准备再去为它准备新的烤鱼了。
剩下的两条我已经找了个新的塑料袋养了起来,只要它能不破,那么哪怕是接下来还猎捕不到新的事物,之后的饭也是有着落的,鱼就那么多,饭也就那么多,它要是再饿——那就吃隔壁的这一堆内脏和器官吧!正好软绵绵的,已经完全分好了、隔断了,甚至不需要去撕咬,张着嘴巴就可以吞进去,它还能有什么要求吗?
饭饱喝足,便会感到身体暖洋洋的,我看那个孩子上眼皮粘着下眼皮,像是越发地困了,过去将他推醒,想让他趁着阳光明媚,洗一洗身上的脏污。水是清澈的,他一头雾水地被我推了过去,似乎从小到大都没有洗过澡,于是感到了疑惑。这孩子全身上下都是光\\裸的,只有我给他的一件外套蔽体,我帮他拉下了拉链、解开了纽扣,把这件衣服扒了下来,他光着身子站在了太阳光下,没有羞耻,只有困惑。
我在背包里找了半天,找到了一条新的毛巾,告诉他:“这条黄色的就是你专属的咯……以后分开用吧,我的是红色。”
这么长的句子他当然没有听懂,我已经乐了起来,牵着他的手让他走得离小溪更近了一些,用手做碗舀起了一瓢水,泼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下将他炸了起来,他从来没有用水洗过澡,不知道这水到底意味着什么,过去只有被溺死和被感染的经历,回忆自然不是很美好。我拽着他的手不让他逃掉,一边再舀起了一泼水,先从他的小腿浇起。
水可以是凶险的,也可以是无害的。此刻的它温顺地被圈在泥土与泥土之间的凹槽之中,在泥沙之上淙淙流淌,水势并不广大,只有某种奔腾不息的欢快,阳光直射在水面,泛起了一阵波光粼粼的明净的光彩,隐隐像一大片碎金浮动。
这样多变、透明的水、没有固定的形态,也没有固定的味道,就是这种东西,恰恰好是人们都需要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想让他领会另一面的、有更多可能性的世界。它有可能是凶恶的,会夺走人的性命,但在其他的时刻,它也可能是生命之源。只要正确地利用它,就会带来更加便利和幸福的生活。
世界并不仅仅有凶恶的那一面,我喜欢他那样柔软、诚挚的心,却更想让他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哪怕我不知道他遭遇过多少次虐杀、多少次毒打、多少次欺凌、是否在当初被排斥了很久,只能在阴影中苟且偷生,徘徊度日,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他依旧能幸福。
……
——你要是能幸福就好了。
过去的阴影彻底拔除这件事情我是做不到的,但是我只能尽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没错,我没有任何心理辅导的专业经验,也没看过类似的指导书,我只是个专精在报表和电脑前的无能社畜,死去之前的人生过得又乏味又窝囊,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尽力做一些什么出来,我想让他变得自理、勇敢、坚强、智慧、懂得排解自己的心情,不再那样封闭地看待这个世界,有着强大又坚毅的人和自我。
现在似乎很难做到,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扑,但是我揽住了他,一点点地向他的脚腕浇水。他坐在地上,感受到沁凉缓慢地、一丝丝地浸入了小腿,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再闪躲了。
我依旧保持着极慢的速度,将水渐渐往上泼,那水泽缓慢地向上,润湿了他的小腿肚子、润湿了他的膝盖、润湿了他的大腿、润湿了他的腹部。这孩子的身体从僵硬缓慢地松了下来,惊奇地望着这透明的、柔软的水,我见他已经渐渐松了警惕,便把水浇在了他的手上。
水流从指缝间快速地顺着重力落下,等到他后知后觉地紧握住手时,手心中只剩下了水光,以及湿润的触感。仍有些湿意留在了他手掌心的横纹上,这个孩子终于睁大了眼睛,我第一次看到了正面的、向上的某种新奇和探索欲。
……啊啊。
这可真是。
我的眼前模糊了起来,一点点继续打湿了他的胸背,将他的手牵着,让他离小溪更近了一些。潺潺流过的水拍击着岸边的石头和泥土,飞溅起的像是碎玉一般,水花白得像澄净的牛奶,又像是一大片乳白色柔光的珍珠。
那孩子顺着我牵着他的力道下来了,水并不深,最多到了他的大腿\\中心的那一段,他惊奇地体会着微凉的水抚摸过自己的皮肤的触感,清淩且晶亮的水珠像宝石一样跃到了他的脸上。他依旧警惕,但已经对这片溪水有了些好奇和喜爱,甚至弯腰自己接了一碰水,向天空轻巧地抛去。
水落了下来,柔和地倾泻而下,他的头发被打湿了,这孩子闭上了眼睛,微微扬起了头。
我的眼睛模糊得再也看不清东西,热意在眼眶中打转,似乎听到了越来越近的欢笑声,水流淌过,明澈而清亮地在空中反复回响。
多么美啊。正午的阳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我上了岸,看着他一捧又一捧地低头舀起汩汩的水流,但这么小的手掌也只能取得一点微薄的水量,是无法阻断小溪的流淌的。我仿佛确确实实地听到了欢笑,那是令我悲伤得想要落泪的欢笑,他那么安静,眼中的光彩却那么令人怜爱和欣喜,这究竟是多么美丽的场景。
这个孩子一定不会知道,我究竟又是有多么、多么地期望这一刻能永远地留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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