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给迪恩盖上了被子，脚尖轻磕地板，布鲁从黑漆漆的影子中露出一个白色的脑袋。
“你在这里看着他。”
白色的兽喉间发出一串不满的咕噜声，想它一只森林霸主现在居然变成了一只幼崽的保姆。不满归不满，它还是跳上了床，在男孩身边卧了下来。
莉莉安的脚下闪过银光，光芒散去后，魔女已经消失不见了。
古老华丽的城堡中，现任的领主西里尔刚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放下手中的羽毛笔，就被突然出现在室内的魔女吓了一跳。他不动声色的扶正被他不小心碰歪的文件堆，脸上带了笑起身走向魔女。
“时间正好，我准备了下午茶，一起来吧？”
没有质问魔女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屋内，也没有让侍卫冲进来武器相对，只是一句平平常常的问候，带着距离正好的亲昵。
虽然并不讨厌他圆滑的这点，毕竟能当上领主的人总不会是懦弱的草包——
莉莉安眯起眼睛，莫名觉得有些不爽。大概是某种恶趣味作祟，她总是想看看打碎这标准的面具后面的那张脸会是什么样子。魔女压下蠢蠢欲动的坏心眼，跟着领主走了出去。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这座城堡，在她跟前前代领主签订契约的时候就来过这里了。
不管什么时候，换了几届主人，这座城堡依旧一成不变。
奢华，沉重，冰冷。
连呼吸的空气都无比令她厌恶。
“你找我来不会只是为了喝茶吧？”手中的茶杯是上等的骨瓷，莹润而光洁，深红的液体倒映出魔女已经显得不耐烦的脸。莉莉安放下茶杯，杯底与茶托轻轻碰撞出脆响。她斜靠在软软的椅背上，纤细苍白的手指撑着自己的脸。
他们之间的契约条款远比上任多，这位领主踩着她的底线提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小要求，比如说现在这样，如果他送来会面请求，她是不能拒绝的。当然，他保证了绝对不会毫无理由的找她来，如果让她知道这家伙只是为了找她喝茶而送来了会面请求——魔女赤色的瞳深了几分，她就让他知道戏弄一个魔女会有什么下场。
西里尔适时地露出了一点困扰的表情：“事实上，昨晚有一只龙闯进了宝库。”
莉莉安：……
魔女的眼神十分的微妙，混合着这人在说什么的质疑和为什么能把龙闯进来说的这么轻松的疑惑。
西里尔给莉莉安的茶杯里添上了茶：“好像是只幼龙，触动了宝库的警报魔法就逃跑了，”他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翠色的眼睛带着点潋滟的光：“但是我希望魔女小姐能为我们的宝库设置一个驱龙的法阵，我想这对您来说不成问题。”
“你的魔法师们这么没用吗，连一个驱龙法阵都不会？”莉莉安嗤笑。
西里尔毫不在意魔女的嘲讽：“不是每个魔法师都像您这么精通魔法的。”
并不是他故意吹捧莉莉安，而是驱龙法阵确实不是人类魔法师擅长的。龙这种魔法生物狡猾又贪婪，天生自带魔法免疫和物理防御，简直是移动行走的自然灾害，特别是对于人类来说。一般大国的国王会请赤金级的魔法师在国库上设置驱龙法阵，但是他只是地处偏僻的一个小领主，最高等级的魔法师也无非是青玉级。
还好他们有一位魔女。
驱龙魔法并不好布置，画错一个符号就会变成破坏力巨大的攻击魔法。等莉莉安搞定了全部符文，激活了魔法阵时已经是黄昏了。作为额外工作的报酬，西里尔把宝库里那朵不知是第几任领主从哪里搜刮来的，号称永不凋零的冰晶玫瑰送给了她。
冰晶玫瑰是用北地特有的冰魄宝石雕刻的玫瑰，但是其价值所在却是维持它模样的时间暂停魔法。
“它与您的美貌格外相配。”领主将玫瑰别上魔女鸦羽般乌黑的发，执起她的手在那洁白手背上落下轻吻：“也在此感谢您的出手相助。”
莉莉安平静的接受了这个吻手礼，收回手后退半步，原地消失不见。
迪恩并不在屋内。
魔女摸了摸床上，拈起一根极细的金丝。这是她为了以防意外在迪恩衣服上附上的追踪线。金丝在她手指上缠绕着，带着她走下楼，走出了酒馆，踩着一地泥泞肮脏的积雪，走向了一条人迹罕至铺着的青石小巷。
男孩把脸埋在曲起的膝盖间，在一摞木箱后蜷缩成了一团，布鲁护在他身前，喉间发出极轻的呜咽。一人一兽十分狼狈，迪恩的上衣袖子撕裂开来，露出泛着淤青指痕的皮肤，布鲁的嘴角蹭掉好大一片毛，凝结着晶紫的血块，身上焦黑了好几处，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听到脚步声，猛地抬起头，惊恐的眼神在看到莉莉安的一瞬间变成了委屈，他跌跌撞撞的走到了莉莉安的面前，因为身上的衣服染上了污泥，只能伸出手去抓住了魔女的衣角。
莉莉安看着他淤青的脸颊和脖颈上紫红的掐痕，艳丽的红瞳暗了下来。
魔女弯下腰，将额头抵在迪恩的额上闭上了眼睛。
事情的起因不过是后院老板娘的小孩。他们发现了坐在窗边看他们玩耍的迪恩，招呼他一起来玩，好巧不巧的，一个瘸着腿路过的，佝偻着脊背带着兜帽的老头，顺着他们的招呼抬头看了过来。
莉莉安见过那个老头，在与前任领主签订契约的时候，那个老头一直用那种，高傲厌恶垂涎的，令她作呕的眼神盯着她，于是她就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惩罚。后来她才知道，那个人原来是为领主研制不老药的魔法师。
老头发出了沙哑刺耳的叫声，拖着瘸腿冲进了酒馆。
原本她为了不夺人性命设下的也只是些初级的驱逐和禁锢魔法，而且有布鲁在，她觉得不会有什么事。然而这位老不死的魔法师显然还是从前任主子那里捞到了些好东西，一条烟雾构成的黑蛇爬进屋子，吞噬掉了她留下的魔法，长大嘴巴扑向了炸毛的魔兽。
在布鲁的尖牙刺入蛇身的一瞬间，蛇炸裂成了无数黑色火焰。布鲁呜咽着，从嘴里滴下深紫的血液，恶狠狠的瞪着掐着迪恩的脖子，把他当做人质挡在身前的魔法师。
听到巨大动静冲上楼的老板娘在他们身后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迪恩趁着魔法师分神，艰难的抬起脚，狠狠地踩上魔法师的脚。
后面的一切都混乱而模糊，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藏身在一堆箱子后缩成一团，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莉莉安抬起了头，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眼神冰冷下来，但是拥抱迪恩的手却是温柔的。
“做的不错。”
男孩在她怀里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泣。
莉莉安带着迪恩回到了森林的小屋。
深夜，被新任领主驱逐出城堡的前任荣誉大魔法师骂骂咧咧的走进自己居住的房子。他窝在城里，是为了想办法进入城堡，看看能不能把自己偷藏的宝物带些出来，没想到今天神却给了他一个意外。
前任领主家的小公子想必会是个不错的筹码，能让他换取进入城堡的机会，然而他却失手让他给跑了。
他的收藏大半还留在城堡里，被妥善而隐秘的藏了起来，现任领主西里尔仅仅让他带走了存款和拨给他的养老金，而这些钱甚至不够他买下一座像样点的庄园，找些漂亮姑娘。他只能暂时居住在城中最好的旅馆，连房间舒适程度却尚不及他在城堡中的十分之一。
这糟心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推开门，黑发红瞳的魔女背对着窗户，正静静的盯着他。
魔法师惊恐的把下垂的眼皮睁到了极限，感觉自己的断腿开始隐隐作痛，他想要大叫求救，却见魔女的手指轻点了一下嘴唇。
“嘘。”
喉咙里只能听到嘶嘶的气音，他僵立在原地，身体连颤抖都无法做到了。
“我家的孩子受你照顾了，这是回礼哦。”魔女勾起鲜红的唇，手指虚握，一点点捏紧。
老魔法师的眼球金鱼一般凸起，他大张着嘴，手指抓着自己的脖子，急促的喘息着，却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涌进肺部的冰冷空气。双腿无力的跪在了地上，他匍匐于地，面前是魔女花朵一样柔软的裙摆。苍老的，骨节突出爆出青筋的手颤颤巍巍的伸向那节裙摆，却在途中被魔女踩在了脚下。
“真是恶心。”
魔女嫌恶的说。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莉莉安一脚踢开垂在她脚边的手，皱着眉头念出一串咒语。
尸体下逐渐出现了黑色的泥沼，无数白骨的手臂从泥沼中伸出，拉着尸体沉陷进地底。虽然她并不想处理这么恶心的东西，却也不能放着不管，毕竟她跟西里尔的契约可是建立在不得伤害领土内居民的人身安全上的，不得不说这个领主真是管的太多，这种渣滓死了难道不是大快人心吗？
见地板上的泥沼渐渐消失，莉莉安打了个哈欠，离开了这充满血腥与腐臭气息的房间。
莉莉安带着一身冰雪的凉意扑上了床，霸占了迪恩暖的热乎乎的被窝。幼崽乖巧的往旁边挪了挪，小心的勾住了魔女的手指。
他没有问魔女深夜去了哪里，也没有问她身上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是怎么回事，魔女却显然不愿意放过他。
莉莉安用冰凉的手捏着迪恩尚带着婴儿肥的脸颊：“我去杀人了，你怕不怕？”
迪恩被冻的一个哆嗦，湛蓝的眼睛里一片澄净：“不怕。”
为什么要怕呢？这是他的魔女，他的莉莉安。
“没意思。”魔女大概是困的有些头脑不清醒了，扁着嘴露出了一点孩子气的表情，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迪恩将头抵在莉莉安的背上，唇角无声无息的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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