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会客厅里空荡荡的,月光透过落地的窗户散落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宽敞的书桌前,西里尔正在处理手头的文件。自叛乱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他作为新的领主,手头有无数处理不过来的事情。
他烦躁的皱起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上一任领主是个粗暴而自大的人,奴役自己治下的人民,加重税收,沉迷于权势与金钱,却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的土地上有多少人在不断的死去。并不是没有人进言过,只是进言的人都从城堡里消失了。
斩下那个人的头颅的时候,西里尔内心其实是十分沉重的。
一阵狂风刮开了窗户,薄纱质地的窗帘飞扬起来,在月光下摇曳,如同轻薄的蝶翼。少女的皮靴踩在玉石的栏杆上,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室内回荡着。风刮掉了少女的兜帽,露出了夜幕般的黑发和赤色的双瞳,那双瞳盈盈的看了过来。
西里尔惊讶的看着月光下缓步向他走来的少女,仿佛看到一个旖旎的梦。
莉莉安挑眉看着书桌后坐着的男人,不得不说对方长得十分的……符合她的审美。水色的头发在脑后系成一束,冰冷的绿松石一般的眼睛倒映着光之魔石柔和的光线,看上去有了几分暖意。
回想着早已被忘到不知道哪个角落的礼仪教育,莉莉安牵起裙角,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淑女礼。
“你就是新的领主吗。”她站直身体,抬起下巴打量着同样也在审视她的男人,语气略有些散漫。
男人却并不在意她的失礼语气。
西里尔勾起唇角,身体放松,靠在加了软垫的椅子背上,他的手指交叉着放在小腹前,右手中指摩擦着左手尾指上精巧的指环:“可爱的小姐深夜到访,是有什么指教吗?”
莉莉安默然扫过他的尾戒,轻笑出声:“荆芒之刺啊,现在居然还有这种玩意吗,量产型?”
“看起来小姐对魔导器很有研究。”西里尔眯起眼睛,脑子里快速过滤着曾出现在前任领主身边的人,以他的记忆力,相貌如此特殊的少女他应当不会忘记。
“放轻松,我并没有恶意。”莉莉安打了个哈欠,以她的作息来算,这个时间她应当舒舒服服的躺在自己堆满了软枕的床上,而不是跟一个看上去很难搞的男人瞪眼,即便那个男人长得很好看。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来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经过。”她自顾自的走到了沙发前坐下,身体陷入了柔软的垫子中。不得不说前任领主还是非常会享受的,最起码沙发的舒适程度让她极为满意。
“事情经过?”西里尔轻声重复着,他坐直了身体,安静的看着莉莉安:“你并不是城中的人。”难道是皇帝那边的人吗,他明明已经压下了暴动的消息,皇帝那边还是得知了消息?难道城堡里有内奸?
莉莉安眉间染上一丝不耐:“虽然我不介意你乱猜一气,但是别把我跟王城里那群无聊的玩意扯在一块。你们这种人就这点很不招人喜欢,随便一句话就想那么多,浪费时间。”
随便一句话就想那么多的西里尔:“……那还真是对不起啊。”
“算了,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莉莉安用手支在下巴上,眯起眼睛:“上任领主死了吗。”
“……并没有,我们只是囚禁了他。”西里尔看着莉莉安的眼睛沉默了一会:“这是官方的说法。”
“事实上已经死了吧。”莉莉安皱起眉头,她曾在信物上设置了一个魔法,如果有领主血缘的人的血液滴在上面她就可以感知到。然而魔法没有被触动,信物回到她手中的时候干干净净的,连那个孩子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领主夫人呢?”男孩说那枚信物是母亲给他的,如果说实际上延续了领主血脉的人是他的母亲,那么领主并不知晓与她的契约也就说得通了。
“……她也死了,是自杀。”西里尔的声音有些低沉:“她死前说,她对不起死去的父亲和人民,也无法憎恨自己的丈夫。”
所以选择了自我了断吗。
不过说起来这只是人家家族自己的事,莉莉安也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领主有孩子吗?”莉莉安想了想,还是形容了一下捡到那个男孩的外表:“五岁左右,金色头发的。”
“迪恩少爷吗,”西里尔沉吟了一瞬:“他在你那里?”
“或许你比较希望他已经死了?”莉莉安转动着手腕上水晶质地的手镯,声音毫无波澜。
“……不,我并不想要他的命。”西里尔的表情有些沉重,眉目间笼上一层阴影:“如果可以的话,他就交给你了。”他沉默了一下,还是补充了一句话。
“希望你能好好待他,他是无罪的。”
莉莉安盯着他的眼睛,嗤笑出声:“这就是我的事了。”
言下之意就是与他无关吗。西里尔沉默下来,却见少女站起身迈步走到他桌前,取下了手上的手环。晶莹的手环如同月下的一汪水,闪着粼粼的波光。
“那我就此告辞,这个就当是见面礼吧。”少女说着,将镯子放在了他面前:“虽然是我很早之前做的,但是勉强也算个好东西。”
“我会祈祷你是位好领主的。”少女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魔女也会向神祈祷吗。”西里尔轻声说。
少女露出了略微惊讶的神色,却从容笑开:“谁说不会呢?”
默认了自己魔女身份的少女临走时还贴心的为他关好了窗户。西里尔看着桌子上的手镯,小心翼翼的隔着手帕拿了起。手镯内侧刻着繁复的魔纹,对魔法学习尚浅的他根本看不懂那是什么。
他沉默着,用手帕包好了镯子。
从对话中途他就想起了一个传说。曾经有一位魔女与领主的家族签订了合约,没有人知道合约的内容,只知道签下了合约之后,魔女便失踪了。只是从此以后城外的森林变成了禁地。那是他童年时,母亲当做故事讲给他听的,他一直认为那是骗小孩的。
毕竟,百年间都没有魔族在国境内出现过,他们早已忘却这个种族的标准长相。
黑发赤瞳。
对方出入城堡仿若自家庭院,足见她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从交谈来看,她并没有恶意,毕竟如果想要杀死他,她完全可以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下手。
但是对方离开了。
西里尔叹了口气,揉了揉更加抽痛的太阳穴,接着开始处理面前的公文。
不管怎么说,首要任务还是先让城里的人恢复往日的生机。
迪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躺在一堆松软的垫子中,屋里非常安静,只有一边在地板上酣睡的布鲁偶尔发出哼哼声。屋里并不黑暗,屋顶上飘动着奇妙的银色光点,汇聚成了星空和银河。迪恩却无心欣赏这神奇的景象,他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之前那个黑发的女子。
迪恩走下床,脚下是毛茸茸的地毯,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踩上去却是柔软舒适的。他走到了门边,踮着脚尖去够门把手。
布鲁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见小矮子人类在努力想把门打开,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爪挠了挠自己的肚皮,翻身又睡了过去。
反正他也打不开那扇门,有这时间还不如好好的睡觉,人类的幼崽真是蠢得要命。
如同布鲁预料的那样,迪恩尝试了好久,也没能打开门。
小小的孩子蹲坐在门口,头埋在自己的膝盖间,手臂环抱住自己,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幼兽一般可怜兮兮。
莉莉安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男孩的眼神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变得亮晶晶的,他站起身,想要去抓她的裙角。抬起的手却中途收了回去,背在了身后。
男孩低下头,小声说:“您、您回来了。”
虽然未泯的良心稍稍有些同情男孩,但是已经困到极限的莉莉安完全没有心情去做那个知心大姐姐。她俯下身一把抱起男孩扔到了床上,自己也跟着倒了下去。
男孩惊慌失措的在软枕间挣扎,莉莉安将他搂进怀里,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嘟囔道:“不听话的小鬼,小孩子晚上不睡觉会长不高的。”
说完这句话,莉莉安蹭着脸颊下的软枕舒服的哼唧了一声,呼吸就逐渐平稳了下来。
迪恩感觉到落在屁股上的巴掌,身体僵硬了一瞬。在他短短的人生里,还从没有被人打过屁股。
环抱着他的女人身上带着夜露的湿气和花草的清香。感受到抵在下巴的柔软,他涨红着脸稍稍离得远了一点,然后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抓了一小节莉莉安的衣袖在手中,这才安心的闭上了眼。
迪恩做了一个久违的美梦。梦里不再是火光与鲜血了,而是阳光灿烂的午后。他和自家养的那只漂亮的纯黑色的大狗在花园中嬉戏打闹,大狗压在他身上,拼命的摇着尾巴。
好……好重……
他艰难的睁开了眼睛,一只纤细的胳膊正横在他的胸前。
黑发的女人将他像抱枕一样抱在怀里,睡得很沉,迪恩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拂过他的发顶。有什么东西硌在他的脸颊上,迪恩小心地侧过头抽出一只手,拿起了出现在他眼前的小小银币。
一面与母亲给他那枚一样,是缠绕的藤蔓,而另一面,刻着一只长相奇特的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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