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分开了。
原是朝下一门走去时,那门窄的很,只能一人独行,又兼之乌黑一片,过去了就不见影子,连脚步声都不在。
先走过去的奥尼恩斯没有防备,消失前只匆匆打了手势。
见状,剩下六个,盯着那门好一会儿看。
“机关。”伊夫说。
“这又怎么过?”贝尔问到。
“直走,硬过,这道门是故意将我们几个分开。”
“是试炼场设定呗,有点门窍。”
贝尔大手一挥,“走啦,等会见。”
剩下几个也紧随其后,纷纷踏入那门,说来也怪,人一过,哪怕只往前走了一步,身影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不闻其声,不见其踪。
虞野把身后的安塔提到身前,握着两条金属手臂,猛地提起,刚好合成一个大汉的身体。
几步朝那门迈过去,一阵不知光影,不见日月。
大概只晓得自己走了百来步,摸着狭窄的黑道前进,远处微微见到一股光。
安塔早已被虞野放到身后。这个类型的机器人是最基本远古的样式,不时兴也不新潮。
换句话说,便是材料落后技术落后,只有一个程序模板是跟着天网走,时时更新的。
虽然是钢铁,比她不灵活,不轻便,脆弱多了。
见到那光,虞野小心走过去,身后的安塔履带覆地,沙沙作响。
终于靠近光源,却也不能说是光源……而是一个机器人,和身后的安塔一个形状样式,半圆的金属脑壳,不到一米的圆筒,两边的金属手臂落到另一边,没有一个部位好好呆在身上,就几根单薄的线连着,不知道是哪里通了电源,依旧好好的发着光。
借着这点光,虞野看见那机器人身后倚着的墙壁,琉璃黄的墙壁向右延伸过去,拐了个弯,一百八十度大逆转,依旧一片漆黑,但却是个活路。
看着这拐来拐去的地方像个迷宫,不知道何时才能看见贝尔他们,虞野小心迈过去,正往前走,却听见身后有叮当碰撞声。
回头一看,安塔伸出金属手臂在破损的机器人里摸着什么。
虞野问:“你做什么呢?”
安塔说:“收集电子元件。”
虞野又说:“你要用吗?我可以帮忙。”
安塔回答:“不。”
程序设定如此,安塔的回答一向很简单,虞野疑心是不是它哪里出了错,她又不懂修理,只能凭口头的语言试探试探。
正待开口。
却看见这个小机器人从残破的金属里摸出一个芯片,“看。”
“要看什么?”
安塔捧着芯片,脚下履带转动,朝她靠近,把芯片高高举起,递给虞野,“好的东西,要交给你。”
这是个很好的东西,所以我想交给你。
我用不到。
虞野把芯片接了过来,“我很喜欢,不过以后安塔不用找这个啦,我用一个就够了。”
安塔放下手臂,比举起手臂的速度满了一点点,假如用人类的肌体语言描述,大概是失落和沮丧。
安塔说:“安塔要做什么?”
这是要她发布命令呢,但是要做什么呢,简单立断的吩咐安塔跟着她……似乎太过敷衍,她隐隐将它当成中学里那样的机器人老师,喜欢阳光,喜欢说些俏皮的话,所以不忍这样。
孤零零的跟在身后,她感同身受一般,多像是追光呢,而光总是触不可及的。
她握紧手里的芯片,“我很喜欢这个。”
“安塔可以找到更多电子元件。”
安塔半圆的机器脑壳转动一下,红光几闪,卷着履带跑回那堆残骸里去,又要找什么。
半响,它抬起身体,机械金属手臂咔嚓咔嚓合并,“没有。”
虞野半勾着它的脑袋,“走了,找下一个。”
继续往前,很黑,这里是实验室内部,无窗无出口,尽是封闭一片,哒哒哒的往前直走,又遇见一点亮光,再次靠近,还是一个机器人。
完整的,双目亮光。
静立在走道尽头。
虞野举着枪靠近,但直到走到身前,那机器人也没有反应。
她半蹲下身看电源启动按钮,几次摁下,没有声响,按钮已然是废了,吧嗒空响。
虞野见怪不怪,又顺着墙壁找到一条出路,依旧是一百八十度大拐弯的折道,这条道,折来又折,像个斩不断的“弓”字。
她起身要走,身后却咔咔作响,转身回首,十分愕然,原来是安塔在乒乒乓乓的敲那完整的机器人,几个短小圆光的金属手指并成一个扳手样,朝那机器人伸出,活像要取它狗命。
……人家早死了。
虞野看的想笑,唤它:“来啊,你和它折腾什么。”
你他,都是代词,对人类来说分辨的明白,对机器人来说却含糊不清,它本就没有这个能力,谁知安塔却放没放下手指,仿佛听懂一般,直直朝对方指去,“电子元件。”
原来是要帮她取东西呢。
这是她的命令。
是安塔的使命。
“好吧,好吧。”虞野半蹲下,帮肢体不灵便的安塔取下脑袋,看它在里面掏了又掏,又取出一个芯片,小心翼翼的递给虞野。
它说:“给。”
又说:“很好。”
给你,这是很好的东西。
再往前走,不知哪里来的光,仿佛是从四面的墙壁上透出,莹莹泛白,让人想起泛白的夜,幽幽的明亮填满室内。
最尽头有一个金属支架,一人高,细长的胳膊腿,静静的,扭出一个站立的姿态,像个人类。
这仿佛是更进一步,升级了的机器人,这种较为仿真的模型机器人早已经泛滥开,走进千家万户,只不过火星远航中学不准用,说是教育部批了文件的,据说太像人类却没有人类的面孔会引起学生们的恐慌,而有了人类一样精细的面孔,又会让学生移情。
觉得那是个真人,可能会想和他们谈谈恋爱什么的。
教育部简直为学生操碎了心。
单机器人老师这里就定了无数条款。
安塔又举起小扳手,把这个金属支架乒乒乓乓一顿拆,卷出一个芯片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遇见多少个这样的折角,虞野心跳的越来越快,她捂住心脏,想扩开胸膛多呼吸点空气,双耳嗡嗡的,像是被塞了一块无形的棉花一样,堵得她难受。
太深了,仿佛进入被掏空内脏的大山中,这里没有声音,也没有空气,死寂的一切。
只剩下走到尽头的机器人,那是这里唯一拥有的东西,注定在那里等着,被人发现,被人期待……假如有人孤独难受到愿意期待它的话。
有时候虞野想,没有安塔乒乒乓乓的制造点噪音,她说不定会想着那些机器人,它们是这个地方唯一能确定的东西,哪怕不好,但也确确实实的在尽头等着你。
长长久久的黑暗之后,那是唯一可视的光。
这些机器人的骨架越来越充盈,原本是残破、简陋的、支架不丰的机器人,变得原来越完整,线条越来越流畅,越来越像一个人类,有着人类的肢体……人类的内脏,她仿佛见证了一个机器人进化的过程,看它右简陋变得完美,由空荡变得重拾。
上一次她遇见的路尽头机器人,被敲开的时候散落了一地的金属内脏,外表也极似人类——如果它不是没有五官,没有泛着银色金属冷光。
披上一层迷惑的皮,可以充当一个人类。
安塔没有手下留情,它对着机器人一顿敲击,收集路上所有能找到的芯片,仿佛这是它的使命,虞野知道每个活在世上的人都是有使命的,攒几个易拉罐换瓶啤酒,也是一个简单的使命——那是出自于最简单的愿望,快乐。
虞野不知道小机器人,它会觉得快乐吗?
如果是中学里的那个老师,应该会对她说,“干自己喜欢的事,所行皆是得偿所愿,如何不快乐呢。”
安塔哒哒的滚着履带,手里捧着芯片交给她,“给。”
“谢谢。”虞野接过芯片。
安塔突然问:“喜欢吗?”
虞野回答:“喜欢,很喜欢。”
安塔说:“安塔也喜欢。”
说完这句,它低下头,半圆的脑袋朝下面看去,“走吧。”
这是它第一次催促。
虞野忍不住问:“安塔,你……有点像个人类。”
“安塔不是人类。”
“安塔不像人来。”
“好吧。”虞野气馁。
又往前走,弯来弯去折不断的“弓”字无限蔓延,尽头站着一个有一个逐渐真实的机器人。
这是最像人类的一个。
无论是内在,还是外表。
闭着眼睛,光滑完美的五官,双手搭在膝盖上,微微弯曲脊背,仿佛在沉思。虞野没从它身上看出一丝接缝,如果不是皮肤上的反光太过明亮,简直和人类一样。
[这是什么?]她问系统。
[无缝衔接金属,一旦合上,从外表看不出缝隙。]
虞野忍不住喃喃:“太完美了。”
安塔听到这句话,半抬起头看向虞野,随后举起小扳手开始敲敲敲。
虞野半跪着,左腿支地撑着身体,看安塔敲敲敲,杂乱的重音在走道里回荡,悠久绵长,“我觉得你敲不动。”
安塔停下,转头问她:“为什么?”
虞野指指机器人,“这种金属太完美了,打不开。”
安塔停了一下,随后又开始敲敲敲,出乎意料,居然敲开了,光滑的金属块散到地上,清脆至极。
这时候系统突然说话,[机器人只是载体,芯片也是载体,但最终要的是,它们承载着数据……啊,文艺一点,就是灵魂吧,假如机器人有的话。]
安塔听不见这话,它在里面翻了又翻,终于捏出一块芯片,像个小方块一样,它把芯片举高,“看,好的。”
塞到虞野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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