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始知你倾城22

小说:修罗场进行时 作者:浮世砂
    距离上回匆匆一面,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建安帝再看到那个庄子门前雕的石像,竟有些许恍惚, 仿佛已经隔了经年一般。

    这段时间忙碌得狠了,月余时间里,竟只见了郁秋一面, 当时他天天忙于公务没法过去, 那日午夜梦回梦见了她, 隔天到底没能忍住,下朝后便打马出了京,连午膳都没顾得用上,匆匆见了一面又赶回来。

    往日里不曾觉得如何, 可这情思一起,却是难得的尝到了牵肠挂肚的滋味,建安帝有时也觉得好笑, 他活了大半辈子,不想到了这个年纪,方才冲动一回。

    只是想到他上回见面之时,郁秋底下的人被镇国公府为难的事已经发生了,她却分毫不曾在自己面前说过一丝半句, 建安帝唇角的笑容便敛了敛, 有些摸不清郁秋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想法。

    是仅仅觉得怕他惹不起镇国公府, 不愿给他添麻烦, 还是从头到尾, 根本没把他当做自己人依赖?

    建安帝希望是前者,但想想郁秋往日里的处事,却越想越觉得应是后者。

    建安帝一直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告诉郁秋自己的身份,但是倘若要靠身份来达成目的得到她,建安帝便觉得心里不舒服,何况,说不准郁秋得知了他的身份后,会更加避嫌起来。思来想去,他不过是……更想简单的只让她喜欢上自己,单单是他这个人,而不是皇帝这个身份罢了。

    兰草得知那位魏先生又过来,差点都不想让人进门。可是建安帝什么样的人,他对这样的情况显然早有预料,所以,他把小五给带来了。

    那狗崽子跟它的兄弟们分开之后,被建安帝带回了宫里,也抑郁了几天,但可能年纪太小没记事,很快就该吃吃该喝喝了,它是建安帝亲自带回宫的,谁敢慢待半点,小五比起它那几个兄弟姐妹,日子过得那是真比贵人还好多了。

    它又是个懒性胆小的,不爱到处走动,天天窝殿里,整只狗都吃胖了一圈。

    旁的不说,建安帝这回把它抱出来的时候,也觉得重了许多,不过这也养了那么久,小狗崽们长得快,并不算稀奇,所以他没放心上,直到此刻,郁秋一见之下,没忍住瞪大了眼睛:“它怎么这么胖?”

    建安帝迟疑的问:“……很胖吗?”

    郁秋没说话,直接把他和小五去看了她养的那两只,然后建安帝就沉默了。

    他并不是很关注狗崽崽的成长,但因为这狗是郁秋送的,他也算倾注了两分关心,偶尔空了的时候也会撸一撸毛,见它被底下人养得好好的,油光水滑,又没有对比对象,因此就觉得很是不差了。

    但是此刻,等郁秋把他们带去看了小一小二之后,建安帝就无话可说了,比起它的两个兄弟们,小五整个都要胖上一圈,这对比实在是很明显了。

    郁秋见建安帝难得露出这样尴尬的模样,心里倒是觉得有些好笑,态度也自然许多,把小五抱起来撸了一把毛,“胖是胖了点,不过还挺可爱的。”

    建安帝见郁秋心情颇好,并没有怪他没养好小五的意思,心里便松了松,笑着道:“是吧,你放心,我以后会让人好好看着,不让它吃这样多的。”

    郁秋皱了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宠物太胖了也容易不健康,应该合理的控制一下饮食,但也不能饿着它。”

    建安帝受教的点了点头,看她温柔的把小五放到小一小二它们的窝里的样子,心情还有些奇异,感觉他们的对话就像是一对夫妻在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一般。

    这个想法让他忍不住心里一动,若是有朝一日,他和郁秋有了孩子……

    郁秋可不知道建安帝一下子想到那么远的事情上去,她半蹲下来把狗狗们放到一块去玩,抬头却见建安帝正含笑看着她,她微微怔了下,四周突然安静了一般,气氛便显得无端端暧昧起来。

    郁秋有些失措般的侧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站起来拍了拍手,兰草眼疾手快的跑了过来:“姑娘,该用午膳了。”

    “知道了。”郁秋轻声应了一句,看向建安帝,后者十分态度坦然的说:“我可记得,你还差我两顿饭。”

    做皇帝的哪里还差一两顿饭,建安帝这般说,不过是打定了主意郁秋不会在这种时候赶他罢了。

    于是郁秋便让人安排了午膳,建安帝施施然的留了下来,饭毕还邀请郁秋出去走走:“当日教了你骑马,还没验收成果呢,这许多天来,也不知你有没有懈怠了。”

    郁秋知晓他只是想借口和自己出去走走,因此迟疑了片刻后,还是应了下来。

    两人去后院牵了郁秋的逐月出来,这小母马郁秋养了两个多月,如今也长大了些,性却还是十分温驯。建安帝自己骑了马过来,倒是用不着郁秋庄子上的马,这骑马的地点也好找,郁秋这庄子附近许多山野小道,骑着马去走两圈,指不定还能找到些许猎物呢。

    只兰草在后边看着她们出去的身影有些欲哭无泪,她倒是想跟上去,可她根本不会骑马,郁秋当初自己学会后,还说过要教她的,只是兰草不敢骑,也觉得用不上,郁秋想着无关大碍,便没勉强她。

    早知道今日,她就该求着姑娘教会她才是,兰草郁闷的想。

    郁秋与建安帝出了门,兰草没办法跟着,魏甲却不得不跟,虽然说现在天下太平,可陛下白龙鱼服,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谁能负得起责任?但是陛下摆明了想和郁四姑娘单独相处呢,他们也不能在一边杵着不是,于是魏甲带着一帮护卫们,只得寻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

    这还是他透露心意之后,头一次和郁秋一起出来,建安帝只觉得这感觉非常不错,怪道现在的那些毛头小子们,订了亲之后都要偷偷去瞧自己的未婚妻,虽然与他和郁秋现在的境况有些不同,但心情大抵都是一样的。

    两人之间哪怕没有说话,呆在一块也不觉得尴尬,他转头看着郁秋的侧脸,便觉得若是每天都能这样与她一起走一走,都是一件极高兴的事了。不过,若是能同骑一匹马……建安帝想起那日在山坡上和郁秋短暂的近距离接触,心下便觉得有些滚烫,他抓着马鞭的手握紧了几分,想要借此压制一下那掌心的焦灼。

    郁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却似乎有些茫然无措,片刻都不敢看过来,生怕和他的眼神对上。

    两匹马跑了好一会儿,眼看着离山庄已经挺远了,便都默契的放慢了速度。

    建安帝终究没忍住先开了口。

    只见他喊住了郁秋,后者不得不看过来,建安帝笑了笑,从袖中拿出来一个小木盒子,那沉香木做的盒子十分精巧,上面还刻着繁复的纹路,但比起里头放的东西,却还稍逊一筹。

    那是一支白玉簪子,雕作数朵桃花,花蕊纹路分明,鲜润清雅,巧夺天工,尾部还坠着细玉链子,一看便不是凡品。

    建安帝见她不说话,便驱着□□的马离郁秋更近一些,伸手递了过去道:“我一见它,便想到了你。这是我第一次想送女子礼物。”这话确实不算作假,建安帝随手赏下的东西有许多,后宫的那些妃嫔虽不受宠,但建安帝也没亏待过她们,但凡佳节或者有功的时候也会赏下一些,不过,很多时候他自己根本都没记得赏的是什么。

    这一回,还是他外甥女嘉仪郡主准备行及笄礼了,建安帝方才让人开库房打算赏些东西,然后转念想到自己竟没送过郁秋什么,所以临时起意,嘉仪的礼还是随意选的,送给郁秋的这个簪子,却是他亲自挑的。

    郁秋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到他身上,建安帝脸上的期待十分明显,她似是被那双眼中的光芒摄住,唇轻抿了两下,有些无措,好一会儿没动。

    建安帝也不催她,四周很安静,好像只有风声呜咽,郁秋咬了咬牙,撇开了脸去:“先生,抱歉,此物我不能收。”

    建安帝其实早知道她的回答,不过亲耳听到她拒绝的话,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他的初衷,他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郁秋似乎有些忐忑,紧张的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他,下一瞬却被建安帝抓住了手,她惊呼了一声,后者脚下一个用劲,直接从他的马上跨了过来,坐到了郁秋的身后。

    郁秋不自觉的往前倾去,建安帝已经伸手揽住了她的腰,郁秋只觉得那只手温度灼热,她又急又气,还有些慌乱的挣了挣,建安帝抱住了她。

    “别动,我们在马上呢。”

    郁秋气急,拿手掐了他的手臂一下,然而那只手臂的肌肉硬邦邦的,她泄气的放开了力道,郁闷道:“你还知道在马上呀!”亏得逐月性子温驯,背上突然多了个人,它竟然也不跑不怒,只是往前走动了几步,然后又恢复了先前慢悠悠的姿态。

    郁秋被气到了,建安帝好笑的弯了弯唇。

    他有些留恋手上揽着的细腰,郁秋的腰是真细,都已经入秋了,穿的衣服也比往常厚一些,可他感觉自己一手也能抱过来。不过怕真把人逼急了,建安帝还是缓缓松开了手,随即把自己原本拿在另一只手上的簪子,给郁秋插好了。

    郁秋坐在前面没敢动,似乎怕他手上没个轻重的,到时候弄伤了自己,直等到感觉头上多了样东西,方才了然。

    她轻轻的松了口气。

    “先生,您何必如此。”她叹了口气,轻声道:“您的身份,我不用猜也知道您是个家世显赫的,便是娶续弦,只怕也只有往好的挑,我无才亦无德,若只是看中了我的相貌,比我好看的人也不是没有,强扭的瓜不甜,你这般轻薄于我,是否……是否是我往日行事太过放浪,若是如此,我道歉,可我得告诉您,我宁死亦不会做妾的,更不愿当人外室令家族蒙羞。”

    她说到后面,已经带了泣声,语气也有些心灰意冷的绝望。

    建安帝从她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肘。

    “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我会娶你为妻?”

    建安帝以为她只是在意身份,想着他这般的话,应该能打消她的顾虑了,哪知郁秋听了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依旧有些发冷。

    她转过头去看他,这个角度,抬眸也只能看到他坚毅的侧脸,见他眉眼间的锐利,此刻俱化作了柔情,她的脸色才稍稍和缓了些,语气也放松了许多。

    但说出来的话,依旧让建安帝觉得刺耳。

    “多谢您抬爱,但我不愿意。”

    “为何不愿。”他抓着她的手不自觉的加重了几分力道。

    郁秋声音低落下来,她苦笑了一下:“先生,我已经吃过苦头了,这世间男儿多薄幸,我信您或许不是这样的人,可我怕了,不敢再交付自己的心。”

    顿了顿,她抬头见建安帝听得入神,便继续道:“何况这世间女子活得太艰难了些,为人妻室,也要妥协许多,还得受规矩束缚。实话说,我是个自私的女子,不愿再为任何人迁就,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载光阴,我如今过得很好,也不想改变。”

    建安帝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无疑是个十分胆大的女子,思想完全与世间女子相悖,不可谓不离经叛道。她与其说不愿嫁人,不如说是不屑。

    可建安帝偏偏无法反驳,因为他也很清楚,这世俗的律法也好,观念也罢,确实对女子多有不公,男尊女卑更是沿袭千年的传统,只是建安帝也是这些的既得利益者,所以哪怕他站在一个足够高的位置,能轻易看透这些本质,但也不代表他会去改变它。

    恰恰相反,他从未想过要去改变。

    有这样想法的女子,根本不适合当世家宗妇,更不适合……当一国之母。

    倘若他真要娶她,那他们在遇到某些事的时候,截然不同的思想理念,必然会让他们产生各种隔阂。

    “我已经很久,不曾遇到这般为难的事了。”建安帝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却含着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郁秋用这样的理由拒绝本应让他大怒的,但他却奇异的感觉到了一种喜悦。

    这个世上,她大概只和他说过这种话,他们的身份已经足够亲近。

    这代表着,他在她心里的地位,肯定也与旁人不同,建安帝为这个发现而欣喜,以至于被拒绝也没感觉到多少愤怒,因为她说了实话。

    “让我再想一想。”他说,到底没有收回送给郁秋的簪子,也没有说反悔的话,因为哪怕听到了那样的理由,他依旧不想放开手,也不曾为自己求娶她而后悔。他只不过觉得,这事可能会比想象中更麻烦一点罢了。

    建安帝把额头轻轻抵在郁秋的头上,鼻尖能嗅到她头上氤氲的淡淡发香。他感觉自己十分热衷于和郁秋的亲密举止,就好比现在,他总想再靠近她一点。

    两人最后终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是建安帝离开的时候,还说了下次过来的时间,兰草气得一直在旁边翻着白眼,郁秋却沉默了许久都没说出不要他再来的话。

    可能她是觉得自己已经表明了想法,他终究会知难而退吧?建安帝想着,也许她已经想过他不会再来了,那到时候,他或者也能让她感受一下惊喜。

    郁秋并不知道建安帝的想法,她心里确实有些不平静,不过今天的事,她并不后悔,尽管这一招欲拒还迎是险棋,但是,这世间女子千千万,她总要有些不同于她们的地方。

    何况,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多有劣根性,他们一方面想要女人当弱者让他们满足大男子主义,一方面又向往能和自己比肩,灵魂思想皆能默契沟通的伴侣。而郁秋现在所做的,她是既要他怜惜她,但是,却绝不能让他把她当成只能攀附于他的茧丝子。

    这个度,需要好好把握。

    送走了人之后,郁秋也有些累了,便叫人准备了热水想要洗漱,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心想,她的棋已经走了一半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得到结果。

    兰草才注意到她头上的新簪子,顿时唬了一跳,郁秋的首饰并不多,兰草全部都记得,可这簪子明显是新得的,而她们家姑娘今天都没去过别处,也就和那魏先生出去了一会儿。

    十有八九是对方送的。

    太阴险了,一个老男人这样讨好小姑娘。

    兰草嘴动了动,想劝她们家姑娘两句,但是到底没能说出来,上回她劝了姑娘也没听,她怕再多说,反而惹了厌烦。

    她心里暗暗着急,但是却也想不到能求助的人,若是回侯府……不,不能回去。

    兰草想起以前的事,叹了口气,姑娘也是个苦命的,若是这魏先生真对姑娘好,日后能明媒正娶的话,好像……也还可以。

    她默默的把想法都压在了心底,抬头看了郁秋一眼,暗暗祈祷,她们家姑娘生得这样貌美,老天爷怎么也该怜惜几分。

    ……

    魏昭得知建安帝不在宫里,也只是有些意外,倒也不觉得太奇怪,因为他父皇空了的时候也会出宫走走,这并不算什么稀奇事,前阵子事情赈灾银被贪墨一事前前后后闹了这么长时间,如今才算尘埃落定,他猜测建安帝心情估计不会多好,出宫也许只是想散散心。

    只是没想到,魏昭准备出宫回府的时候,却发现也有人在殿外想要求见建安帝,魏昭正好遇上他,后者连忙行了礼。

    魏昭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神情微凝。

    片刻后,那人没得到他回应,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他一眼,魏昭方才露出一个笑来:“文大人不必多礼。”

    这位文大人,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钦天监。

    “文大人求见父皇,可是有什么急事?”

    钦天监掌管的是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和制定历法的职能,通常无大事不会进宫,魏昭见他脸上没有什么着急的意思,想来并不是推算到什么天灾人祸的大事,因此好脾气的提醒他一句:“父皇此刻并不在宫中,文大人若有急事,可以让人通传一声。”

    文大人果然没有露出焦急的样子,淡淡道:“多谢七殿下提醒,倒也不是什么急事,既然陛下不在,下官晚些时候再进宫也是一样的。”

    虽然他面上仍然努力保持着从容的模样,但魏昭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假作无意的说:“大人见到本殿下,似乎有些紧张啊,莫不是有什么事不能告知于我?”

    文大人确实有些心虚,被他这么一问,连忙否认道:“不不不,殿下多虑了。”

    然而他否认得越快,却让魏昭心里的狐疑更深,但他瞧着这文大人的样子,也知道他不愿说的,于是魏昭只哈哈一笑道:“不过开个玩笑罢了,文大人还当真了,放心吧,本殿下对朝堂上的事无甚兴趣,你就是想说,我还懒怠听呢。”

    他说着,果真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身便走了,文大人看着他潇洒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

    却没瞧见魏昭背对着他,眉心微微拧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钦天监除了观察天象外,可还有推算姻缘之类的职能,但凡建安帝给人赐婚的时候,总免不了要让钦天监合一合八字。

    魏昭想起席和安与郁媛说的那些话,心里一阵烦闷,他父皇该不会真被乐阳公主说动了,准备下旨赐婚吧?

    “主子,回府吗?”

    魏昭出了宫门,马车在外候着,杜九见他上了马车,便问了一句。

    “嗯。”魏昭应了一声,淡淡道:“回吧。”

    他坐在马车里,听着外头的人声渐渐多了起来,喧嚣声入耳,魏昭不自觉的掀起了马车窗口的布帘,心思渐渐飘远。

    魏昭当初,见嘉仪郡主喜欢上谢承泽的时候,还想着看看好戏呢,可从来没想过这火能烧到他身上去,想到乐阳公主的算计,他忍不住嗤之以鼻,这位旁日里对他的轻视都不加掩盖,这会儿倒想让他当她便宜女婿,怕不是做梦吧。

    只是建安帝那边,他还真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魏昭和他这位父皇的父子关系一向不如何亲近,年少不知事时的那点子孺慕之情,也随着这些年的成长渐渐消磨了个干净。说来建安帝其实也不算冷待他,该他有的也从来没少过,只不过,也就这样罢了。

    天家无父子,建安帝能护着他好好的长大,魏昭对他便无甚怨言了,只是也亲近不起来,便一直这般,看起来父慈子孝,其实也许感情还比不过身边陪了几年的侍卫太监。

    魏昭对此从不觉得有什么,宫里的孩子都早熟,他早就过了渴望人关注的年龄,这些年他积累的底子,足够他应对很多状况了。

    但是关于这婚事,他还从未深想过。以前觉得就算建安随便给他定下一门婚事的话,自己估计也没什么所谓,毕竟男儿三妻四妾本是常事,若是定下的人选他不喜欢,便放在后宅供着就是了,他自己一样可以过得潇洒快活,也不耽搁什么。

    然而到了今日,魏昭才发现,他好像有些接受不了。接受不了那个将来要占据他妻子位置的女人,并不是他心中所喜欢的。

    这想法,对于魏昭来说有些新奇,因此不免有片刻的惊疑。不过也不至于惊慌失措,魏昭在明了了自己的心思之后,立刻就愉快的做下了决定,他这辈子就想自己过得快活,实在不想娶个不喜欢的回来,连带着还得多一个乐阳公主那样的岳母,所以,要把威胁掐死在萌芽里。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让乐阳公主彻底死掉这份心呢?

    然后魏昭想到了这个消息一开始的来源。

    席和安和郁媛。

    反正他们俩都已经亲密得避开人私会,还能一起抱怨乐阳公主了,那么,让席和安娶了郁媛,也不错。

    魏昭觉得自己这个主意棒呆了,首先,那郁家二姑娘听说本来就对乐阳公主有救命之恩,她儿子又喜欢人家,而那位二姑娘,一心也想攀权附贵,那成就一段佳话不是好事吗,至于乐阳公主根本不待见郁媛的事,魏昭表示:他就是想让她们互相添堵。

    何况郁家二姑娘还觊觎陆闻之,怎么说陆闻之也是他的好友,这事要是成了,也算帮他解决了一个麻烦,魏昭暗暗感叹了一下:本殿下实在是个好人。

    魏昭是个好人,大概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会这样认为,旁的不说,如果知晓真相,郁媛和乐阳公主估计能恨死他。

    但她们距离得知真相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距离。

    此时的魏昭,直接吩咐了人给盯着郁媛和席和安,但不知她们是才见过面不久的缘故,一直没有再联络,连文字纸笔的证据都拿不到,魏昭的人跟了他们三天,一无所获。

    魏昭得到回禀后,已经懒怠再等了,不过,他想搞事,当然就要搞个大的。

    可巧的是,嘉仪郡主要行及笄礼,乐阳公主碍于面子给郁媛下了帖子,毕竟她到底救过她的命,往日里郁媛和嘉仪郡主交好的事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因此哪怕乐阳公主因为她暗自撺掇嘉仪郡主私会外男的事恨得她要死,在被魏昭买通的人说了几句话,乐阳公主是好面子的人,很快就动摇了。

    郁媛可不知道她得到这帖子还有魏昭的一份功劳在,她只以为嘉仪郡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乐阳公主也没记恨她,便喜滋滋的开始挑选起出席嘉仪郡主及笄礼的衣裳首饰来。

    魏昭也得了消息,不同于以往乐阳公主对他的冷淡态度,这回人家也给他送了帖子过来,通常情况下,及笄礼不会请太多外人,尤其是男客,但是魏昭和嘉仪郡主也是表兄妹关系,所以倒也不算太突兀。

    乐阳公主显然对女儿的及笄礼十分看重,邀请的人家俱都是世家里最有名望的那几个,连建安帝也赏了好些珍宝与她,作为庆贺嘉仪郡主及笄的礼物。

    这样很好,魏昭想,像乐阳公主这样要面子的人,还有什么比在这样的场合让她丢脸更难堪的呢?

    于是他提前让人直接买通了郁媛的一个丫鬟,模仿着笔迹给席和安那边送了封信过去,说是想在嘉仪及笄礼那天私下见面说说话,席和安是个有些傻白甜的,半点没怀疑,顿时对自己妹妹的及笄礼也分外期待起来,半点没想过如果在那天出了什么事会造成什么影响。

    魏昭把事情安排妥当,到了嘉仪郡主及笄那日,就大摇大摆的上门看好戏去了。

    郁媛那日过去的时候,并没有打扮得多漂亮,虽然一开始她是想过要好好表现一下,但后来想想,那可是嘉仪郡主的重要日子,若是她把她的风头都抢了,难保乐阳公主和嘉仪郡主都得对她生出怨气来,所以郁媛最后,也没敢做得太过,只戴了一副时新的白玉头面,虽然漂亮,但也素净了几分。

    建安帝虽然没亲自去观看嘉仪郡主的及笄,但太子和太子妃都来了,几位皇子公主基本也没人缺席,毕竟乐阳公主在陛下面前颇得脸面,她女儿及笄,众人都乐意给这个面子。

    魏昭是和魏曜一起到的,彼时乐阳公主正在和太子说话,因她是长辈,所以倒不用顾忌许多,见到魏昭的时候,却是比往常要热情几分。

    “一会嘉仪行完了及笄礼,我再带她和你们说说话,嘉仪常说,自你们渐渐大了,却是不及小时候亲近了,不过她如今就要及笄,婚事也要相看起来,我总想着,不能让她留下太多憾事。”

    她这话说得一副慈母心肠,魏昭嘴角含笑,仿佛听不出半点深意:“姑姑说的哪里话,嘉仪便是日后出嫁了,也还是我们几个的表妹,谁人敢欺负她。”

    席和安还在一边附和:“就是,娘,你也不用太担心了些,嘉仪还有我这个兄长呢。”

    指望你,我还不如指望个棒杵。乐阳公主脸色有些僵硬,气自己儿子半点不懂的就拆台,还是太子打了圆场:“嘉仪表妹性子天真单纯,孤和几个弟弟,一直把她当亲妹子看呢,姑姑且放心罢。”

    太子根本不知道乐阳公主有意把嘉仪郡主许配给魏昭的事,还当乐阳公主真心为女儿担心呢,所以并不介意帮着回护一二,圣人也说了,友爱手足兄弟姐妹,嘉仪是他亲表妹,他是看着她长大的,现在说的话里,便也有几分真心在。

    可乐阳公主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个啊,太子一番好意,她还不能不受,只能僵着张脸笑了笑,没好意思再说其他。

    魏昭憋得都快笑死了,面上还能不动声色,只眉毛轻挑了挑,目光往别处看去,以此分散了注意力,才忍住了没笑出来。

    郁媛在不远处听着,没敢凑近前来,她这回虽是自己得了帖子来的,但今日这里来的哪个客人身份都比她高,郁媛到底没有多少底气,看着他们言笑晏晏的模样,谈笑间语气举止都带着高高在上的矜贵傲气,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失落和嫉妒来。

    为什么?老天爷既然让她重来了一世,为什么就不能给她换个更好的身份呢?一想到家里大夫人对自己的厌恶,还有她那个贪花好色,平庸无能的父亲,整日只知道和姨娘争风吃醋,小鸡肚肠的母亲,郁媛心里就觉得一阵阵的压抑。

    只能说,人都是得陇望蜀的,郁媛还觉得老天不公,却从来没想过,这世上比她身世卑微可怜的人多不胜数。

    席和安倒是还惦记着今日和郁媛约好私下见面的事,心里十分期待,见到郁媛的身影后,眼睛顿时亮了亮,乐阳公主心里念着女儿今天的及笄礼,还要招待来往的宾客,因此倒是没心思注意他,也就错过了及时发现的机会。

    郁媛见席和安看过来,还朝他眨了眨眼睛,她的丫鬟之前告诉她,席和安给她递了话,说晚些时候要找她过去说话的。虽然对陆闻之动了心思,可那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郁媛也能看得出来陆闻之现在对她没什么好感,因此,席和安对她的示好,郁媛并没有太过排斥。

    她还得倚仗公主府和平昌侯府来给自己添加筹码呢,在永兴侯府里,大夫人几次三番想拿捏她,若没有这些,她也不能轻松应对。等她日后成了亲,妻凭夫贵,倒时候非得让她们好好瞧瞧,她郁媛,就是要比她们都过得好。

    魏昭看席和安与郁媛眉来眼去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唇。

    及笄礼花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不过准备的很多,郁媛只匆匆和嘉仪郡主见了一面,连句话都没能说上,就被冷落到了一边。好在前段时间,郁媛的女主光环还是有的,她之前还曾意外和付夫人有过交情,这付夫人乃是当今太傅的妻子,是十分德才兼备的女性长者,今日还担任嘉仪郡主及笄礼上的正宾。

    有她在,郁媛也被她引荐到了那些贵夫人面前,郁媛今日打扮得素净清雅,说话也柔声细语,一看便是十分乖巧温柔的姑娘,引得那些贵夫人也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便是她过去有些不好的名声,这会儿她们也不大放在心上了。

    这流言嘛,总是人云亦云的,说不定确有几分虚造的。

    付夫人的品性显然颇得那些夫人的信赖,因此她们并不怀疑她的眼光。

    郁媛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面上的神色更加温柔,偶尔听到夸赞的话,脸上还会露出几分羞涩的红晕来,看得那些夫人也不住点头。

    然而郁媛没想到的是,她好不容易刷出来的好感,最终都没能撑过一天。

    等到及笄礼完毕,众人入席吃酒的时候,伺候郁媛的那个丫鬟不小心把酒洒到了她的衣裙上,郁媛本来想发作的,但那丫鬟冲她眨了眨眼睛往席和安那边看了一眼,郁媛便以为是席和安安排的,于是便柔声细语的和身边的人告了声罪,被那丫鬟领着去换衣服。

    郁媛虽然有些危机意识,但她也从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地点出事,因此毫无防备,当她在客房里发现那香炉的香有些不对劲时,已经太迟了,她衣服换了才到一半,就迷迷糊糊的失去了意识。

    郁媛再醒过来,是被一声尖叫声吵醒的,她慌乱的坐起来,身边的人也被惊醒,两人抬头看去,却发现外头已经站了许多人,俱都是今日来参加嘉仪郡主及笄礼的贵客,而她自己……

    郁媛反射性的往自己身上一看,才发现她正衣裳不整的坐在床上,身边的人手忙脚乱的把被子往她身上盖去,郁媛立时反应过来……她被人设计了。

    嘉仪郡主的及笄礼最后闹得十分难看。

    她兄长平昌侯世子席和安,与郁家二姑娘躺在同一张床上被人发现了奸情,这怎叫她脸上好看得起来,嘉仪郡主都吓懵了。

    还是乐阳长公主及时掌控了场面,草草结束了这场宴会,但流言终究没能止住,不到第二天,这事已经在燕京的贵族圈里闹得沸沸扬扬。

    魏昭安排的人已经把手尾收拾干净了,深藏功与名。然而,在他准备好好看这场戏是什么结果的时候,之前让人去钦天监打探的消息,终于有了回音。

    魏昭先前已经探听到,他父皇确实给过钦天监两个人的生辰八字,让他们合算姻缘,并且帝皇的意思很明显,这次推演的结果,只会是“天作之合”。

    当时魏昭以为建安帝是被乐阳公主说服,便加快了毁掉公主府名声的脚步,如此一来,他就不信乐阳公主还有什么脸要求把女儿嫁给他。

    “东西呢?”

    魏昭问他的死士,每个皇子身边都有暗卫,但魏昭却私下另外养了一批死士,而像探听这种关乎皇帝密令的事,他自然动用了最高等的死士。

    那死士把东西呈了上来,魏昭便让他退下了,自己在房中打开,那张薄薄的纸上,写着两个人的生辰八字。

    魏昭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

    许久之后,他把那张纸轻轻往摇曳的烛火中递了过去,那薄薄的纸张很快就化作了一片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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