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真相

小说:承德十三年 作者:花木扶疏c
    三司会审那一天,沈澈去了城郊的农庄,琳琅换了一身粗布麻服,一头乌发被荆钗粗略挽起,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倒像个清秀的良家子。

    她这些天被教训的狠了,知道了好歹,看见沈澈便站了起来,嗫喏着喊了声“公子。”

    沈澈的眼神未在她身上停留,他坐在桌前,曲镜站在一旁,他看着屋外的秋光,对琳琅道,“今天是烟花楼案三司会审的日子。”

    琳琅的眼睫微微一眨,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的情绪来,她低声回了个“是。”

    沈澈的手搭在桌面上,他的拇指上戴了一只青玉扳指,倒显得一双手更是苍白了,他捻了捻扳指,说道:“庆王的人一直在找你,都快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了。”

    琳琅的眼睑一垂,心念一动,就跪了下来,“求公子庇佑。”

    “我自然会庇佑你,可是,你得有用。”沈澈冰冷的目光落在琳琅身上,像个冰锥一般,让琳琅遍体生寒。

    “突厥骁勇将军的小公子,半个月前来了京城,来找庆王。”

    “我知道。”

    “烟花楼,是幕后主人是庆王。常有官员来楼里的,我们当中有一些人,是特意培养出来的,线娘。”说完这句,琳琅低下了头,似乎是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但她犹豫了一瞬间,还是说道,“那个突厥人来京以后,是我陪的他。”

    “庆王,他并不像他表面上那般暴戾蠢顿,事实上,他心机颇深,他养了一群杀手和细作,为他打探消息,为他出去障碍。”

    “他不知怎么,沟通了突厥人,突厥将军,派亲子来与他商讨,他们达成了协议。”

    沈澈平静的听着,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他的指尖拂过扳指,轻声道,“继续。”

    琳琅见他毫无惊讶,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她明白如果再不跟沈澈说点有用的,她就会被沈澈抛弃掉,她现浑身是伤,根本躲不开庆王人马的追查。琳琅一狠心,就把她灌醉那个突厥人套到的话说了出来,“突厥不日将举兵进犯燕云十二关,庆王许他六座城池。”

    燕云十二关,连着的是边疆十六城,由荣王的人把手。若燕云失守,荣王首当其冲要受到陛下责难。庆王如果想动荣王,燕云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荣王也不是傻得,稍有不慎,就会引来荣王猜忌,满盘皆输。

    庆王要想在此时一举大动声势,不仅要荣王毫无察觉,还要对他感激涕零,那么,庆王应该是在千钧之际解了荣王的燃眉之急,只要动手的速度够快,不让荣王察觉出来,他不会怀疑这个想来鲁莽愚钝的弟弟。

    庆王手下还得有……执掌兵权的人。

    是谁呢?

    是了,镇北侯。得罪镇北侯府的人是荣王,而非罪魁祸首庆王。荣王做事太妥帖了,庆王的尾巴一点也没露出。

    定国公交出兵权后,镇北侯虽然也淡权,但到底也是一帮掌兵将领的核心,若他能求情镇北侯出山领兵,何愁叛乱不平。

    届时,只要在将突厥攻克至约定好的六城,便息鼓退兵,也是韬光养晦,不让荣王过早生疑猜忌。

    他这个五哥倒是打的好谋算。

    可是,事情真的能如他所愿吗?

    琳琅见他半晌无声,不知他对这个消息是否满意,心内忐忑不安,便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面色宁静,无波无澜,仿佛秋光里平静的湖面。

    良久,沈澈忽然笑了一声,“你倒也算有些用处。”

    琳琅闻言,悄悄地松了口气。

    庆王府内,庆王正在书房内,别人的书房里摆的装饰都是花瓶画卷,他的书房里摆的却是些泛着寒光的刀剑。

    他的书桌上摆的也不是诗书典籍,而是一块漆黑的磨刀石。此时,他正在书桌前,认真的磨一把短刀。

    曲镜走进书房,把门带上了,他头也不抬,只是问:“他们开始审了?”

    “是。”

    “听说,镇北侯还跟陛下请了个旨意,去旁听?”

    “是,不过他抱病没来,他家大公子替父听审的。”

    “听了又怎么样,还能翻了案不成?”庆王嗤笑一声,“荣王要盖棺定论的事,谁都别想从他手里翻出来。”

    那一晚,他知道琳琅蛊惑突厥人带她走,不由地雷霆大怒,他下意识的觉得,琳琅肯定知道了些什么。

    他走进烟花楼的时候,也没想着要放火的。他还与人吃了几盏酒,服了几贴五石散,才去找了琳琅。

    其实,他还是很欣赏这个,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最美的噬骨花的,她骨子里倔,当年挑选她的时候,就有人告诉他,这个小姑娘心里野,养不熟的。

    他没在意,他还是培养她,她也不负所望,在同一批人里出类拔萃,可她想跑,他就让人用淬了盐水的九骨鞭日夜抽打她七天,又把她在笼子里关了半个月,笼子上罩了一块布,除了没隔两日给她一顿饮食,不许旁人与她交流。

    隔绝她与世间的一切联系。

    那是他在书上学来的一种刑罚,据说,在掀开笼罩的时候,她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她发自内心认下的主人。

    果然,他掀开笼罩的时候,她怕光,锁成一团,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她瑟缩一下,有了反应,她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他。

    她爬到他脚边,呜呜咽咽的喊了声主子。

    她从那以后,就很听话,是他最欣赏的一朵噬骨花,他把烟花楼都交给她打理,她与她的师父鸨母平级,尽管鸨母常告诉他,还是要提防着点,他也一笑置之。

    那是认他为主的,他只要动用这个方法,就从来没有失手过。

    可是,他还是失手了一次,在他不设防的时候,她想背叛他。

    她到底没走成,她出不了楼,就只能等着他来。他来了,她知道一切无望,便出声讥讽他,她告诉他,她已经收集了他通敌的证据,就在这个楼里,就在某一个人身上,只要出了这座楼,他就瞒不住了。

    他怒不可遏,便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那雪白的脖颈纤细的像花枝,很快她就不动了,他以为她死了。

    他一步一步的走下楼,闻见满楼酒香,看见有一层楼的房间里有火光,但很快就灭了,却有一个人披头散发,像见了鬼一样跑出来,他似乎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命人拦住了那个客人,拧断了他的脖子。

    每一层楼,每一间房屋的门外,都插上了安魂香,他们狂欢着,渐渐都睡去了。

    他端着烛台,扔到了地上。

    不管琳琅把证据放在了谁身上,都出不去了。

    那一晚的烟花楼里,根本没有一个人能跑出来。他在暗处,渐渐看着火苗吞噬了一切,他唯一一次失手的耻辱,就被火焰吞没了。

    没有人能背叛他,也没有人能威胁他,除了死人,但他不在乎死人。

    庆王十分平静的磨着刀,想到这些事情,他的手半点也没有抖,好像他只是烧死的,只是一些蝼蚁,不是活生生的人。

    曲镜也笑了下,“其实,荣王爷对主子,也算的上是情重了。”

    “是啊,可惜我想要的不是这些小恩小慧,我真正想要的,他不肯让,我也没办法。”

    庆王似乎是磨好了刀,他拿了快帕子擦干净刀身,刀身如镜面一般照出他的半张脸,冷冰冰的。

    “等会,你便派人,与我去镇北侯府,去慰问一下,抱病的老侯爷。”

    “是。”

    庆王看着刀,轻轻笑了起来,他挽了个刀花,寒光闪烁,曲镜笑道,“主子的刀,比谁磨得都快。”

    “是啊。”庆王看着他的刀笑着,笑里带了些杀气,“这么快的刀,一直放在刀鞘里,就太可惜了。”

    刑部大堂里,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人,都坐在高堂之上,堂下,便是受审之人。

    这件案子,先有荣王上下打点过,此事又有人自首,三司官员都清楚,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一问一答,也不过是修饰细节,没有纰漏罢了。镇北侯府大公子薛靖成在堂后站着,他听着堂前一板一眼的问话,听着那人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他的手在袖子里轻微的抖了起来。

    尽管他面上平静如死水,可他心里还是悲愤了起来。

    他的弟弟,冤屈至此。

    但他一点动作也没有,甚至在三司会审结束后,他还笑着,和审案官员说辛苦。

    他与宋明蕤一同出了刑部,刑部停了几辆马车,他走到其中一辆前,宋明蕤唤住了他。他一回头,就看见穿着蓝色官袍的宋明蕤,似有悲意的看着他,对他说了声节哀。

    他忽然想起来,好像这位大理寺少卿,在他弟弟出丧的时候,也是去吊唁过的。违背他的上司,独自一人,承受着旁人轻视的目光,送上一份哀思。

    韩靖成想着,就对他挤出一个笑来,“是,宋大人,我先走了。”

    宋明蕤在原地看着,清脆的马蹄声响起,慢慢的远去了,他头顶的树簌簌落下几片叶子,另一位大理寺官员也出来了,笑着拍了拍他肩,与他一同回了大理寺。

    最终的卷宗被宋明蕤摊在桌面上,笔尖的墨干了,他又润了墨,最终,还是在上面写了个“批”字。

    秋风卷乌云,天边起了一层黑,冬天好像真的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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