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宋楚妗着梦茶找出来的一件月白长裙,外面穿了件深蓝广袖衫,在镜子前挽了个发髻,梦茶又从妆奁里挑出几个与衣裳相配的素雅头面来给宋楚妗簪上。
宋楚妗看了看镜子,拆了两只白玉攒珠翠花簪,换上了一对赤金镶珠坠金叶步摇。
梦茶不解,她便笑着跟梦茶说:“那绿云牡丹是蜀地进贡上来的,陛下又赏给了弘化。弘化摆这场赏花宴,一来是为驸马,二来也为的是向人显示天恩浩荡。我不好装扮的太素,不然她要怪我把她也衬得不够光鲜了。”
梦茶恍然大悟,笑着说道:“还是小姐心细,我却没有想到这一层。”
桌上摆着几个做工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有个鎏金镂空雕花盒面的,那是宋楚妗的胭脂盒,里面盛着花露蒸好研磨得来的胭脂。她从胭脂盒里拿银簪簪尖挑了点抿在手心里,让梦茶拿水来,她用玉匙倒了点水在掌心,把胭脂化开了,涂在嘴上,登时整张脸都明亮了起来。
宋楚妗又在腰间佩了一枚翡翠环,环上垂着绿丝宫绦。她又看到自己的手,她的手腕上戴了个白玉镯子,白玉质地温润细腻,比先前更胜。她犹豫了一下,却将镯子摘了下来放进桌上的乌木首饰箱里,又从里面挑了个红玛瑙镯子戴上了。看着玛瑙里莹润的红,她不自觉的想到弘化,弘化那般桀骜的人,也会为了一个人这般苦心积虑。
驸马李琼出身微寒,在朝中无亲友,无师长,毫无根基,又不喜结党营私,哪怕高中状元,得天子赏识,在朝堂上却也如同浮萍一般孑然。
朝堂险恶,驸马若不出错,那便还好。若有一日稍有不慎出了差错,却无人作保。
就如同一个月前,驸马入刑部,不知官场阴诡龃龉,他查办一件案子时,拿了别人故意改错的卷宗,险些给人当了替罪羊。
弘化知道后,怒从心起,却不得而发,李琼自己不当什么,她也不好问他,只是在心里记了一笔。她暗地里给秦家递了个消息,秦家在吏部有几个人,几番运作后,便巡了个由头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要拿驸马顶罪的那个人贬了下去。
弘化出自深宫,生母秦妃七窍玲珑精明非常,弘化从小耳濡目染,深谙此中之道,不由得为驸马操心。此次盛会,她请了秦家的大夫人和秦家的数名子弟娇娘,又将京中数的上名字来的骄子名姝都下了帖子。
分发的帖子算下来,统共也不过二三十号人,但已是京中贵族新起之秀,都是各家倾力培养出来的,在九月初三,得了弘化公主的召贴,齐齐奔赴公主府。
弘化此举寓意深长,其一,要驸马李琼广结良友,其二,要各大氏族都要看到,在李琼背后,是陛下钦赐三道免罪令牌,手握河阳一带封地的大公主弘化,而在弘化背后,是高座明堂的天子!她就是要让人都明白,在她盛礼嫁给李琼之后,他就再也不是孤家寡人,谁要动他,且先思量一番能不能经得起她的盛怒!
宋明蕤也得了请帖,本是要与宋楚妗一同去,但大理寺突然有有了一件案子,他不得不去,于是便托宋楚妗向公主请罪,而后急急奔赴大理寺。
宋楚妗无奈,披上了梦茶递过来的白纱绣绿萼披风,自己登车,去往公主府。
公主府景致秀丽,花厅外的廊檐下围了几个闺秀在栏杆处看假山下池塘里的锦鲤,此地有暗泉,假山侧面凿了一条沟渠,引着水流顺着假山而上,从假山顶上冒起一朵水花。那水流到了假山顶又顺着嶙峋怪石泂浻流了下来。她们暗自惊奇,桌面上摆着纸笔,有说有笑的喝茶做诗。
弘化的贴身侍女苏鸢出来续茶,远远的看见了宋楚妗,笑着迎上来引她去花厅。
花厅里充斥着紫檀香,弘化坐在榻上,穿着一身榴红压金线绣缠枝海棠深衣,梳着繁复发髻,头上戴了一套红宝石头面,手里拿了个小金湘扇把玩,她笑着,头上的宝石流光璀璨,更显得她灿若昭华。
厅内还坐着秦大夫人及其两女,定国公夫人,博远侯世子夫人及其内侄女,还有赵夫人和赵溪月等人。宋楚妗才一进去,弘化就笑着说:“你哥哥今天来不了了是不是?”
宋楚妗笑着说道:“他公务上出了些事情,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还让我跟你请罪呢,我还没说,你怎么就知道了?”
弘化闻言叹气,摇了摇头笑着道:“我怎么知道了?驸马跟你哥哥办的是同一桩案子,他刚过来跟我说,今天就不回来了。”说着,弘化拿着小金扇敲着手心,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我跟他说,今个儿你休憩,歇一歇也没什么的,不如等他们理个头绪,你明日再去处理,他不听,非要走,你说这算什么事儿?”
秦夫人笑着说:“驸马爷一心为公,这是好事情,不过还是要适当歇一歇,不要太过劳累才好。”
弘化摇头笑着说道:“不说他了,咱们说咱们的。”
赵溪月看见宋楚妗,便偷偷冲她笑了笑,宋楚妗亦报之一笑,忽而间她便想起,之前赵溪月及笄的时候,好像说过定国公夫人想定下她做自己的儿媳,她不由得想起那天看见的冯慕。剑眉星目,列松如翠。
这么一看,与赵溪月倒是也挺般配的,一个是将门虎子,一个外祖家坐镇边关。
正想的出神,思绪被弘化打断,弘化见她不言不语,低头出神,关切问道“怎么了,再想什么?”
“嗯?没什么”宋楚妗抬头笑着道,“一些不打紧的事情罢了。”
又坐了一会儿,有一人姗姗来迟,由苏鸢引进来,宋楚妗笑着抬头,却见是穿着月华裙素锦广袖盛装缓缓而来的崔月婉。她笑着,身后跟着一人,恰恰是她的表妹。宋楚妗等一行人见了礼,又缓缓落座。
弘化抬眸看了一眼,不亲不热的说:“三皇嫂来了,快坐吧,茶都要凉了。”
当年的崔月婉崔姑娘,与太子有过一段朦胧情愫后,不得善果。幸而此事别人不知,三皇子一心倾慕于她,企慕求娶,最终她嫁给了三皇子做正妃,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豫王妃。
崔月婉坐下了笑着说:“王府里有些事耽搁了,这才来晚了,皇妹不要见怪。”
苏鸢给崔月婉倒了杯茶,崔月婉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她笑着看向宋楚妗道:“宋姑娘,许久不见,浙江可比京城好玩?”
宋楚妗笑着道:“浙江不过气候宜人,比京城暖和些,水木花草也多些,其余也没什么新鲜的。”
崔月婉便盈盈笑着:“看来宋姑娘在浙江很适宜啊,我还以为,宋姑娘会留在浙江不回来了呢。”
宋楚妗还没什么反应,弘化却先不乐意了,手里拿着的小金扇一合,发出哗啦一声清脆声响,她半笑不笑地看着崔月婉,“皇嫂这是说的什么话,楚妗不过是回浙江伺候清河郡主一年,尽晚辈之孝而已,又没有什么非要留下的缘由,怎么就不回来了呢?”
崔月婉似笑非笑的看了宋楚妗一眼,不再说话。在座诸人皆是人精,一见此景笑着打岔,转瞬间厅内又是欢声一片,弘化知宋楚妗尴尬,给她递了个眼神,宋楚妗点了点头,寻了个时机,借口出去了。
她领着梦茶顺着一条偏僻的小路走着,一路上回避人群,那条路隐在竹林里,安静非常,竹林中有一石桌,桌下四个圆石凳,她坐在凳子上,叹了口气。
留在浙江吗,她也想,她实在不想回京面对这些人和事。
可她留不住,她还是得回来,还是得见这些故人,经受他们的打量,忍受着那些叹惋或奚落。
什么宋家的明珠,在满京城的贵女里,她就像个笑话。
宋楚妗想到此处,不由得垮了肩膀,趴在石桌上,几枚青翠的竹叶落在她身上,她浑然不觉,她完全不想理外界的事物,她现在就想回家。
“宋姑娘?”
宋楚妗一瞬间僵硬了脊背,她直起身子回头看去,她刚刚走过的那条小路上,正站了一个人,身着紫袍,头戴玉冠,正向她走来,是冯慕。
宋楚妗赶忙站起来,低头道:“冯公子。”
冯慕行至宋楚妗身前,他身形比宋楚妗高出不少,才一靠近宋楚妗便感觉身前的光暗了,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随便走走,就到了这里。”
“你刚刚趴在桌子上,是在哭吗?”
“并不曾。”宋楚妗没想到冯慕会问的这么直接,不知作何反应,只得笑着道:“不过是有点累了,坐下来歇歇。”
“那站起来干什么,接着坐吧。”
“………”
宋楚妗惊讶的看着他,见冯慕面色如常,不像是在说笑。她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转身又坐下了。
冯慕也坐到了她面前,宋楚妗抬头看着他,却见他神色自若的道:“我也累了,想坐一坐。”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