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医院走廊非常静,偶尔从病房里传出呢喃或呼噜声,红色的数字显示着22:34。
值班的护工想去开灯,被谢在苑拦住,他竖起食指抵在唇间,做了个“嘘”的示意,于是护工关上了门。
他坐在林沒的病床边上,看着林沒屈起身体缩成一团在睡觉,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林沒很怕冷,开着空调的病房里还盖着两层棉被,床垫也比旁边的老爷爷要厚。
在前两年,林沒一度睡在客房里,开着地暖还要开空调,在被单下面铺一层电热毯,这才没把自己裹成球,和谢在苑睡在一起以后,没了电热毯和空调,要每夜挤在谢在苑怀里,被拥住才行,怕冷到这种程度。
此时此刻看着林沒睡得并不安稳,谢在苑心想他到底是怕冷还是缺安全感?
谢在苑静静地望着他,希望能和林沒更亲密一点,多说说话或者抱一抱,可自己是性格冷淡惯了的人,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死缠烂打说得轻巧,做起来犹如登天摘月。
他当惯了主导者,如今角色转变,他连倾吐心意都找不对方式,林沒转病房后他们第一次见面,谢在苑没有控制好情绪,可能在对方看来,自己还是往日高高在上的腔调。
确实可恶至极,活该在你这里吃苦头。
在床边坐了足足半个小时,他垂着眼睫看林沒干裂的嘴唇,过了半晌,用沾了矿泉水的手指在他嘴唇上涂均匀,再小心翼翼地抚平林沒微皱的眉心。
这样的林沒他很久没看到了,或许以后只有这种场合才能悄悄看一眼。
临走前他把林沒的棉被掖好,在他轻手轻脚地关门后,林沒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叠着手指把水渍抹去了。
林沒捂紧了棉被,再次醒来时床边摆了一大束玫瑰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柔嫩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折射出今早第一缕晨光。
·
又过了几日,到了谢悠回颐都的日子。
林沒养身体养了好一阵,差不多是痊愈了,可又有新的病症出现,他忽然开始间歇性地头疼,又做了一次身体检查,检查结果显出他一切正常。
主治医生说观察了这么一阵子,确诊头疼是抑郁症的缘故:“不要排斥吃药,你权衡一下利弊。”
林沒发现自己因为吃抗抑郁的药而开始掉发后,怎么劝都不再配合治疗了,这时也没听进去医生所说的。
送走主治医生后,他见谢悠及时给他打电话报平安,心里还奇怪,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是他低估了小孩的敏感程度,尽管还不知道他和谢在苑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谢悠已经从和两方互相回避的对话中嗅出了不对劲。下飞机没去自己爱去的餐厅饱餐一顿,也没和几个狐朋狗友到处瞎玩,支支吾吾说要来看林沒。
“医院还是不要来了,病菌多。”林沒随口拒绝了他,揉了揉隐隐发疼的脑袋。
“什么?你在医院里?”谢悠拔高了音调。
靠,一时说漏嘴。林沒急忙挽回:“没什么大事,我身体挺好的,就医院里比较清净,我要待一阵子。”
“妈,你怎么了?平白无故跑医院住着干什么?不行,我放心不下,你在哪家医院?我来看看你。”
林沒认真地拒绝他:“谢悠,不要过来看我,也不要有什么多余的负担,我不需要你担心。”
“可你是我妈,我怎么能不担心啊!”
“默认让你喊我妈不要弄错成我是你亲妈,你亲妈都把你送谢在苑了,不要闹腾。哪天谢在苑再带回来一个姐姐或者哥哥的,别整天思想单纯一根筋,保护好自己。”
“老郑叔叔,麻烦开车带我去我妈的医院,别说你不知道,忽悠谁呢。”
“谢悠,不要任性,别让我头疼了行吗?”林沒阻止他。
那边听到林沒态度那么坚决,垂头丧气道:“你不要我了?也不要我爸了?”
“是,本来和你爸好,才管的你,现在和你爸分开了,以后会有更适合的人来管你,要搞清楚主次。”
“我是爸爸的附赠品吗?所以是你不要我爸,连带着不要我了?不可以伤及无辜。”
面对谢悠的撒娇,他忍了忍,解释:“不要这么想,你的抚养权在谢在苑那里,谢在苑很需要你,我要你那是在偷别人家小孩。别当做你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我是觉得往后我们还是少联系比较好,藕断丝连不是什么好事。”
“天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可能和爸爸见不到六十五天,你说他需要我,那你能和爸见三百天,他岂不是更需要你!”
谢悠的插科打诨没了任何效果,林沒心里甚至生出一股怨念,他以前从来不曾这样和谢悠说话,不耐烦地要结束这场对话:“这是可以替代的。”
最终谢悠没被送来医院,林沒打电话给了司机,司机道:“小少爷被送到家里了,躲在房间里哭。”
在林沒看来,谢悠还那么小,等到他变成个小伙子,早就忘了自己是谁,林沒考虑过很久,拖拖拉拉对谁都不好,而且在电话里他才能说得那么果决,如果是当面讲,他可能讲不出来了。
“小少爷真的很关心您,才会这样说。”司机补充道。
林沒彬彬有礼,很生疏:“我知道,可也明白拖泥带水不太好,道歉我刚和他说话有些冲。”
他挂完了司机的电话,再和之前已经商谈好的房东联系,他身体养得差不多了,该把之前耽搁的东西一一考虑起来,提起签合同的事情,房东听说林沒住院,特意赶来医院,还送了林沒一个花篮。
签完合同,房东说:“我女儿特别喜欢您,年纪轻不知道害羞,天天在家吵着要嫁给你呢,最近在疑惑你去哪儿了,什么行程都没有。请问能不能给我女儿签个名?”
林沒在那人给的笔记本上签了名,他和经纪公司双方都没有发解约声明,他最后一条微博是给宋和彦捧场,至今为止没有更新过,打算就此悄无声息地离开,不再做任何回应。
“可以的话,麻烦您不要把我住院的事情说出去,不想惹得小姑娘为我费心思。”林沒道。
“好的好的。”房东连忙点头,“您比电视上样子更好看,祝您早日康复。”
林沒那张脸现实里比摄像机拍出来要好看许多,病痛让他瘦了下去,本来就巴掌大的脸变得更小,下巴的弧度很完美。他笑道:“好的,也祝您万事顺遂。”
在旁边带着老花眼镜的老爷爷抖了抖报纸,问:“开什么店?”
林沒勉强打起精神,解释道:“花店。”
“怎么想着开花店?”
“喜欢花。”林沒托着下巴,懒散地笑了,想起了长期以来的计划就要实现,心情也随之好转,“我一直想开花店,不过还没想好具体规划,走一步算一步。”
老爷爷把报纸放下来,说:“别往深里想太多,人生是靠自己慢慢活的,走一步算一步挺好。”
林沒点点头,道:“对,说不定这店开着开着,我就成大老板了。”
老爷爷听他这么说,哈哈大笑:“开着开着,你应该就不忍心这么乱来了,总有东西会让你舍不得的。全是时间问题,用不着多想。”
有心理医生和林沒聊过几次,林沒不是很想见这种目的性很强的陌生人,即便医生只是说想和他聊聊天,可他觉得自己的心事被窥探了,非常抗拒。
在短暂的几次谈话里,心理医生尝试去提过一些日常的话题,不过全都不欢而散。
·
在医院里的日常可以归结为吃饭吃药睡觉,过得比一杯凉白开还要寡淡,不知不觉到了该出院的时间,可林沒依旧时不时会疼痛痉挛,迟迟没能出院。
他在头疼的时候会失去时间观念,不知道自己离上一次这么受折磨过去了多少天,有时是两三天,有时是五六天,可他总觉得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情,久而久之,过得有些错乱。
这些疼痛往往不是真实的,可确实让自己难受。他难以去控制这些,他不让朋友来探望,甚至打算不再打电话,因为他都已经控制不住和谢悠发脾气。
到了隔壁病床的老爷爷出院的那天,他儿子一家来接他,林沒在絮絮叨叨中知道了老爷爷的摔跤原因,是大雪天去做路边志愿者,路上帮人家抓小偷,这才一时不慎崴到了脚,在雪地里摔了个结实。
“以后注意点,这把岁数了还去抓小偷。”儿子搀扶着他起来,儿媳打包好了行李,而孙子还抱着老爷爷的收音机。
小孩乖巧地站在一旁,注意到了林沒苍白着那一张脸,也在看向这里,压低声音问:“你到底是不是那个明星呀?”
林沒今天精神还不错,附和说:“是啊,要签名吗?中午刚签完一个。”
于是小孩让林沒在自己的草稿纸上签了五个名,林沒问:“你搞批发?”
小孩和他数:“送我班长一个,送我同桌一个,送我老师一个,还有我未来女朋友一个。”
“剩下那个呢?”
“万一和女朋友分了,备着给下一个。”
林沒扬起嘴角揉了揉小孩松软的头发,说:“便宜你了,我的签名在外面千金难买,你倒是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小孩看他的手腕又细又白,显得有些病态,道:“你什么时候出院?”
林沒看到小孩朝他笑,勉强也回了个微笑,说:“还出不了,我做错事了得在这里被关很久。”
小孩眨眨眼:“没事,大家都会做错事的,老师说了要知错就改。”
“可能弥补机会渺茫。”
之前身体不买林沒的账,吃完药的副作用是反胃得厉害,现在那些药停了,他养好了身上的病,精神却在日复一日的消沉中被拖垮,兜兜转转还是让他换个部位继续疼。
等到老人一家走掉,病房里只有林沒一个人。
房间变得很安静,他想出门透透气,整个人刚慢悠悠地站起来,因为一阵刺骨的疼痛而全身发麻,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接下来林沒意识模糊又清醒,在他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最后,听到护士说:“林先生说他很疼,嗯,身体的确是好了很多,他的主治医生应该和您说过头疼的原因,确定是他被情绪影响过多。”
“但您不要着急,既然您在出差,等回来了再慢慢想办法。”
林沒翻了个身,下意识用手梳了梳头发,曾经他枕在谢在苑的胳膊上浅睡,谢在苑摸过他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头发养得挺好。”
现在他摊开掌心,里面是几搓柔软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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